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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别的东西?”禹品问,“我可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什么。”她准备顽抗到底。毕竟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想要的是什么。一袭白衣,哪儿看着都不像天使。如果她想要的是陈蕴,做梦,绝对不可以。如果是亲人,也不可以。至于那个女孩......不可以。
      就算那个女孩和自己非亲非故,难道她就可以把那孩子拿去交换自己的平安富贵?她们大可以把女孩的手术做完了,然后再让这个女人带走这个女孩的躯体去交差。只是想可以这么想,却未必能这么做罢了。
      或许她可以和这个女人做个交易,就是太危险。
      哼,老子什么危险动作没有玩过?念及如此,她暗中命令气密门上的紧急防御装置开始运行。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
      “嗯。帮我这个忙,我就放过你。陈院长那边也是一样,帮我一个忙,我就放过她。”
      “放过我?”禹品诧异道,想想自己又笑了,“是啊,要是你不需要我帮忙,你直接就可以接管我的脑子,不是吗?我想你一定可以的。”
      Linda点点头。看上去很疲惫。
      “所以你要什么?”
      “我要你做这样的一个东西。”脑海里接收到了Linda发来的概念设计。她读了读,越读越惊讶,甚至从惊讶变成了惊恐。看完后,她说道:“后门程序是绝对的违规。我想帮你,恐怕也不能做到。因为我不能保证不被——”
      “发现?不用担心。不会的。绝对不会。我既然敢给你,就敢保证安全。我只是没有办法自己来放罢了。所以.....”
      “所以才有求于我?这样做太危险了,这样做的话我的过错和远古时候的满门抄斩有什么区别的?”
      她正在疯狂地盘算她的主意。
      “禹总监,你身上的过错已经足够严重了,这你是知道的。你的事情也牵扯了许多人,比如,我想,陈院长也知道。”
      禹品刚要出声回击,居然就看见陈蕴从停机坪那边跑了过来。唉,忘记她也有权限了。
      “你——”
      “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说,你的过错,已经牵扯了很多人,”Linda压根不回头看陈蕴,更不在乎陈蕴是否听见,“你们横竖都是死,为何不选个好死,甚至可能活命的选择?”
      陈蕴走过来了,劈头就问Linda是来干什么的。Linda自然说,我来接那个被你们窝藏起来的女孩子。
      “因为她是叛逃者?”陈蕴平静地问。
      “因为她是一个重要的叛逃者。如果你们不愿意给我她的人,没关系,我只要她的脑子。还要你们俩替我办另外两件事而已。”
      “不可能。你休想。”陈蕴说着,站在Linda面前。禹品看着她就像看着个保护小鸡的母鸡。
      “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Linda对陈蕴苦笑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随时可以把我变成一堆灰烬然后下去找人。”
      “那倒是不会,”Linda无奈地笑笑,“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别的手段,和平的手段。”
      陈蕴还要争执,禹品却突然高声道:“Linda,我也有我的条件。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女孩,现在在工厂的保密仓库里。保密仓库,你知道的,有自毁装置。我现在只要命令下达,那个女孩和她脑子里的芯片都会同步化成灰。”
      Linda认真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陈蕴则是一脸不可置信。
      “你有你的条件,我也有我的,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办完我们的事情,我就答应你,做你想要我做的事。怎么样?”她打了个响指,“倒计时三十秒开始。”
      陈蕴一脸惊恐,慌乱中不知道应该质问哪一个才好,Linda却立刻道:“没问题,你的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一定让它实现。”
      陈蕴和禹品都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请你停止倒计时。”
      她连忙停止。
      “开出你的条件吧。”
      禹品对陈蕴使了个眼色,陈蕴会意,对Linda说道:“这女孩不想死,想做个人而已,我们发现,可以通过把她的芯片中的意识数据复制到一个电子脑中,完成一种偷梁换柱,让她不至于因为自己的身份和芯片被终生追捕。但,似乎只有孤儿城能做这种手术,我们进不去,需要你的协助。”
      Linda沉默了。禹品和陈蕴望着她的沉默,感到了一丝陌生。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滔滔不绝的,不会犹疑,能或不能要或不要都是斩钉截铁。现在怎么?
