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效应》枯山沐月

13、第 13 章

　　沈默带着杜景渊从KTV正门走出来，正撞上柯轩宇带着警队的同事正押着人上车，双方一照面，柯轩宇那张憋着笑的老脸在车灯的映衬下就格外显眼。

　　“走好啊沈队，一路顺风！”柯轩宇嘴欠了一句。

　　沈默没搭理他，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把杜景渊塞了进去。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闻见杜景渊身上的酒气时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的将驾驶位旁的窗子开了一条小缝。

　　“去哪呀？”司机侧过头来问了一句。

　　“去……”沈默下意识的想说去市局，但看到身边的杜景渊时又反应了过来，及时的拉住了话闸，“杜总，去哪？”

　　听了沈默的话，杜景渊睁开一双干涩的眼睛，直愣愣的看了过来，茫然冲散了平日里那点展露在外的大气与洒脱，整个人显得有些迟钝。

　　沈默对这样的杜景渊没办法，头疼的又重复了一遍：“去哪？家庭住址？”

　　前排的司机师傅听不下去了，提醒道：“小伙子，咱们可是上车就打表的，你这朋友喝的不少吧，醉成这样，要不你先带回家去照顾一宿？”

　　沈默正想说什么，就听杜景渊开了口，语速仍是那种不太正常的缓慢：“去……泰景城。”

　　说完，还怕自己没说清楚似的，吞吞吐吐把栋数楼层连带门牌号全都交代了一遍。

　　不过说得多总比不说强，沈默松了一口气，对前排的司机说：“麻烦师傅了，泰景城。”

　　司机点头发动了车子，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提醒沈默：“小心照顾着点你朋友，别让他吐了。”

　　“嗯。”

　　司机说完话，就认认真真的开起了车，杜景渊不太清醒，沈默又向来寡言，一时之间车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冬季夜里的冷风顺着开启的车窗吹进来，吹散了萦绕在空气中的酒气，取而代之的是不容旁人忽视的清冽气息。

　　沈默没怎么照顾过喝醉了酒的人，队里聚餐他去的不多，偶有几次和方凡柯轩宇在一处时，也都能把握好分寸，很少会醉成杜景渊这个样子，否则万一突如其来的出了什么案子或者要出什么任务，三个人醉醺醺的能被他们李局骂个狗血淋头。

　　好在杜景渊酒品不错，除了起初那几步走的有些歪歪斜斜，说话时有些慢吞吞的偶尔前言不搭后语，外加粘人粘的有些莫名其妙之外，倒也没什么让沈默觉得头疼的地方。

　　就是从头到尾，都让沈默觉得自己带着的是一只大龄幼崽。

　　但不管杜景渊酒品再怎么好，这人喝酒把自己喝迷糊了也是不争的事实，沈默想不明白为什么杜景渊会在这么个KTV喝多了酒。他不像胖子，什么事大大咧咧，打个哈哈就能糊弄过去，他并不觉得在桦城这个地界，还有什么人敢这么灌杜景渊的酒。

　　当然，他还有更想不通的，堂堂杜氏集团少东家，不带司机不带秘书不带保镖，莫名其妙的在喝醉了之后赖上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警察，这人就不怕自己被人收买，干出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这么想着，沈默看向杜景渊的目光又复杂了几分。

　　杜景渊似乎就算闭着眼睛打着瞌睡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有些不安的动了动，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的头侧了过来，露出半张紧蹙着眉头的俊脸。

　　车子开到中途的时候，沈默忽然顺着车窗看到了一群骚乱中的人，她们举着白色条幅围着什么地方大声喊叫着，引来了不少的围观群众。

　　而被围着的地方，俨然正是北青区公安分局的大门。

　　“这是怎么了？”沈默皱眉。

　　前面开着车的司机闻言，也顺着后视镜瞥了一眼，说道：“这儿闹了好几天了，好像是个小姑娘跳楼死了，家里人不相信孩子是自杀的，就来警局闹，让警局给个说法。唉，要我说，再闹孩子也活不过来，这事儿也说不清楚，现在学习压力这么大，哪年没有几个跳楼自杀的小孩，何必呢。”

　　沈默没应声，又偏过头去朝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随即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在前面路边停一下，我下车看一眼，马上就回，表照常打，按堵车的费用扣。”

　　“啊？”正赶上红灯，司机一脚踩下刹车，然后诧异的看了一下后视镜里的沈默，“小伙子，这事儿就别看热闹了吧，万一打起来伤着你多得不偿失。”

　　“没事，您就停车吧，钱我照付。”沈默轻描淡写的道。

　　没办法，见说不动沈默，司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里，心想若在这儿干等个把小时肯定不划算，不如摸了这醉汉的钱包再把他丢下车去，让那喜欢看热闹的小伙子回头再重新打一辆车，自己还能借此机会找个地方逍遥一晚——反正看这醉汉的衣着，也不像个穷的。

