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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冰山玫瑰 ...


  •   丹柳那边动作很快,马上在四十四楼准备了客房。贺念之倒是没什么心里负担,搬着行李就直接住了进去。

      山海:【他多半是查到邵墨渊和你的关系了。】
      贺念之:【看得出来。】

      从四岁开始,邵墨渊就是贺念之的监护人了。幼儿园的时候家长会,邵墨渊深思熟虑之下觉得儿子的事情不能叫李黛敷衍,于是便很认真地自己牵着贺念之的手去参加。贺念之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场面:整个幼儿园当时就炸了,校长吓成了鹌鹑,他们当时的班主任更是当场晕厥——她可是上一秒还在办公室讨论什么时候能海选第一夫人啊!!
      为了防止增添烦恼,从此贺念之被问起家庭情况便干脆说自己是孤儿。这后果也挺严重,直接导致邵墨渊以为幼儿园之后便没有家长会。

      总之,有他的存在,贺念之在任何人心里的地位都会立刻拔高一等。正如他现在住在了四十四楼。

      山海:【丹柳这AI,我好像曾见过的。】
      贺念之没有答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眼眸盯着远方,似乎有些出神。

      【我要再去趟北极。】贺念之突然道。

      山海:【……你没事找事吗?】

      贺念之悠然:【去看北极熊。】

      山海:【……你又要折腾我拆电子网了。】

      贺念之是个行动派。当夜幕深垂的时候,他人已经又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了。

      他之前说被熊撞到了是真的,只不过没有摸——贺念之知道邵墨渊虽然嘴上不说,可其实最喜欢毛绒绒的东西——邵墨渊看到这种毛绒动物的时候眼睛都会像小孩子一样亮一下,甚至会小心翼翼伸出手揉一揉动物松软的皮毛,成功之后眼里写满了惬意的惊喜。

      因此,当他小腿被北极熊碰上的时候便心软的不行,马上将其送到了最近的救助站。

      可是走这条路,要去那里,就要经过一片死尸乱葬岗般的地方,学术名词倒是很好听,叫“萤火森林”——

      动物的尸骸堆积在一起,有的只剩骨架,还有的似乎离世不久,肉身尚在。那里风刮不起来,雪落不下去,似乎因为上方盘旋着太多的怨灵。
      贺念之以前是不大喜欢来这片地方的。原因无他,太过于触目惊心。

      一种几乎窒息的压抑。

      山海清楚地记得贺念之第一次来北极——那时是跟着考察团队来的,路过这里时,所有人都是加快脚步极速而行。贺念之第一次来,转过了头,便被闪电劈过一样,立在了原地。

      “念之!”那时教授已经走出了几十米,才发现徒弟没跟上,很粗犷地向他喊道,“别愣着了,快点走!”

      只有山海知道他当时心里的想法。
      【山海……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尸横遍野?】

      从此以后贺念之又来了北极很多次,可没有一次是经过这里的。

      直到今天,万不得已。
      贺念之全程没有说话。

      就这样躲似的一路走过,人为建筑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座挺矮小的房子,屋顶上横插着信号杆,上个世纪落后的建筑风格在它身上演绎到淋漓尽致。不过这也怪不了谁——这里落成的时间有些过分早了,后入也没有想要修缮的念头,便任由其自主发展了。

      贺念之敲了敲铁门。

      研究员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用一种刻意掩饰的情绪道:“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嗯。”贺念之照常乖顺道,“可以来看看熊吗?”