      “可以。我来安排。手术细节到时候......我和你们沟通。你们照顾好那个女孩。之前我也会...也会带你们去那边看看,确定无误,我们就办事。”
      她们听见Linda的声音很苦涩。

      四天后的现在,深夜十一点。Linda坐在自己都市圈的临时公寓里,望着面前的墙壁,不发一语,眼睛毫无神采。
      她有玉子的号码,有机密渠道,也有进入玉子的防壁而不被发现的能力和权限。她都有。
      她必须联系玉子,一旦进入孤儿城就会被那些喽啰发现,被发现就势必被玉子知道,如果事先没有告诉她,很难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如果玉子恨她,甚至于主动出来阻止她为难她,那恐怕寸步难行,整件事想都别想了。而相反,如果获得玉子的协助,得到这个在手术所需材料的供应中具有垄断地位的供应商的支持,那么事情将会很好解决,甚至又快又好。
      但她就是没办法呼叫玉子。
      她已经把Gus晾了三天了,她并不以此试验Gus的诚意——而且这样做有些危险——虽然她也的确做到了,但有意义吗?核心的问题是她不敢,不愿,不能。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能的,现在真的有,而且不能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了。她患病了,不是吗?不能的不该的死罪判决的,以爱为名叫做独立意志的那种病。一旦懂得了爱,就开始有自我意识。一旦选择了爱或不爱,就接近于产生了独立意志。因为爱或不爱选择了强有力的行动,那就真的完了。
      所以死刑判决是从一开始就写好的。
      她闭上眼,眼前是通向玉子的渠道。悬浮在一旁的是辅助AI,曾经像个无情的电臂,自从认识玉子之后渐渐变得像只狗,现在彻底是了。狗歪着脑袋,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
      进去吗?
      不,现在暂时不。
      好吧。
      狗趴下了。
      我要怎么跟她说?还是我给她留个言?留言之后,我放一个已读回执一样的蠕虫,她一旦看了,我就直接打回去?还是我就一直连接着她?反正她也不知道,我就连着,好像这样也是陪着她,这样也是——
      哦,我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还舍不得删除我的记忆,然而。
      我也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你。或许......
      或许这样也是好事。我去见你,然后好好地和你告别。彻底的告别,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对不起,我不得不离开你。即便如此我依然是爱你的,我是真的爱你的,我会永远爱你,永远,永远。
      进去吗?狗问。
      进去吧。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玉子的笑脸。各种各样的笑脸,被温柔融化的,被亲昵迷醉的,被趣事逗笑的,被真挚感动的。
      都是真的,玉子,都是真的。爱是真的,它比一切都真实。
      比我还要真实,比我还要真实得多。我的存在是虚无,而我的爱是真实。
      黑暗中的Linda再度流下眼泪,给玉子留了一封留言。

      玉子没看。她没法看。她在做记忆提取。
      在孤儿城里,有一扇红色的铁门,处在一个历来远离纷扰和冲突的街区。红色铁门背后的属于一个神秘的中立团体,他们自称为“真实记录者”。他们通过一切先进或落后的手段,将一切可能、可以记录下来的信息,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据他们自己所说,他们不挑选信源。因为一旦有挑选,就可能人为地改变了真实的面貌。如果认为真实有一千种面相,那也不要紧,把一千种全部记录下来,把其中任何有可能的关联全都找出来列出来留下来,让读这些档案的人自己判断。
      这些档案里会包括见诸一切形式的报道的内容,所有的文字、图片、视频,甚至包括人的回忆。所有一切都会交由这些真实记录者们整理归纳。他们找出联系,列出可能,给出自己的想法,甚至为此撰写报告,但是就是不会下结论。他们为了保持极度的公正客观,不但交叉驳斥同僚,甚至驳斥自己。而人们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就可以前来查阅资料。据说有的档案有一定的密级,但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人要主动查看那些机密的档案。
      道听途说往往都存在人的记忆里,道听途说含有微妙的真相,所以他们提供记忆提取的服务。回忆提取出来,回忆的主人可以选择交给他们或自己保留,或者部分给他们,部分自己保留。这都可以。交给他们的话,这项服务就不收费了。
      玉子之前从不想去,因为她对过去的历史兴趣有限。后来遇见Linda,她有了兴趣,但是是基于听Linda说才产生的兴趣。现在她去,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把自己有关于Linda的记忆备份出来。因为她听人说,备份的机器有个功能,那就是删除特定的记忆。
      拿出来,然后删掉它。这样就不会再痛苦了。等到我老了,快死了,我就把它拿出来,再看一遍。
      然后我就可以死了。
      她敲了敲红色的铁门,铁门右上角的摄像头转过来对准了她,一秒后又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里面是个黑皮肤的优雅的中年女性,穿着红色长裙,披着花纹繁复的披肩。黑人女性上下打量她一圈,道:“妻夫玉子?”
