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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所以为什么要叫L.A.B.H.?”她问。禹品坐在她旁边的扶手椅上喝一杯甜蜜的爱尔兰咖啡。“为什么?因为Louis Armstrong和Billie Holiday,你听。”
      陈蕴侧耳听了一下,的确是比莉·荷莉戴那天生慵懒微微沙哑的嗓音。但她不记得这是哪一首歌了。“这首叫什么来着?”
      禹品想也不想,答道:“《He\'s Funny That Way》。”
      陈蕴看了看禹品的眼睛,突然道:“你是不是用芯片检测呢!”
      “天地良心!”禹品的语气像是瀑布摔碎在水面上,杯子倒还是轻轻地放在木桌上,“你可以质疑所有,但不可以质疑我有多喜欢她!”
      陈蕴笑了,“我知道你喜欢她,所以就是因为喜欢她才喜欢这里的?”像是为表示自己有认真观察一样,再次环视一圈作为举证,“相比PLACEBO,这里有且仅有的是爵士乐和咖啡或含咖啡饮料而已啊。”
      “是啊,这不就够了?一百多年前的咖啡店不就是这样子?简单点,最好还返璞归真一点。”
      “在这里总有一种藏在过去的时光里的感觉。”禹品点头,她望着禹品坐着的皮面紧绷的深棕色扶手椅,“比如那玩意。”
      “我猜——”禹品使劲儿摸了两下,“这是赝品。因为太像真的了。”
      陈蕴反应了一下“赝品”二字,继而笑道:“这年头,哪些不是?真古董太少了。要是赝品,说不定也价格不菲呢。这里如假包换的能有什么?咖啡?”
      “咖啡如果不是非洲的,就是真的。非洲的能买到吗?”
      “能是能,贵。”陈蕴想起自己之前买的那一包,“还得放一段时间。”
      “还是高?”
      “高啊。但是可处理,我也有设备。”
      “哦。”禹品知道再问不大合适,难道阻止陈蕴不要喝辐射尘依旧存在的地方出产的咖啡?这时曲调换了,是比莉·荷莉戴两声绵长似感叹的“Georgia, Georgia”:“还有音乐如假包换,这是一定的。家具,杯子,灯光,做旧的墙纸,说不定都是聚酯材料、一次成型冷却超玻璃和碳纤维。只有这些音乐是真实的,两百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艺术永流传。”
      陈蕴微笑着,举起自己满是泡沫的热咖啡,“致伟大的音乐。”
      “致伟大的音乐。”
      两人碰杯,陈蕴喝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望着舞台上全息投影的比莉·荷莉戴的身姿,不由叹息道:“他们在苦难和绝望中创造了这么美妙的音乐。”说完自己在心里也鄙视自己:说这话,好像你真的懂得什么是苦难和绝望一样。
      “嗯,只有黑人能做到。”
      “这样说,好像有点种族主义。”
      “欸?”禹品愣了一下,她对禹品眨一下眼,禹品方才放心地继续道:“但事实如此啊。爵士乐是黑人发明的。在那之前白人只会用小号吹古典音乐。白人不能一边喜欢爵士乐,一边歧视爵士乐的发明者。”
      “他们倒没有这样自我矛盾地自洽着,歧视的歧视,喜欢的喜欢,互相矛盾的少。当然了,种族歧视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蕴道,“要是人种上真的有什么差异,那还好了。社会规则可以非常简单。但其实不是。外貌有差异,是因为一开始居住的地方不同,而不是什么天赐的高低贵贱的标志。我看颅骨治疗的材料的时候,往往能从引申资料看到许多过去的事——越看越多。两三百年前,各个地方的人们都觉得别的地方的人是妖怪,是劣等,对之保有歧视。其实还不就是少见多怪?不就是没见过所以天然觉得憎恶?大家都觉得自己最好,别人最差,动辄拿出什么众生平等的价值观的人也不外如是,个个如此。现在看来真的很傻。你知道与这种、这种——”她又差点忘记太少人使用的词了,“这种种族歧视形成讽刺性对比的是什么吗?”