      “啊……那快点进来吧。”

      这里毕竟是科研站,虽然外观破旧,但是里面的专业设备都很高级。贺念之随着穿着大棉袄的男人走了进去,走到了一扇冰冷的不锈钢门前。

      他能感受到四周的气氛在沉下来。

      “贺先生。”研究员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很感谢您的救助,但……您可能会失望了。”

      贺念之心里翻涌着情绪,“白内障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癌变了。”研究员也觉得有些难开口,“这是目前有记载的、第一例因为太阳辐射过强而……死亡的熊。”

      空气骤冷。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北极熊因为白内障死掉了。
      刚刚不应该走过萤火森林那条路的,贺念之心想。
      这种事情要是被邵墨渊知道了,他会很难过。

      他仍然很礼貌地对研究员说,“也请节哀。”

      “你……还要看吗?”
      “不用了,谢谢您。”

      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山海想,如果悲伤可以具象化的话,贺念之此刻的悲伤应该就与那些消亡的和正在消亡的冰川一样多。
      因为他正无声地凝望着萤火森林所有的死尸。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一切事物都不太分明。可是这些尸体却仿佛有灵魂,缠绕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
      他在替很多很多贪得无厌的人背负。

      山海:【你别自虐了,回工业区吧。】
      贺念之没有听,继续往北走。

      -
      于是当天,他的笔记本上又出现了几行字:

      “北纬83.3°,东经62.5°。
      2116年12月24日22:02分。
      第九百九十九座冰川正式消融。”

      足下本应该是坚实的、自远古时代就存在的冰,可现如今全都灰飞烟灭,随波逐流、融化成了汪洋。

      贺念之站在仅剩的冰原上,睫毛已经结上了雪花,面无血色。可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任凭寒风吹彻。

      仅仅几个小时。

      他闭上了眼,轻盈的雪花从睫毛上抖落。一种涩意正在包裹着他的眼球,润湿他有些空洞的眼。耳旁风呼啸而过,似乎是从几亿年前就有的哀鸣。

      他突然觉得背上的责任好像一座山,迫使他屈膝跪下,像最狂热的信徒那样虔诚祈愿。

      “请相信我。”他喃喃道,声音像受到太阳活动影响的电离层那样颤抖起来,“我必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手指冻得已经有些僵硬了,可是这不算什么。他从心口前的口袋里拿出,在第九百九十九座冰山的遗骸上,放上了一支玫瑰——

      一只很小的、开得正秾艳的玫瑰。

      当他把它拿出来的时候,饶是山海这样一个理论上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也是大惊:这朵玫瑰于贺念之的意义太过巨大,每次都被他稳当地放在靠近胸膛的位置,甚至导致山海无数次暗戳戳地争宠——

      那是五岁的时候,邵墨渊送给贺念之的第一件礼物。
      花是被风干了夹在《小王子》的书间的。邵墨渊说,这就是B612上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贺念之深信不疑。
      书早已经被他翻烂了,这朵花也陪着少年的梦,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极光在头顶变幻,将这片纯白的大地映射地更加廖远。

      贺念之也许是真的动了情,竟然在这样空旷的世界中,流下了一滴眼泪。

      过了很久,四肢百骸都已经僵硬,他这才站了起来,在一片黑暗和寒冷中重新站了起来。

      他跪下是信仰,站起来便是不朽。

      *

      邵墨渊有一个坚持了很多年的习惯,那就是早起。
      此刻已经不在鲸落洲,可是生物钟实在是太准——早上六点,他准时睁开了眼。

      二十五号了。
      今天是贺念之生日。
      十八岁生日。

      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占据了他的所有脑海,接着才是其他的一切。

      他走到窗边,一下子拉开了窗帘。
      在下雪。

      上一次下雪也许是十年前了——那时贺念之很小,眼里对这种纯洁的东西的喜爱根本是不加掩饰的。
      他现在十八岁了,还会喜欢吗?看不到自己,他看到雪,会不会开心一点?