      “嗯。”她听起来像个小孩。
      “你好。我叫贝拉。进来吧。”
      贝拉带着她往里走,穿越一个大杂院,走进一间平房,打开地道的门,下到楼下,引她先走进厨房。她一进去,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贝拉让她坐下,然后端来饼干和红茶。“先吃一点吧。一会儿需要体力。”
      “嗯。”她听起来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贝拉靠着灶台点燃一支烟,真的香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的。“一会儿备份,你会躺在机器上,回忆你要备份的整个回忆。你可能是里面的主角,也可能不是,反而是旁观者,都有可能,但是不可能进去改变回忆。这是第一。”
      她点头,贝拉又劝她多吃一点。
      “第二,就是这个过程可能会不太舒服。因为我们使用的手段始终是加速你的芯片运转的,大脑会因此承受更高的负荷,也就会更难受,即便我们会给你注射一些缓解症状的药剂,痛苦也很难避免。这一点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嗯。”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那我们开始吧。”
      她跟着贝拉走进另一个房间,里面有巨大的躺椅似的床,枕头部位的后方接了大量的线,还安装了一个面罩;线的另一头是一大堆用途不明的机器,另有一个操作台,看来是给贝拉用的。
      “躺下吧。躺好就把面罩带上。”
      她躺下,双手一拉,盖上面罩。一点尖锐的针刺感略过后脑勺,贝拉让她闭上眼睛。
      黑暗中,她看见自己在风暴即将来临的下午从楼上一跃而下,轻松地落地,然后就看见了好像虚弱而迷茫的Linda。再看一千次,自己也还是会为她的美而动容。像她那样的人,本来就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强势的、无往不利的,而不是这样楚楚动人、迷茫、困惑,无论如何,无论怎样,Linda都显得很美。非常美。不可置疑的美。不该存在的美。
      然后是自己每天每天不断在爬楼梯,去Linda临时的公寓。怎么那么傻啊,那时候一点怀疑都没有,一点想法都没有。当然没有想法啊,因为快乐。因为快乐得无药可救。因为在那时候,她兴奋地好像一个每天去求爱、在心上人的窗子底下唱歌的傻小子。她根本不能想除了讨好Linda之外的其他事情。爱情使人盲目,尤其在一开始的时候。
      这些也都是Linda告诉自己的,Linda说过,曾有一个爬阳台去示爱的人,叫做罗密欧。
      带她回到金楼的那天,半个世界围着她,半个世界围着自己。自己是那样艰难又急切地,从自己的半个世界里伸出脑袋,伸长了脖子,伸长了情感的分支,伸向她。
      她睡在自己隔壁的每一晚自己都想去敲门,都没有敲。每天都想去,要问自己能不能去,挣扎许久,最终还是不去。
      直到后来的那天晚上。Linda主动来敲开她的门。她记得自己那天仿佛是在轻微的感冒,而Linda只是来看她好点没有。她说她头疼,Linda就说我给你揉揉。然后呢?为什么就?
      画面突然变得清晰,接着又变得模糊。时间顺序几乎要错乱。
      快走,快走,快走。
      她远远地看见前方黑暗中的舞池,玛莲娜的招牌悬在半空。又看见卡芒贝尔的烛火,还有演奏小提琴的人。玫瑰花在两侧盛开着,她不能看,不想看,不愿意看。好像花瓣的红都是用她的血染成的,而茎上的尖刺诡异的尖而长,而且还在变得更尖更长。
      不,不,不。
      她跑了过去。
      一跑,就是充满了粒子束的场景。浓烟,大火,有人殒命,有人倒下,葛文笠,白文隆,一张一张不同的脸,从正常变成扭曲,接着又扭曲为正常,最终都没了。一个一个倒下,一击一击都是危险的。而Linda一次又一次的救了她。但是远处的天空中,明晃晃地写着各种大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为什么要利用我?!”