      禹品摇头,虽然其实知道,但更喜欢看陈蕴眉飞色舞地表达。
      “是宗教。互相攻伐的人们——你还记得吗?大战时互相背叛的那些国家,现在Aozora东边的市场——他们其实信仰着一个神。叫什么都可以,Y开头,G开头还是A开头{16},都是同一个。在这同一个神之下,他们互相攻伐。有什么意义?即便是同一个宗教里,他们也把持着不同的派系,据此互相攻杀。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宗教劣根性,宗教始终妄想着占有世俗权力,恢复自己的往日,像僵尸一样,还个个都打着拯救苍生、降福于信仰者的旗号{17}。有趣的是,许多后来被歧视的种族,也选择扯一面这些个宗教的旗子。这些时候这些义正言辞的歧视者就不博爱了,在拯救每一个人和歧视一群人之间立刻选择了后者: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吗{18}?”
      她说完,大喝一口仿佛口渴,心里还是在鄙视自己的观点:一两百年后,羞耻已经死亡了,这比不知羞耻更可怕。
      “那你不觉得这就是一种人类的劣根性吗?”禹品道,双手捏着杯子,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不断地敲打,“我以前看过一本旧书,提到一种观点,认为实际上人类能够完全通过个人交往形成信任从而稳定组织在一起的团体仅限190人,你看我们现在的许多部门都不会超过这个人数——当然是否互相信任两说。一旦超过190人,我们就需要别的东西来维系组织,原始时期是种族,文明早期是宗教,后来二者合二为一。这是发展带来的必然。”
      “也就是说,种族也好,宗教也罢,都只是一种社会规则框架,用来让社会更好的运行。”
      禹品笑了,“对啊。虽然发展到后来明显地过时了落伍了。后来人想用一个对付另一个,最终还是失败的。‘圆榫打不进方孔{19}’。”幸好我们后来不曾毁灭世界。
      陈蕴闻言一愣,“那是什么?”没等禹品回答,她又想起来了,“你的比喻越来越跳跃了。要不是——当初一起看过,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人相视而笑。
      “跳跃很好啊,跳跃、机灵,就像爵士乐,比种族主义和偏执的宗教都好,他们想做的无非是把圆榫打进圆孔,方榫打进方孔,好像一定有一群人是圆的一群人是方的,且有等量的孔存在似的。”
      想到成千上万的人和成千上万的孔,陈蕴摇了摇头以驱散眼前的画面:“是啊,层层叠叠直到造就成一个通天的塔。”
      歌已经换了许多首,现在又换了一首。两个人都听出来是《Not For Me》,因为当初两个人曾在一个难得的万里无云的下午一道听过这首歌,一道唱了很多遍。听完,陈蕴有点怅然,刚才这些话她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其实禹品的回答她自己也想出来过,这不是在讨论,这几乎是在一唱一和;可就是这种唱和让她觉得快乐,也让她觉得悲哀。快乐是禹品始终能带给她这种快乐,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变;悲哀是只有一个禹品,只有禹品一个。
      像孤独的无名的兽在荒野上发出呼喊,只听到了一个回答。的确很好,但也很糟。
      “禹品。”她的声音变得柔软低沉,禹品凑了过来,“嗯?”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也是这样吗?圆榫圆孔,方榫方孔。”
      “我可不觉得我在我的孔里!”禹品以大笑抗议,身子也朝后靠,“我被抽出来了!”
      陈蕴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努力收住笑容,道:“严肃点!你至多是个半方半圆的,卡进来也合适。别笑了,严肃点!我是说,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也一样吗?从瓦特和蒸汽机开始,人能做的越来越单一。自主选择也好,被安排也罢,我们走向我们自己的孔,被打进去,开始工作。很多人觉得现在效率高,还想更高,但我觉得有些地方不是对的。”
      “比如?”
      “比如,最近我和下属们开会,其中有两个就在讨论,人群是不是可以按照天生的基础能力来进行划分。比如你就非常聪明,有希望学会这个学会那个,那就按照这些方向去培养你;而某个别人,只有你的一半聪明,显然地可以看出这人未来不可能像你这样发挥大的作用,所以我们就不浪费资源和时间去培养他:他们认为这样的社会是高效的,而且是科学的高效,基于对智商、情商等等的来做判断。”
      “你是觉得这是新的歧视?”
