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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吹角连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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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墨渊给秦至开了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贺念之的脸。
少年人的脸上沾着些已经干了的泥水,整个人都有些脏兮兮的,有点像在泥潭里撒泼打滚后还非要他抱的那天——
只不过那个时候贺念之的眼睛很亮,握着他的手也是温热的。
现在倒好,风雪里走了一遭,浑身都是一种沁骨的寒意。
“我给他用了麻醉。”秦至见他的视线全程都不在自己身上,反而自在很多,“你大概还没把蔷薇的事情告诉他?”
邵墨渊沉吟:“怎么回事?”
“他去‘组织’了。”秦至走了进去,目光正在探寻一个能把贺念之放下的位置,“还正和绿叶打了个照面。”
绿叶,就是刚刚死掉的那个AI——这个名字是秦至十四年前取的,意为蔷薇和绿叶,极为讽刺。到现在,早就叫习惯了。
是那次任务留下的后遗症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十四年前。
邵墨渊脑子有点乱,把所有的视线都纠缠在贺念之身上,淡道,“放床上吧。”
秦至有些不赞同,“你这儿就一张床,何况他身上沾了点泥水,也不干净——不如你拉张凳子,我放上面?”
邵墨渊没有说任何话,眼里的执着非常明显。
秦至懒得和他拗,便照做了。
两个人的目光都在贺念之身上。
“小九啊,哥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还能变成慈父。”秦至散漫地开口,一种很刻意的熟稔,“挺好的。”
邵墨渊冷道,“别这么叫我。”
秦至倒是从善如流地改口了,却没几分赞同:“唉,邵主席。”
邵墨渊直接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找我,不单是因为正好遇到念之吧。”
“废话,我多少无利不起早啊,”秦至倚在门框上,讽刺一笑,“不过都十四年了,你还认为是我害的贺瞻?”
邵墨渊站在一旁,抱胸看着他。
桌子上只点着一盏灯,微弱的光根本照不透彻整个空间。可点灯本就不是为了照明,只是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当做了燃油,稍微蒸发掉些。
邵墨渊很罕见地垂下了眼。
就在有点僵化了的场面中,邵墨渊的终端又亮了:
来自总部的电话,2组直接通讯,是紧急事件专用。
“009,2组003发现秦至,申请追踪。”
邵墨渊盯着就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认命般叹了口气,“……暂时放弃缉拿。”
秦至听到,倒是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
话筒那边,是不出意料的意外。
邵墨渊垂下眼,握着终端的指节有些泛白,“暂时放弃缉拿计划。”
对方有意提醒道,“邵主席,五千一百零九天了。”
“我说的是暂时。”邵墨渊重复第三遍,“不要暴露秦至踪迹,暂时放弃缉拿计划。”
对方显然不太接受这个结果,但在沉默了五秒之后,也只能顺应道:“是。”
房间重新陷入了沉默。
“003?”秦至问道。
邵墨渊点了点头。
“放弃缉拿”这几个字,是秦至听着邵墨渊说的。秦至非常明白,放弃缉拿的意思就是,邵墨渊表面上对他仍放不下敌意,心里其实对他也没那么深恶痛嫉了。这通电话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邵墨渊冷漠,变扭,这是性格使然,也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使然。
秦至默默接受了这份感动,转身开门跨了出去,“我去外面转转,三十分钟以后过来找你。你照顾好这孩子吧。”
邵墨渊知道他多少精明,也没有几分搭理的意思,只淡淡回了一个“嗯”。
秦至:……
他颇有一种被晾着的自觉,替他们关上了门,心情逐渐愉悦,也就哼着歌地跑到隔壁空宿舍去洗澡了——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了邵青诡异微笑的海报,还突然间被吓了个半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便留着邵墨渊和贺念之在101。
秦至虽然表面上一副二世祖的做派,但是其实心思很细腻——他把人放到床上的时候还垫了一下贺念之的头,把他往里面放了些。这大概也是怀疑他会失去意识,小脑失去平衡,导致东倒西歪而死。
邵墨渊站着,皱眉盯着安静的崽。
贺念之很少有这种为人鱼肉(?)的时候。
大部分时间,贺念之都会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护着他,就好像本该如此——上次出现他昏迷没办法讲话,还是在刚刚认识的十四年前。