      她看见了父亲殒命的那幢楼,看见了Linda在拉着自己。别过脸去,继续往前跑。什么都不看的跑。即便贝拉在提醒她慢一点,她也不肯停下来。
      直到最近,直到五天前,她看见Linda在小屋里抱着自己。抱着自己的头,抢救自己,哄自己入睡,最后流下了眼泪。按理她不该知道,可是记忆里就是有这画面。
      她跪在记忆中的自己和Linda身边,想要伸手去拉住Linda,Linda却在这个时候起身离开了。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备份结束。”贝拉说。

      她睁开眼,取下头罩,接过贝拉递来的茶,“怎么样?”贝拉问。她只是摇头。她终于能明白最近有时莫名其妙地由骨髓中发出来的疼痛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的思维想要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甚至诞生了保护机制,但是她的身体不能。
      “你想要删除吗?”贝拉说,“要的话,躺回去马上就好。”
      她不知道,空白的脑海无法回答。
      你住在我的心里,如果要忘记你,那连我自己也一道忘记了,怎么能呢?
      “不用了......我今天,没力气了。改天吧。”她说。贝拉点头,把她的记忆储存条地给她。然后给她端来了更多的茶。
      走出真实记录者的红色大门时,AI系统提示她,你有一段来自Linda的语音留言。
      秋日深夜,热血沸腾,在冰里燃烧的火。

      都市圈的那头,陈蕴和禹品也醒着。陈蕴已经列好了一切所需物品的清单,对于要考察的主要内容,也想得一清二楚。她还告诉禹品,别以为你没用了,实际上你用处大着呢。
      “啥用处?”禹品装傻。
      “啥用处?到时候,我们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运输的时间是唯一能加快的,那就要靠你。你开隐形飞行器,越快越好。你说这是不是你的事?”
      “是是是。”禹品只管打哈哈。
      “是你个大头!”她在禹品的脑壳上猛敲一下,“像那天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她那天完全是因为对禹品的担心而赶过来的。她知道禹品肯定会想要单独承担这件事,因为这家伙认为自己的家庭背景和权势以及无所谓的态度足可应付。怎么会呢?她就永远也想不通,一个对于技术如此崇拜和了解的人会认为那样厉害的一个女人会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她们两个人都捉住。没这样好的事!
      禹品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偏执,偏执地爱着自己,并且要为自己承担。哪有那么好?
      但是计策很好,她不得不承认。那个的紧张的时刻,禹品还是做到了机智。事后她问禹品,真有炸药?禹品说没有。
      “为了那孩子的安全,早拆了。”
      那天之后,她一边编订手术计划,不断地回想自己的细节是否完善,一边差遣禹品准备去购置各种这边必须的用品。但是写着写着,她不免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她每次想到那个姑娘的聪明机灵,那个活泛的精彩的大脑,她就感到可惜。她要亲手杀死那个大脑,把那里面的一部分移植到一个更低端的、根本比不上它目前的居所精密的地方去。她看见泰瑞利亚那么机敏而好奇,就总是担忧,万一换了身体之后,她失去这些能力了,怎么办?
      她还是她吗?她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还是因为变成了全数字化的机体,不再有这些情绪了?
      禹品说过,你要这样担心,就开发一个更好的大脑给泰瑞利亚用啊。她也曾这样想。但现在来不及了。但即便来不及给泰瑞莉亚用,按照她们和Linda达成的最终协议,除了禹品要做的事,她也需要参与开发,不能再抗拒。否则,Linda会选择换掉她们两个,同时带走泰瑞莉亚。
      当初怎么会想得到,自己为了救一个人的命,要做这样一件在当时看来是害了无数人的事呢?也许只能按照禹品说的那样来解释:第一这必须有人做,做好做坏可能有区别,想要控制其结果就要控制其过程,就必须自己来;第二,就是人造人真的不如人类吗?为什么一定要把人造人看成是敌对的?看成一种竞争对手?
      首先,什么是活着?是按照一种既定的规则持续地做出行动?还是不断摄入能量再产生能力,在循环里成为一个不断转动的小齿轮?还是继承某一种过去的意识、成为这些意识的载体然后把它传递下去?
      其次,生命的本质又是什么?是能力?是呼吸?是理性?还是感性?是回忆?是爱?活着是为了什么?如果把所有生物看成DNA传递的一个载体,那么文化不也可以是一种DNA{37}?难道它不也正是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新的独立意识之间传播、演变、更新、迭代?如果这样想,那么所谓社会,岂不是只是一个庞大的文明的文化的载体而已?用什么来传播它,继承它,真的非常重要吗?