      “是。但更多的是,我在想,人是不是真的非要百分之百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和作用?我知道他们这种想法实现的可能性不大,但产生这种想法的是什么?是现在这个世界把人当作物的一种趋势。当大家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把自己当作微不足道的齿轮;往后退出来想要休息的时候,那个齿轮化的自己倒显得无足轻重、甚至与己无关了。我觉得很恐怖。”
      “我们用了两三百年,”禹品双手合十,手指指尖互相敲击着,“把生产流水线扩张到每个地方,包括如何生产人类,对吗?”
      陈蕴摇头苦笑:“你总是说出让我觉得很对、又很恐怖的话来。”
      “即便不强迫人百分之百地‘产出’,允许一定程度的浪费,这不还是不像人吗?就像在人的生命、身体里,自行制造了一条流水线。你还不如问,人生在世,是不是一定要做点什么。是不是一定要像你我一样,而不是像她一样。”
      顺着禹品的手指,陈蕴看见比莉·荷莉戴的投影——换了一个,头上戴着鲜花。
      “你不能说艺术就不是人的‘产出’。”她说。
      “但显然在这个时代不是。否则,我们干嘛跑到这里来?一号娱乐中心的顶楼9号,狭小,昂贵。要不是老板,9号就会和隔壁1到8号一样,成为轻朋克电子和烟雾说唱的地盘了。艺术在沦亡。”
      陈蕴苦笑着摇头。艺术在沦亡,孤独的无名的兽以此为食,自然也接近灭绝,如此而已。
      “对不起,”她听见禹品说,“我不该把话题引向这么沉重的方向。”
      陈蕴抬起头来:“没关系。反正我们都生活在地上。这样比在天上飘着好。”
      禹品笑了,“这你还记得。”
      “记得。”
      歌曲换了,换到一首再熟悉不过的《Easy Living》。这歌还是当初热恋的时候听的,禹品成日地听啊唱啊,歌声几乎扑到陈蕴脸上来,以至于那种热情把她感染了。陈蕴想起,禹品最喜欢唱那两句,“People say you rule me with one wave of your hand/Darling, it\'s grand/They just don\'t understand”,正好那段时间她为自己鞍前马后的,贴心殷勤好得不得了。而自己呢?自己那时候最喜欢的是“Living for you is easy living/It\'s easy to live/When you\'re in love/And I\'m so in love/There\'s nothing in life but you”,那高亢得好像是欢呼的结尾,几乎有后来的摇滚乐的影子。
      多希望真的可以“nothing in life but you”啊。随着技术发展世代更迭,人们越住越高,离地越来越远,心也随之飘荡无着。
      能够把我们固定在地球上不至飘逝宇宙的,大概是爱吧。
      “When you\'re in love/And I\'m so in love……”禹品在跟着唱,她凑过去听。这一次禹品没躲开,继续唱了下去。
      唱下去,一直唱到一切的尽头。在进入黑洞、化为虚无之前,至少我可以……
      留住你。

      玉子后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在Linda请求之前。这使得Linda感到诧异,自己什么手段都没使,只是在库欣过来给自己递糖水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大夫”,玉子就不打自招了。而这不打自招的下一步是好言好语地请求她,反正妻夫正则已经知道了,Linda可以放弃这里,和玉子回金楼去住着——“至少条件好一些”。
      然后玉子就如她所料一般补上许多许多的自我辩解。辩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的目光,又红了脸,开始支吾。其实她没看别的,只是觉得疑惑。她原先的生活中,从未遇到这样的人:对着自己竭力辩解,而不是他人;而且辩解的内容与工作无关,与重大的机密无关,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跟着这个漂亮姑娘回她家住去。
      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吗?妻夫玉子还为她加速了。
      “别说了。”她轻轻伸出中指和食指,放在玉子的嘴唇上。玉子几乎霎时定在那里,而她对自己灰绿色眼睛里的柔情一无所知。
      “Linda……”
      “我和你回去,不用担心。我觉得这样很好。”
      “真的?!”