      习惯这件事情太为可怕,一如贺念之的存在——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就扎根于脑海,而你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目光从天空慢慢向下,移到了远处的海面,再是近处的陆地。如今月色尚且朦胧,雪还在扑簌簌地落着,暖黄色的路灯如星火,在雾化了的窗外微亮。
      在码头边的路灯下,分明有一团暗色的阴影。
      邵墨渊起初以为是猫,便忍不住停留了会儿目光。可那阴影逐渐舒展——原来那是人,之前蹲着,这下站了起来。

      风吹打,树枝遮挡,角度成迷。邵墨渊看不清楚,可总觉得……很熟悉。
      下颚线的弧度也熟悉,气质也熟悉。

      ……是贺念之。

      *

      贺念之回到工业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黑夜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焚烧在了记忆之中。

      他抬头去看朦胧在云间的太阳,就好像看到了它表面的黑子。
      竟然下雪了。
      雪应该是他走了以后便开始下的,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现在雪花还在轻歌曼舞着。
      地上泥泞的脚印把一切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贺念之垂下了眼帘,麻木地走了几步,不受控制地将向码头边的路灯杆走去,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支在了上面——昨天的一幕幕又以浮光掠影的速度在他眼前呈现,他心有点痛。

      他仰头,看着雪落下,亦或感受皮肤与冰冷接触的那一瞬间。
      针扎似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

      贺念之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12月25日。
      十四年前的今天,他遇见了邵墨渊。那时邵墨渊也是十八岁。

      他闭着眼,落在脸上的触感却断断续续停止,好像停了雪。
      接着,木檀香如一道冷冽的泉水,伴着狂风,一下子从头到尾浇灌他的全身。

      贺念之猛然睁眼,心脏大跳。

      眼前……正是朝思暮想之人。

      邵墨渊替他撑着伞,替他把所有的寒冷都隔绝在外面了。
      可是他自己却连外套都没有披,身影单薄地像一丛被风吹雨打的松竹。

      贺念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喘了一口气,抿唇忍耐着什么,接着脱下来自己历经风霜摧残的外套,自己猛地抱住了眼前像冰块一样冷的身躯。

      这还不算,他又慢慢拢起对方撑着伞的手,揉着他有些冷得蜷缩起来了的手指。

      伞落在一旁。上面积雪抖落,像燕雀振翅,像枝压海棠。

      邵墨渊还微微愣着,似乎有些被吓住了。

      很长一段时间,贺念之什么也没有说,可每个动作都在倾诉着一句话:
      我好想你。

      贺念之将头埋在他颈肩,声音闷闷地:“暖吗?”

      “冷。”

      “哪儿冷?”

      邵墨渊不好意思说耳朵,便没有回答。

      “都冷吗?”贺念之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我再抱紧点。”

      “……等等放开会更冷的。”

      “那一直抱着。”

      邵墨渊:“…………”

      他于是故意正色道:“贺念之,你放开。”

      贺念之没有回应。

      邵墨渊于是无奈安抚:“听话。”

      对方轻轻哼了一下。似乎还有些不满,便把沾染着他气息的中衣披在他身上。接着他又捡起了刚刚落在了地上的伞,把两个人彻底桎梏在伞下的天地里。

      天还在飘着雪。

      两个人在雪地里面走了一段路,突然有手机的铃声。是贺念之的教授,艾克斯德。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贺念之还是有些不快地接了。

      “念之啊,你现在在工业区吗?”洪亮而又有中气的声音从话筒中穿出。艾克斯德是他的老师,也是著名天文系教授,已经耄耋,倒倒是不白也不秃,一点也没有做学术多年应有的沧桑。

      贺念之:“在的。”

      艾克斯德:“你没睡醒吗声音这么虚弱?大早上的就应该起来锻炼,你们年轻人就喜欢睡懒觉……”

      贺念之:“您放心,我生活很规律的。”

      “那就好。”话筒里对方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一日之计在于晨啊念之!别像你两个师弟,成天腻在一起……”

      贺念之嘴角抽了抽,连忙转移话题:“您那边还忙吗?”

      “哎,别提了。”老年人叹了一口气,“附近研究院的老头子一直来催催催,就连隔壁占星系的教授都过来发神经,说现在掉落的那颗陨石必定是全人类的救星!要不是邵主席现在到工业区去了,又听说是你去做的研究,他们指不定已经派了几个师过去喽!”

      “这边确实比较棘手,但是我会争取快些。”贺念之答道,“……您也和他们好好相处,别闹矛盾。”

      “没事,这边我撑着,你不用管。”老头子笑着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贺念之愣了一下:“是。”

      “我竟然没记错!”艾克斯德笑得更开心了,“那祝念之生日快乐啊!”

