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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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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停下的地方是泰景城小区的正门,其实杜景渊起初报出这里的名字时沈默有些出乎意料。在他的印象里,像杜景渊这类的人,就算不住在什么城郊老宅、高档别墅区之类的地方,也会选一个相对来说更加高档的地方,从安保和舒适度上来讲都会比这里好上许多。
而泰景城虽说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小区,但再好也只不过是在地段上和房屋质量上比起那些普通小区好上一些而已,最多只能说是个中等偏上的等级。
下车后,沈默便依着杜景渊报出的门牌号带他寻了过去。杜景渊仍像是不怎么清醒,一路东摇西晃,沈默怕他晃着晃着就摔了,只得一路扶着杜景渊的手臂。
杜景渊似乎不是特别习惯别人的触碰,在沈默扶上去的一刻微微挣动了一下,但这种挣动似乎是下意识的,很快就没了声息。
月色很美,朦胧的月晕下,两个人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忽然,一直困倦的合着眼睛的杜景渊没头没脑的叫了沈默一声:“沈队。”
沈默听到杜景渊的声音,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人这会儿已经被酒精控制的人事不知了,没想到他还会开口叫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这人究竟还在不在酒精的控制之中:“你醒了?”
杜景渊没回答他,用力合了合酸涩的双目,随后抬起没被沈默架着的一只手松了松领口处的大衣,没有回答沈默,反而有些迟缓的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对谁都这么好心吗?”
问完问题,杜景渊睁开一双醉眼望向身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褪尽的酒意美化了他眼里的万物,这一望过去,他只竟觉得这个平日里不善交际的刑警队长莫名的有些好看。
他身形颀长,刀削般刚毅的线条毫不吝惜的结合在一处,顺着白皙的肌肤蜿蜒而下,没入衣领之中,勾勒出脸颊处略显冷冽的轮廓,但这冷冽却又在遇上他面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时悄然化去,变得不显半点锋锐。
他眉眼间仍旧和往常一样带着些许疏离,迎合着铺了月光的雪色,像一阵偶然经过的浅淡微风,初一触及会猛觉出凉意,但更深处却养着一层温热的沃土,润泽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根苗。
而现在,这种温热正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传到他身上,煨热了那沁透他周身的寒凉酒气,让他有了一种可以就这样安心借故大醉上一场的错觉。
沈默见杜景渊有些恢复常态的趋势,估计着这人此刻大概是比先前清醒了许多,便试探着想要松开架着对方的手,但他这边刚有松手的动作,手还没能彻底从对方的衣服上挪开,却又十分清晰地察觉到杜景渊有了向下坠去的危险,不得已又将手挪了回去,听到杜景渊的问话一时有些无奈:“总不能放杜总自生自灭。”
“太好心了容易被骗。”杜景渊醉着,一路都有些紧绷的心神此刻莫名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沈默臂上,还一本正经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这人醉起来和其他人的确不怎么相像,沈默稳稳的撑住杜景渊忽然松下的力道,心中暗忖。
常人醉起来不说仪态尽失,也会放任自由,对自己不加约束,但杜景渊却似乎永远不会如此,醉中的他甚至除了难以控制的生理反应之外,连言语都仍然是附和着他自己的那一套逻辑的,只是对这逻辑的偏执超出了清醒时数倍。
沈默理智的那一面告诉他,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和一个醉汉费太多口舌,但情感上却又对这个莫名有些脆弱的大龄幼崽此时不太正常的状态有些微妙的在意,只得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是警察。”
“你是刑警。”杜景渊看上去不怎么认同,还一本正经的和他分析起了警种不同职责不同的论点,“当街醉酒不归刑警负责。”
“酒后伤人,也不少见。”沈默一边扶着他往前走,一边说道。
“市局刑警,还管酒后斗殴?”杜景渊的声音在浓浓的沁在醉意里,故作疑惑,毫不掩饰。
“市局刑警不管,”沈默又叹气,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气都在认识杜景渊之后叹完了,“但是杜总的熟人得管。”
“万一我是骗子呢?”杜景渊好像十分执著于这个问题。
沈默无奈:“理论上来说,就算你是骗子,从KTV到你家这个过程,我最多赔上二十多块钱的车费和一点下班时间,更何况我还是个警察,就算退一万步,杜总有钱有势,准备骗我什么?”