      “当然。”任由玉子在紧张与欣喜中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她只是保持笑意。“等你把一切安排妥当,我随时都可以走。这几天承蒙你的精心照顾,我感觉好了不少,应该到了我也回报你的时候,不然我实在——”
      玉子霎时站起,开始“不不不”的拒绝和解释起来,脸颊上的一抹飞红渐渐扩大。Linda虽然对玉子这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却依然觉得新奇和诧异:语无伦次逾越理性、总容易使人失去耐心,即便往往她的耐心是最好的,但不知为何,她从不觉得玉子的行为让她失去耐心。她甚至有了更充分的耐心去欣赏玉子的种种行为,理性或者非理性的,非理性的甚至更加让她喜欢。
      这叫什么来着——她望着玉子尴尬地笑起来的脸,努力回想——“可爱”?
      脑子里有一个模块被封住了?是谁在那里下了锁呢?是谁告诉她哪里不能碰呢?
      “好,都听你的。”玉子说她派侍从回去安排,然后这两天反正你也好了不如我们就出去玩玩,接着又开始解释玩玩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接着就反应过来这种解释是越描越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觉得都好,一来库欣医生不是说了吗?多接触接触外界也许我就能想起来点什么。二来,”她站起来,这下又回到比玉子高半个头了,温柔娴静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洒落,“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玉子送她回去,约定第二天中午来接她去吃饭,公寓的事情到时候让随从来处理,让她好好休息,接着依依不舍地走了。她一个人坐在中部下陷的两人沙发上,脸上的笑容、温柔和沉静统统收敛,变得严肃而冷酷。她需要彻夜整理一下现有情报,并且读一下带来的资料。趁着深夜信号最繁忙混乱,混在其中,向上汇报一下,再查查别的。
      她闭上几乎在发光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她站在窗前看着街道上疲倦的人们苏醒或沉睡,放纵视觉也能看见电磁保护罩里面都市圈的飞行器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苍蝇?他们见过吗?——仔细回忆了自己的计划:妻夫玉子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但往下不能再顺着了,必须要自己主动开始引领事情的方向。
      如果我和你们走的是同样的路,那么我一定会追上你们的。
      正午时分,太阳躲在云层后面,镀上不那么显眼的金边,玉子准时来了,还带来一个年轻的女侍从。侍从本面无表情,但Linda还是发现年轻的女孩在看到自己的一霎那,脸上霎时溢满惊奇。她笑着对侍从表示感谢,侍从努力憋住所有表情,沉默地点头鞠躬。玉子好像对此不察,欢快而紧张地拉着她下楼去了:“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呆,高不高兴?”
      “这鬼地方——”她一边下楼,一边环视,一边努力与上上下下的其他人错身,别人还来不及看见玉子,就撞上她们二人,自然无从避让,“也不差啊。”
      凌乱的从空中或者走廊地上排过去的电线数据传输线或天知道的什么线,已经不能归类为哪一种哪一属的被辐射改造过的怪异爬虫,亿万年不变的大大小小的老鼠偶有双头,20平米住了30个人或者1个人的公寓与公寓之间有过薄的墙板可以隔墙聊天,以及怪异运行时而失控的下水系统让人可以像狗一样沟通……
      “人挺多的。”她补充道。玉子闻言笑起来,“我以为你喜欢哪儿,没想到只是喜欢人多。整个孤儿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今天我们去些好地方,人也多,也好玩,不脏——”
      就是没说“不乱”,大概说不出口。她想。最不缺的也是乱。
      出得楼来,向西隔着一条街的便是两人初遇的书本大楼。她看见,不同于广场上的大部分建筑,书本大楼不但有漂亮而坚固的地基、棕色玻璃大门、还有需要上四层大理石楼梯才能进入的一楼。而一楼偌大的空间只有一个占据者:尤利西斯书店。
      书店,她没见过。书本她倒是见过,也见过图书馆一样的图书室。
      “想去看看?”玉子望着她的侧脸,问道。
      “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保证手干净。”
      “怕翻坏了?”两人走到了书店门口,Linda看见一个矮小瘦削、留着小胡子的白人男子坐在门口,用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制讲台当作接待台;来一个人,他就喊一句“伸手”,然后用灰蓝色的眼珠仔细审视。看样子是不打算亲自上手,大概目检不合格就直接不让进了。
      她看见他背后的牌子,用多种语言——不少是在都市圈近乎灭绝的,还有的写得不正确,大概已经异化了——写着四个大字,“爱护书本!”
