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29、椿樱渡暖（七）

　　是夜，工业区。

　　工人宿舍的位置，在整个工业区里，甚至算得上是偏远的。更夸张的是，996在这里竟然被允许——工人下班大约都要等十一点以后，所有人顺着小道往宿舍走去。要是站在制高点俯视，估计就像一列出殡的幽灵。

　　说实话，没有人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可是在这个人工智能大幅度取代低级劳动的时代里，社会资源只会被金字塔顶端的人所吸取。底层的人民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完全现代化的今天，他们没有办法再守着一亩三耕地自给自足。他们只能为精英效命。

　　混浊的死气如丝缕状的烟雾盘旋在工人宿舍的破落房顶，监禁般的生活促成了尸横遍野的哀嚎，工人亦是萤火之森。

　　“这环境质量太恶心了。”004说，“二哥，邵青的事情不是归三哥管吗？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来……”

　　002幽幽道，“你信老三？”

　　004：………
　　“话不能这么说，”他弱弱反驳道，“我们这毕竟算是偷渡……”

　　这时，一直在一旁的005冷笑了一声，充分表达出了自己的不屑。

　　004终于有了闭嘴的自觉。

　　没错，002、004、005、006四个好兄弟如今正潜伏在工业区。他们三个人盯着工人宿舍，另外一人人则远程看着邵青。这并不需要上级的指示——很大程度上，一组的九个人就是TOP最高的上级。

　　本来邵青应该是由003解决掉的，但他很可疑地阳奉阴违，私下里去追查秦至的行踪了——这一切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也就过来支援工作，毕竟邵墨渊鞭长莫及。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004还是有一种上了贼船的错觉，“捡垃圾决赛的积分我还没计算，又没有人帮我干活唉。”

　　002非常有一种让他闭嘴的冲动，“你跟着我们就行了，环保部又不差你一个人。”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004悲愤道，“部长那个混蛋也是害人不浅！二哥，你看到冰川消亡的那条报道了吗？他老人家竟然让我找出up，然后撬到环保部给鲸落洲的绿化做牛做马！这不是浪费人才吗？再说，这世界这么大，我上哪找去？”

　　“别忘了我们在埋伏。”005出言提醒道，“要是这树上有鸟，早就被你吓飞了。”

　　004抬头看了一下，顺便送给他一个白眼，“可惜没有。”

　　005：……

　　002笑了一下，盯着工人宿舍的眼神依然没有耸动，“这就是这件事情的玄妙之处了。”

　　004和005一同带着疑问看向他。

　　“你那个部长想得太美了，”002说，“说不定哪一天，他要找的人成了环保部的顶头上司，这也不无可能。”

　　004还想出言问些什么，他们的眼前就出现了动静。

　　黑夜中，孤身一人朝工人宿舍走来的，正是丹柳。

　　004身为掌握着人脸数据库以及指纹数据库的神奇机构（为了保证垃圾分类严格实施）中的一员，自然是一眼就认了眼前的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004在终端里飞快打字道。

　　也难怪他会这样问。

　　说到底，无论是那喀索斯的事情、还是邵墨渊的传闻，这些消息离大众的生活都很远，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天宫。
　　但是冰山消亡非常不一样。这代表着环境问题，这危及到了每一个人的生活——就好像突然把你的死期做成沙漏放在面前，你能做的只有在无尽的焦虑中悔恨，为最后一粒沙坠入绝望而恐慌不已，这就是这条新闻甚至在这样的绝境下仍然能达到王炸效果的原因。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带来的连锁反应是惊人的：群众的目光毫无意外聚焦到了这上面，邵青作为工业区现任区长，自然是众人砸鸡蛋的最佳目标。

　　要说贺念之这几年积累下来的邵青的各种黑料，恐怕不比说书人肚子里的故事少。他在对和邵墨渊有冲突的人上绝对没有道德底线可言，也就顺便给这把火加了点助燃剂，任由它烧得越来越旺。

　　而IPPO官方更是于2117年18：00整发布了《针对当前不实言论的严正申明》，指出了邵墨渊一事是有人刻意引导，并且将照片的角度已经地点做了技术分析，把所有的矛头证据都指向了邵青。

　　所以，邵青现在已经遭到了全民攻击。丹柳身为豪门娇妻，应该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才是。

　　002的脑神经立马绷紧，在对讲机里低声道，算是间接回了004：“一级戒备，目标人物出现。”

　　工业区宿舍底楼。

　　“爹，要不明天就回去？”贺念之问，“工业区污染太严重了，再长你就会吃不消了。”