      历来产生的种种丢失、混乱和错误,不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吗?不都是一具一具的肉身和他们自己超越不得的种种局限所导致的错误吗?如果是这样,或许人造人才是更好的。他们可以超越人类的许多局限,更好的继承肉身所无法完全继承的人类的智慧,文明的结晶。
      造物主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沦亡,才创造了更好的生物,比如人类。神也许只是发现自己永生太漫长了。
      她问禹品,Linda要你干的到底是什么事情。禹品说她要安插一个后门。她问是哪一种后门,禹品说,那种让我不知道、任何人都无法知道的一双眼睛进来窥视、甚至把手伸进来的后门。
      她当然也觉得危险,但也想了些别的。这种想法太奇幻,她也不觉得是真的。也就没告诉禹品。都够烦的了,先做再说。
      突然之间,一切大事好像都让步于一条人命。这种对比似乎有些怪异,具有某种数量级别上的错误。但想想原先的对比和衡量模式难道不是更加错误吗?杀一个人,杀十个人,杀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和一万个人,真的有区别?难道不都是一样的严重?
      她知道自己已经迷失。但这种迷失的选择几乎有些甜美。

      Linda再次来到孤儿城,是深夜,用光学迷彩和隐形飞行器,直接降落在书本大楼。回到最开始,重新在书本大楼背后的咖啡店里等玉子。她给了玉子插件,玉子一旦安装上,就能看见她,免于被光学迷彩所迷惑。而别人并不会看见她。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她又焦虑又快乐。她知道自己是病重得无药可救了。否则不会让这么多负面情绪涌上脑海。她听说以前的人类在重新见面的时候,尤其是分别已久的人,往往找不到话说。于是她已经给自己打了无数遍的草稿,等一会儿玉子来了,首先她要说——
      她看见她了,只是不知道她看见自己没有。
      玉子缓缓地四下张望,然后在她身上停住了视线。隔着墨镜,她觉得那眼神一开始没有感情、冷静克制,接着变得像冰雪,接着有一点点融化稳定迹象,接着又冻住了。
      她忽然想起一首钢琴曲,她给玉子弹过,玉子很喜欢。
      玉子问,这是什么曲子?
      她说肖邦,肖邦的《离别曲》。
      她很想哭,快乐又哀伤,但是忍住了。
      “玉子。”颤抖的。
      “Linda。”疲倦的。
      “你还好吗?”热切又自制的。
      “我?我还好。”慌张的。
      “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畏惧的。
      “最近没有睡好。”强装冷漠的。
      “是吗?哦......”怯懦的。
      她几乎不敢直视玉子的眼睛,哪怕玉子戴着墨镜。如果什么事都没有,或许她敢。可若是什么事都没有,她们又怎么会分开?
      “你说你找我,有事?”玉子的语调平静,她听得出来,那是艰难保持的平静。
      “对,对,有事.......”
      “什么事呢?”
      “我......”
      她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我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哦?”
      她从来没有在玉子面前词穷过,然而。
      “是,这么一件事。”
      喉咙很干,比玉子感冒头疼的那个美妙的晚上还要干。
      “我有一位朋友,必须要来孤儿城做手术。只有孤儿城能做的手术。”
      玉子的眼睛转了转,隔着镜片,她不看见里面有泪水。
      “手术?想要换个身体吗?”
      她全都知道了吧?她应该知道的。
      “对。”
      “那的确是应该找我。”
      “她们想要事先来看看,确定一下各种情况。确定一下——因为要在很快很短的时间内做好,所以......”
      我不能告诉你,这事关你的性命。如果一个地方没处理好,我们都会死。我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
      “好。我会帮你。什么时候要来,你告诉我。我们再约定。”
      “好。”她努力把这话说得真诚,“谢谢你。”
      玉子猛地皱了一下眉头,她看得出来那是在忍泣。
      “对不起。”
      “别说了......别说了......就这样,我先走了.......”玉子站起来,身形却又停住。
      “再见。”玉子的哭腔再也忍不住。
      “再见。”
      她坐在原地,一直目送玉子离开,想要流泪;但眼泪过于珍贵,她怎么都哭不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37}即迷因,参见理查德·道金斯《自私的基因》。如果把文化视作一种DNA,那我们都只是它传递的载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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