      即便看见了玉子,他还是一样,高声喝道:“伸手!”
      两人一道伸手,她看见玉子的手指修长洁净,自己的就更是了。不知道玉子为何看到自己的手指有点脸红。其实她知道为什么,就是暂时来不及想起来。
      书店里一排一排的全是两三米高的书柜,大约8到10本一小格,每一格都有树脂小门关着,一旦接触门上的锁,立刻有悬浮电臂过来,拍照,扫描,检验等级,决定是否要付费才能打开,然后开锁。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中午人不太多,Linda走在前面,玉子跟在后面,似乎预备着随时为她开门;她们看见了一个意大利作家剩余的作品,有的书本封皮已经破损,书脊上还有污渍,也看见了很多日本作家的作品,意外地多,各种语言都有,但看标题,Linda就失去了阅读的冲动;最后,两人在一个保险柜面前停下来。
      Linda正想和玉子讨论这里面可能是什么,就听见门口一阵嘈杂。是一个中年女子在门口对着矮小男子大喊大叫——Linda看女子衣着,知道此人不是穷困的那种——为了一本书。
      什么你怎么可以把它卖给别人,我不过是去筹钱去了!你们一天到晚说自己是什么有学识的人!怎么就没有良心!我等着书去救命!现在我怎么办!
      男子大约叫女子再去找买主,女子闻言几乎暴怒:放你娘的狗屁!那要价得高多少!你会告诉我是谁买了去吗?!你狗日的嘴里一个屁都不会放!
      “她说等着书救命,是什么意思?”Linda问。
      “她恐怕的确是救命。”玉子看了看外面,“因为,在这里找医生找诊所做手术,往往不要你的钱,货币没有实际物品来得有价值。所以大部分的医生都会收一部分货币和指定一两件东西。有的医生会要书,因为全孤儿城只有这一家书店,只有这里有保存下来的一百多年前的书,因为少所以价值很高。”
      “有人会因为想要读它们,来买书吗?”
      “我不知道。”玉子说。“也许也有,偶尔我见到埃利诺和法兰契斯卡读,但我猜她们不是买的。也许是买的不读、读的不买吧。”
      Linda点头。玉子问她想不想看看保险柜里是什么,是自己的话应该可以被允许开,她摇了摇头。她早已看见里面是一本完整如新的《不存在的骑士》{20},还是那位意大利作家。
      “走吧。”她说。
      出得门来,路过中心广场那不知从何而来、到底描绘何人的骑马者雕塑,玉子带着她从猪肉大楼和缺口大楼之间穿过,沿着自东南向西北的大路往琉璃大楼前进。虽然是主干道,也比昨日玉子带她去看医生的街道要宽阔些,但依然混乱。她向两旁看去,已经找不到摊贩,取而代之的是较为整齐的商店。有的看上去是药店一类,看上去粉剂片剂针剂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应俱全。有的则显然是赌档——Linda快速扫了一眼赌局的内容,看见的都是老戏法,可见人类的一些远古嗜好是很难改变的、在这些事情上人类也极度念旧。还有一些是点着亮眼白色灯光饭馆,店内人影寥寥,掌勺的老板似乎也并不在乎,只把锅灶架在门口,搭个棚子遮住,对来往行人投来不屑一顾的目光,而来往行人往往不会轻易走进去,不过偶尔看看锅里喷香的有限的食物,剜一眼,当作吃一口。还有的则是好几门生意挤在一个狭窄门脸里,她不明白既然都只是小摊为什么还要挤进去,三五一家,或者卖颜色怪异的瓶装物的和卖廉价食物的挤在一处,兼有一个卖芯片类物品的,Linda几乎觉得他在里面与这样的邻居呆着就是一种精心设计的讹诈,不然何必冒着自己的商品被汤水和油气损坏的风险?