　　沈默开门下了车，转身走出几步，又顿住脚步走了回来，敲开出租车前排的车窗，俯下身朝着司机亮了亮证件。

　　“我是桦城市公安局的，现在过去去看看分局的情况，很快回来，麻烦您帮着照顾一下我……我朋友，多谢。”

　　沈默话说的冷淡却有礼，十分符合成年人社会的基本礼仪，甚至在道完谢后还冲着司机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看了一眼出租车前放着的司机信息与车牌号码。

　　倒是司机看着沈默干净利落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一瞬脊背发凉，总觉得刚刚那番话里带着点警告的意思，一时之间歇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

　　而北青区分局此刻的确是乱成一团，警务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焦头烂额，此刻仍灯火通明的加着班，门口那些人不嫌累似的举着白条幅，还有仿佛组织有纪律，好像拿准了法不责众，也不怕分局直接将他们以非法集会的名义抓进去。

　　沈默没惊动这群人，瞅着空子进了警局，也好在他今天没穿制服，那些人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报警民众，看见了他也没围上来撕闹。

　　大厅里值班的民警正接电话，嘴里嗯嗯啊啊的应着，手头上还不停的这些什么，这会儿余光瞟见沈默，一边将手中的电话夹在脖颈处，一边伸手拿出记录表，一心两用的想叫沈默过来填写报警信息。

　　“门口那案子怎么样了？”沈默走上前去，接过记录表放在台子上。

　　那民警之前在两局联合侦察的时候见过沈默，此刻见报警人没填报警记录，愣了一下才抬头看了过来，随即就在认出沈默之后露出了一个苦笑：“沈队你怎么过来了？”

　　“正好路过。”沈默见他忙的混乱，心知这种时候分局肯定已经接到了市局李局那边下的命令，这警局门口拉条幅不是小事，舆论肯定会把分局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些同事忙一些也正常，于是当下便没急着询问情况，抬头示意他先把电话讲完再说。

　　那民警向沈默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唰唰唰几笔将事情记录清楚，三句两句寒暄后便挂断了电话。

　　“这不是前两天菀名街那边有个小姑娘跳楼了么，我们还跟市局借了次法医。”说着，值班民警叹了口气，“死的是个高三小姑娘，叫储慕黎。从头到尾我们就没能联系上这孩子家长，连通知带交接全都找的学校老师，这会儿快结案了，她妈才不知道从哪个夹缝里钻出来，带了一群人过来闹。”

　　“案子定性了？”沈默问。

　　“定了，我们分局刑侦中队带着痕检出了三四回现场，上上下下查了好几圈，又结合了路姐出的验尸报告，颅骨粉碎性骨折，体内多处实质性脏器存在挫裂伤挫碎伤，全身多处不同程度骨折骨裂，现场没有任何第三人存在的痕迹，死者生前也没跟什么人结过怨，只是成绩下滑的幅度有些大，这摆明了就是板上钉钉的自杀案。”

　　沈默皱了皱眉，瞥了一眼仍然成群结队站在警局外面的人：“他们的诉求？”

　　“还能有什么诉求，不相信我们的判断，觉得他女儿不可能是自杀，主张那孩子遭受了校园暴力。”警员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听起来挺合理的对吧？但是据孩子老师说，这女孩一年都见不到她父母几次，这对夫妻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的死活，孩子交学费都是自己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的。”

　　“你们队长怎么说？”沈默问。

　　“查呗，市局的领导们都下了死命令，现在已经派人去排查死者同学了，门口的人请进来谈过一次，不肯听劝，也不肯回去等结果，就这么成天在这儿闹，满城风雨。”

　　“辛苦了。”沈默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唉，没办法，我们其实也希望查出来点什么，给那小姑娘一个交代，只是可惜……”警员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沈队是不是来找我们中队长的？”

　　沈默犹豫了一下，想起门外出租车上的杜景渊，拒绝道：“不了，我就是路过看到门口那帮人，过来看看情况，你们都挺忙的，就别管我了。门口的人尽量还是想办法让他们散了，影响不好，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强制手段。有事联系，我先走了。”

　　和警员道别后，沈默回到出租车上。那司机正低着头玩开心消消乐，手机里“unbelievable”的音效响的震耳欲聋，听见车门开合，什么话都没说，放下玩到一半的游戏，点着火便朝着目的地开去，架势仿佛不是在开车，而是在送瘟神。

　　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后排座位上一直醉醺醺昏睡着的杜景渊，曾经在沈默下车后，睁开过那布着红血丝的醉眼，注视过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