杜景渊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他脑子仍昏昏沉沉的,但精神上却无处不彰显着自己的亢奋,倾诉欲不减反增,控制着他的语言中枢。一瞬的放松心神后,他便要拼尽全力调动起自己那点被酒精冲散了的理智,才能忍住不胡言乱语。
清醒的那个他在对现状做出最理性的评估之后选择了袖手旁观,只留下一个混沌中的他在沈默给予他的温热之中挣扎着,想沉沦又不敢沉沦,想无所顾忌却又不敢无所顾忌,像徘徊在异乡的游子。
沈默一路跟打仗一样的把杜景渊送到了家门口,站在防盗门外时却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指纹锁?”沈默问。
“嗯。”杜景渊眯着眼睛,抬起手试图去解锁,但可能是醉的厉害,试了几次也没能将手按在正确的位置上,最后干脆扶住门把手,一脸无辜的看向一旁站着的沈默。
沈默没办法,只得伸手握住杜景渊胡乱按了好几次的那根手指,帮着他对准门上的指纹感应器。
带着枪茧的修长手指握上那只酒后潮热的手,白皙的手背暴露出皮肤下汩汩流淌的青色脉络,烙进了杜景渊醉意朦胧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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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的将杜景渊安置在沙发上,沈默拿着茶几上的玻璃杯转身走进厨房,烧了水打算给他沏上一杯蜂蜜水解酒。
但沈默没有想到的是,杜景渊家的厨房竟然比杜大总裁的脸还要干净,冰箱空空如也,流理台上空空如也,橱柜空空如也,只剩一些崭新的厨具稳坐泰山似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沈默无奈,只得放弃了蜂蜜水,从调料盒中找了些食盐,洒进了刚刚烧开的热水里,虽然口感不好,但总比就这么难受的醉着强。
就在他准备端着水杯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忽然传来了一道闷闷的撞击声。
沈默以为是杜景渊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放下杯子三两步走回客厅,但杜景渊却已经不在原本的地方了。
那件他刚刚穿过的大衣被草草挂在了沙发的靠背上,茶几歪斜了一个角,十分随意的被撇在那里。不远处卧室的门半敞着,隐隐的水声隔着浴室门传了出来,回荡在略显空荡的房间里,莫名的显出几分不着痕迹的寂静。
北欧式的顶灯倾泻下偏冷的光,笼罩着房间里整齐排放着的家具,黑白灰三色交叠的设计十分好看,只少了些寻常人家最是常见的鲜活。
沈默俯身扶正茶几,又回到厨房将半温的盐水取出来放好,正准备帮着杜景渊将这因为被撞了一下而略显凌乱的桌面简单整理一下,却在转头时发现了一抹与这房间风格不符的艳色。
电视柜置物的夹层中放着一张照片,它斜斜的被夹在玻璃相框之中,不弯下腰甚至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照片里是两个女人,一个脑后盘着发髻端庄成熟,一个高吊着马尾优雅清丽,红色长裙与白色运动装被框在同一个背景下,和谐而恬静。
“在看照片?”杜景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沈默一回头,便看见他原本以为在洗澡的杜景渊此时仍穿着刚刚那身衣服半倚在卧室门口,只是头发湿漉漉的,连带着脖颈处的白色衬衫也被水浸湿了大片,随意的敞开着。
他似乎用冷水洗了脸,但作用不大,除了意识上片刻的清明之外,身体的控制权并没有被夺回来,反而与他渐行渐远。
“照片里是我姐和她妈。”杜景渊一步三摇的走过来,重新坐回沙发上,顺着沈默刚刚的角度望过去,动作幅度有点大。
沈默稍微让开了一些,伸出手在茶几上的玻璃杯上敲了敲:“盐水,解酒。”
杜景渊从善如流,端起水杯几大口灌了下去:“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留她们的照片在家里?”
“不奇怪。”沈默起身拿过自己的大衣,“杜总到家了,我也该早些回局里去了,就不打扰杜总了。”
他正转身欲走,杜景渊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沈队,你知道杜家有多大吗?”
沈默的脚步滞了一下。
“杜家的老爷子有三个儿子,我父亲是老大,最不成器,最吊儿郎当,最不堪大用,情场荒唐,商场放荡。”他仰头瘫在沙发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着旁人所不知道的内情,“老爷子糊涂,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把杜氏这块烫手山芋给了我那个不干一点儿正经事的父亲,又让我父亲娶了我母亲,得到了我母亲家族的支持。其他人碍着老爷子在世,不敢在明面上说些什么,背后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嚼烂了舌根子。”
“说这些做什么?”沈默回过头来,瞟了一直没有看过来的杜景渊一眼。
杜景渊没回答他,继续说道:“等他死了,老爷子也病入膏肓,杜氏内部动荡,其他几家盯着桦城这块蛋糕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所有人都盼着我死。”
沈默听着他说的话,语气压抑而沉重,混合了醉酒时那一点点口齿不清的混沌,让他以为这个人随时随地可能会落下泪来。
但杜景渊的脸上除了酒精带来的红晕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上去仍旧是那个站起身来披上西装便可以叱咤风云的杜氏少东。
“只有这一个最应该盼着我死的人,她盼着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