      走到十字路口,玉子伸手将她拦在身后,“小心。”语调温柔,不知道她是从不需要这样小心的:道路歪斜的十字路口,走路的人有,懒得走路的人也非常多。有的人笔直地站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双轮飞行器上,速度很快,大约也绷直了肌肉保持平等。她看着这人唰地从眼前过,正在快速分析双轮飞行器的功率——接着发现改装得不太稳定,一个发动机通过左右轮推进,但左右轮的功率一直有时大时小的差距,恐怕快了就会出事,使用者还没戴任何保护装置——这人就摔了,从三米多高的空中和另一辆飞行摩托撞上,凌空翻了个跟斗,掉在地上。
      Linda好奇地看向那早在都市圈淘汰了的飞行摩托,双孔输出,上面有两女一男,男人带着半个黑漆漆的面罩——说是半个是因为面罩只能保护下巴到额头的部分,头顶的部分缺失了——开飞快,还不时在空中划出危险的线路,惊得他身后的年轻女孩惊叫连连;而坐在最后的年轻女孩似乎对此毫不介意,开启了全息伪装,给自己投射一身松鼠造型的连体衣,伸出手用镶嵌在指尖的摄像头自拍——另一只手也没有抓着前人保持安全,反而是按在脸颊上。
      前一秒Linda还以为那是在用古老的方式装可爱,后一秒就敏锐地从缝隙里看见金属的纹路,知道原来那块脸颊是金属外骨骼做的。
      哦,炫耀自己的新脸颊。
      而那个摔在地上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缓慢升空,加速飞离。
      “走吧。可算干净了。”玉子说。
      “你从不坐这些?”Linda笑着问道。
      “你也看见了这些都不安全。”玉子说,然后转过来对她笑了,“虽然说这里也没有什么安全的事。”
      又往前走了一截,两旁的街道明显整齐了一些。商铺还是刚才的那几种,但是多出了许多药店和走街小贩。小贩们拎着、扛着、背着自己的商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Linda正快速扫描着每一个小贩的面部信息,却突然看见药店的伙计神色严肃,甚至满怀敌意——这个表情她很少见,但她认识。
      然后就看见玉子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怎么了?”她抓住时机问道。
      “没什么。这些——”大概是想了想,决定还是说,“都是韦斯普奇的人和店。我不喜欢他们。你也看见了,他们也不喜欢我。”
      她本来不用问为什么,但还是问了。玉子想了想,道:“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不想害人,我爸爸也不想。但他们不这么觉得。不害人他们就没办法过日子。”
      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你果然是这样的人”的话,但快速权衡之后,觉得不开口用眼神表达更合适,于是她望着玉子,玉子果然羞涩地笑了起来,“走吧,别看这些乱七八糟,我们快去吃饭。马上就到了。”
      她于是没有追问在空中飞行的老式无人机是给谁送货,也没问这左手边写着大大的“四号”、“五号”的楼为什么这么安静,只是由玉子牵着加快脚步往前走:她能感受到玉子的手在出汗,脉搏也加快了。
      这是什么?她忽然想起在山上的宁静日子里听过的一首歌,当那个女人还年轻的时候,端着琥珀色的液体,对着她一边唱歌一边喝。“Make it one for my baby/And one more for the road{21}.”
      后来那个女人说,生亦何欢,因为生的道路通向了死,也因为这条路不通向死亡就长得无法忍受。
      “到了。”玉子说。两人一道站在一幢通体用红色玻璃做幕墙的建筑,在孤儿城的一片灰暗和杂乱中简直是鹤立鸡群一般。粗略一数,有七层,微弱的阳光照在上面,的确比旁边金字塔式的、用红油漆涂红的红山大楼好看多了。
      “好看。”她说
      “我们走吧。”玉子不答,低着头往前,却果断地牵着她的手。
      她看见门口站着妆容各异的女子,想起自己在追捕的逃亡的四人中有个相当美丽而妩媚。
      她其实从来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被妩媚、冷淡、或者甜美所吸引。即便她使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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