      “谢谢教授。”他答道。

      “行,我不打扰你了,回鲸落洲了以后为师一定给你礼物!再见!”

      邵墨渊离他站得这么近,就算是没有窃听的念头,仍然被迫地接受了信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刚被挂掉电话的贺念之。

      “念之。”
      贺念之一愣:“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不觉得有点……失望吗?”
      “什么?”

      “好歹是你十八岁生日。”邵墨渊扶额,“现在却这个样子。”

      贺念之笑了笑:“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邵墨渊顿了一下,顺应道:“生日快乐。”

      “啊……”贺念之眯了眯眼,似乎很满足,“够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邵墨渊,说真的。”
      你在就够了。

      邵墨渊总觉得他这次笑得特别认真。

      贺念之,又扯了扯他的袖子:“但是回去一定要把生日礼物给我啊。”

      “礼物的话……”邵墨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倒是就在的。”

      “啊?”贺念之有点措不及防,但马上接道:“你一直带着?”

      “嗯。”
      贺念之:“那我现在可以看吗?”

      邵墨渊微颔首,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丝绒盒——这正是李黛前几天看见的、并且以为他要拿去送情/人的那个首饰盒。

      贺念之紧紧盯着他。

      邵墨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盒子,在毛绒触感下显得更加修长。贺念之走神了一秒,这时盒子已经被打开了——

      黑丝绒垫上,自然地坠着一颗小行星。
      在有些幽暗的环境下,泛出银色的光芒。
      是……微缩的月球。

      这吊坠做的及其仿真,就连阴面和阳面都有细微的差别,更不要说上面深浅不一的环形山——估计都是一点一点砸出来的。

      球体的后面,好像还压着什么。他的视线往后挪了挪,便看认了出来:那是一朵小小的玫瑰。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
      当年邵墨渊把玫瑰夹在《小王子》里面、给他讲睡前故事的时候,贺念之有些惆怅地问:“玫瑰都有了,我可以摘到B612吗?”

      邵墨渊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说:“摘了它,小王子会伤心的。”

      贺念之突然瘪嘴:“我不是小王子吗?”

      邵墨渊看着他纯真的表情,有点想哭:“你是。但你是独一无二的小王子。你要找到一颗属于自己的星球。”

      五岁的贺念之马上开心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那月亮是属于我的。”

      邵墨渊有点疑惑:“为什么?”
      “啊……先保密!”

      “好吧,”邵墨渊伤心了一下,但还是温柔道:“只要念之想,总会摘到月亮的。”

      贺念之当时疯狂点头。

      十三年后的今天,在这场暴风雪里,邵墨渊手捧着月球,就好像捧着少年易碎的梦。

      贺念之喉咙有些紧,只是盯着对方的眼,一点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邵墨渊有点捉摸不透他现在的反应,“……不喜欢?”

      贺念之闻言,又一次猛地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喜欢,”他贴在对方耳边说,“不能再喜欢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紧紧握着这份珍贵的礼物,眼睛蒙上了一层不太清晰的雾气。

      今天确实是他十八岁生日。
      可是邵墨渊不知道的是,四岁之前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他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生辰。

      只是因为邵墨渊救出了他。
      邵墨渊曾经觉得这是缘分,可其实都是刻意的巧合。

      那是救赎与相遇,毁灭与重生。

  • 作者有话要说:  1 北极熊是凶猛的食肉类动物哈,贺念之和邵墨渊说的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况且他们是2116年,而且贺念之有外挂:)
    2 关于邵墨渊:他其实对中国古书比较有兴趣,欧洲文学只是涉猎。会看《小王子》大概只是因为他也有一朵玫瑰(……)
    【真相是:邵墨渊百度“儿童睡前读物”得到的产物^ ^】
    3经纬度那里纯属瞎扯。本篇很多我不太擅长的部分欢迎捉虫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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