邵墨渊其实有点怕,怕贺念之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会憎恶他,会向往原生家庭。邵墨渊的心里其实一直有着难于言喻的痛苦,那份痛苦就来自于被深切背叛过之后的创伤。
但是这毕竟和贺念之是没有关系的,贺念之只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
他抿着嘴唇,把自己的金丝眼镜摘下,妥善放在桌边,微微思索着什么。看着一动不动的贺念之,却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邵墨渊不太会照顾人。
拉到浴室里面搓一顿再裹上被子似乎是最为妥当的,但他本能觉得这样不妥——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贺念之大概会生气的。
上次感恩节,贺念之送了他一套月相的照片,邵墨渊闲来无事,非常心血来潮地帮贺念之洗了上衣。他们家换洗衣物一般都是送洗衣店,贺念之那时候也忙,没怎么注意。然而手洗毕竟很不相同,也大概是太为熟悉,小孩儿穿在身上的那一刻便察觉到了不对——接着邵墨渊便遭到了可怕的凝视,然后贺念之砰一声甩上门,又离家出走了好几天。
他于是打电话咨询李黛。
李黛一副一言难尽,只能意有所指地劝道: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这件事情给邵墨渊最大的启示,大概就是不要过多接触贺念之的隐私。
可是贺念之的衣服是被雪水浸透了的,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着凉。
他在百般纠结之下,最终搬出来了个电暖炉放在窗边边,又很保守地去温了一块毛巾,打算帮他拭一拭脸。
邵墨渊盘腿坐在床边,俯下身子,又很操/心地觉得贺念之这样不舒服,便拦着对方的腰把他抱起,借力让贺念之靠在床左边的墙上。只不过贺念之这时候便没有清醒时听话了,头东倒西歪、最终抵在他颈窝里,毫无顾忌地托付着他全身的重量。这让邵墨渊有点招架不住。
邵墨渊叹了口气,体格上的差距让他有点吃力,挽着贺念之腰的手有放开的趋势,半跪在床板上的小腿开始发麻。可是只能这样抱着,总不好让他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贺念之睁开眼时,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腰是被人紧紧搂着的,眼前是雪白的、毫无遮掩的大片后颈,直接蜿蜒到墨色衬衫的最深处。他的唇就靠在他的颈边,是毫无遮挡、直接闯进他视线里的。
贺念之瞳孔收缩,避如蛇蝎地往后挪一步。
很突然。
邵墨渊拿那双毫无保留的凤眼错愕看着他,手也没来得及放开,大概是一点也没有料想到的。
贺念之垂下发红的眼,曲着腿又往后挪了一点,喉结滚动:
“你走。”
贺念之很快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在心里掌自己的嘴,手指抓着床单,也不看他:“我想喝纯净水。”
邵墨渊:……
工人宿舍哪儿来纯净水。
他们之前在工业区政府喝的都是邵青号称“十二次过滤”的,而工人也就没有这个待遇,只能被迫着茹毛饮血了。
说要喝纯净水,不是刻意刁难么。
邵墨渊眼帘深垂,抿着嘴唇,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郁闷。
贺念之看见他这副样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心软,可是也越发不能让他待在这里——他很清楚自己刚刚那一瞬间受到的巨大冲击。
虽然是朝夕相处着的,可这种邵墨渊这种尺度的主动接触,这么多年都没有过。
邵墨渊再待着就是给他点火,再多说一句话就是让他自焚。
所幸,邵墨渊很快便又恢复到了风轻云淡的表情,也没看他,穿着外套走出去,甚至很轻柔地关上了门。
……是生闷气了。
贺念之一脸懊恼,但也无计可施,只得曲着腿坐在角落,脑中无数次闪现出刚刚的画面,越发灼热。
万分煎熬。
再说邵墨渊。
邵墨渊走出门的时候,秦至正从隔壁宿舍出来。看见他,秦至低声骂了一句:“草,邵青是不是有病。”
邵墨渊大概明白了什么:“……你撕掉不久好了。”
“他又不是只贴了一扇门!”秦至更加骂骂咧咧,“我这辈子没见过在浴室贴自己防水海报的傻/逼。”
邵墨渊:“……”
“话说回来,你在这里也是因为邵青陷害吧?”说话间,邵墨渊走进了102,秦至颇为狂妄道,“这一层的警卫都被我撂倒了——果然是狗随正主,一群绣花枕头。”
邵墨渊关上了门,压低声音说,“TOP还没有撤队,你仍然在003监控视线里。”
秦至背对着他,嗤笑了一声:“我怕?”
邵墨渊左眼皮跳了一下。
秦至手撑着桌子,有点回到了当年,“我刚刚没看错的话,你刚刚接的是一号线吧?找003接任TOP2组正组长?小九,你怎么想的?”
邵墨渊盯着他,秦至掉了一层皮,“……行,邵主席。”
邵墨渊淡道,“你早就是编外人员了,没必要管东管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离开TOP,纯粹是因为003。”秦至说起这么名字,一脸睥睨,“他太不择手段。”
邵墨渊没有接下他的话茬,“我们先不说当年的事情。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找人。”秦至也没过多沉湎过去,“找我初恋。”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