　　邵墨渊胸口有点发闷，但还是不想让对方过度操心，“我还不至于到那个程度。”

　　“我比你更了解你的体质。”贺念之盯着他，说得很认真，“比起你，我才是这方面的权威。”

　　邵墨渊：…………
　　诡异诡异诡异。

　　偏偏贺念之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爹，你要看北极熊的照片吗？”

　　“念之，”邵墨渊皱了皱眉，“北极的照片，也是你拍的？”

　　贺念之点头，“啊，之前一直打算印出来送给你当2117年新年礼物的。现在顺便转移了个视线，回鲸落洲再和北极熊的照片一起打出来吧。”

　　贺念之独有的能力，大概就是能把举世皆知的壮举说得云淡风轻，正如此刻把巧妙的公关说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是话说回来……
　　“为什么要送这种？”邵墨渊问。
　　他本来以为贺念之大概会记录一下宇宙的。

　　“因为今年我十八岁了啊。”贺念之回答的滴水不漏，“以前每年都送星空的。但这个系列我策划了三年，投入了很多心血在。你不喜欢吗？”

　　“……下次还是送点活的东西吧。”邵墨渊委婉开口，“哪怕是去看毛绒动物也好。”

　　毕竟，冰川消亡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坚定不移的环保主义者来说，也未免太残酷了。

　　贺念之大概也预料到了他的回答，带着隐藏的笑意眯了眯眼，很自然地朝他那里凑了过去，“什么时候去？”

　　邵墨渊愣住：“啊？”

　　“去毛绒博物馆啊。”贺念之说得理所应当。

　　……邵墨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到了套路。

　　邵墨渊道，“别想了，暂时应该还回不了。”

　　为什么回不去，当然是因为邵青了。

　　贺念之其实还挺佩服邵青狼心狗肺的程度的：邵墨渊在刚开始就表明了合作意愿，他却始终没有真心相待、觊觎着虚无缥缈的东西。光凭辜负邵墨渊这一点，他死一万次都不够了。

　　然而就这时，邵墨渊突然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这声音如鹰爪般攫住了贺念之的心，他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然而，这咳嗽似乎也不是突然出现的。接下来好一阵，邵墨渊只能把脸窝在手肘里，细弱的腰线给人一种虚弱之感。

　　贺念之皱着眉头盯着他下垂的睫毛，沉默地一言不发，瞳色渐渐暗沉。

　　“我给你量个体温。”贺念之最终蹲在了他脚下的位置，声音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哑，“你别动，我稍微近一点。”

　　邵墨渊蔫不拉几地点了点头，胃部却已经开始绞痛：“不要口表。”

　　“……嗯。”

　　贺念之犹豫了很久，温润的手指撩起对方贴在前额的刘海，小心翼翼地把额温计贴了上去。

　　邵墨渊沾着雾气的眼抬起，有些迷蒙地看了他一眼。

　　贺念之很不自然地回避了他的视线，柔声里又夹杂着一点严厉，“三十八点七，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邵墨渊反驳道，“我没有这么……”

　　接着，就觉得有一种让人四肢无力的热流涌过。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梅雨季节的沉闷，可又绝对不是那么单一的痛苦。在这之上，又叠加了秋天的悲哀、冬天的寒冷，春天万花齐放时的枯萎，这胶着难以形容。

　　“你现在状态绝对不对。 ”贺念之注意到了反常，说的斩钉截铁，“我们早点回去，好吗？”

　　邵墨渊无力和他再辩，只觉得眼角泛着难以言喻的涩意，整个人都即将坠入绵软的不清醒。

　　这样过了没多久，竟然人便来敲了门。

　　“邵主席。”门口的AI用极其正式的声音说，“我是丹柳 。”

　　贺念之看着尚且没有回复的邵墨渊，很有一种把人藏起来的冲动。

　　“您现在，估计不太好受吧。”丹柳见没有人回答，便又挑衅般地补充道，“真是可惜，工业区只有棺材和坟地，尸体也算是特产。”

　　贺念之闻言，脸色突变。

　　“您不开门也行。”丹柳说，“我就是来告诉您一声，您估计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贺念之热血上涌，极其暴躁地一脚踢了出去，直接揪住了门前人工智能的衣领：
　　“你说什么？!”

　　丹柳看着他，眼底闪烁着贪婪的疯狂：“我说，邵墨渊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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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个板块只有两章内容了，所以明天还是更新。四号就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