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事务所》长安看秋

80、080 先生

　　第二天晌午那会儿，沈子生拿出名片，用自个儿手机顺着上边印刷的号码拨打过去。通话声嘟了两下，那边被接通了。
　　“喂，你好。”接电话的是一个稚嫩的男声，“请问是找梅先生吗？”
　　没错了。沈子生斜倚在椅子里，手肘撑在桌面上，举着手机贴近耳边，一手把名片弹贴在桌面上，露出反面来。
　　“对，打扰了。”沈子生指腹摩挲着名片表面，目光在定制人偶上溜溜地转了好几圈，“我想定制一只人偶，特意来了解相关情况。”
　　“没问题的。”小少年语气稳重，也很善于引导，“请问您需要哪一种类型的偶？”
　　沈子生知道定制的偶分很多种类型，比如事业、爱情、健康，等等。养偶实际上就是用自己的精力供养偶灵，让他们为主人提供相应的能量。这种做法近似于养蛊，不同之处在于实际上养偶也是积阴功的，全凭改善磁场带来效用。但是也不排除总有一些鬼迷心窍的人，会借助养偶干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比如老生常谈的扎小人。而从实际上来讲，能这么做的人也寥寥无几，因为效用不大，还劳神伤财，做偶的人也不情愿自己的偶被用来做这种事，否则到了阴间就是一笔抹不去的朱批罪名。
　　“爱情的。”沈子生的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深沉的眼神望向爻辞。遥遥相隔，爻辞似乎是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愣了一愣之后回过头来，对着远处的人递了一个弧度清浅的笑，然后又回过头去。
　　他自然不需要人间的物件来培养爱情，言出于此，心底打的是试探的算盘。
　　“爱情偶吗？”小少年确认一遍，接着说，“这种偶要三十二万一只，需要您与您的爱人一人一缕发丝，青丝入偶，长长久久。”
　　听见价格，沈子生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三十二万放在哪儿都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是对于迫切需要的人而言，恐怕也不值一提。
　　“成，是先约个地点见一面吗？”沈子生问。
　　“需要您先缴纳百分之三十的定金，也就是九万六，然后把发丝一并邮寄过来，等三天之后，付了尾款，我们再把偶给您寄回去。”小少年熟练地说着流程。
　　“不能当面交易吗？”沈子生问。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小少年那边思考了一下，说，“只是梅先生不常停留在一个地方，怕是对不上时间，反而耽误了您的时间。”
　　“我人在枫城，不知道老先生现在人在哪儿呢？”沈子生问。
　　“好巧不巧，梅先生现在也在枫城。”小少年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丝的兴奋，“这也是不可多见的机会，梅先生的傀儡戏巡展正好到了枫城。”
　　“哦？那能否有缘见上一面？”沈子生问。
　　“这……梅先生等闲是不见人的，如果一定要见，还需要我去问一问梅先生才行，可就算如此，他老人家也没见过几个客人。”
　　言外之意，是我就是这么一说，见面的事你们别想。
　　“有劳了。”沈子生说。
　　“欸……”小少年明显没有想到沈子生居然会恬不知耻地接下话，真真让他去问。往常这种情况，等他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委婉地拒绝了当面协商的要求，一般不会有人再进一步要求一定要见面。毕竟客人们要的只是偶，又不是要见梅先生本人，像那些肯出高价买偶的人，等闲也不会有功夫出来见一个无关紧要的手工艺人。
　　“劳烦问了之后还按照这个号码拨回来，谢了啊。”说完，沈子生立刻挂断电话，走的是一个不给对方留后路的路子。
　　“这……”小少年话没说完，那边已然挂断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提示音，向他展示着那人不要脸的事实。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照问了。
　　其实打一开始，沈子生就听出来那边的小少年是心竺。那种稚嫩中透着稳重成熟的声线，只消听一次，就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尽管只是见了一面而已，沈子生也能断定，心竺是那种会一五一十认真办事情的小孩子，一般情况下，轻易不会自己擅自做决定。
　　沈子生挂断电话，靠进椅背里，陷入短暂的思考。
　　按道理讲，但凡进出枫城且常驻的非人类都会在城市的异闻志上有所记载，除非居住时间不超过三年或者临时经过停脚。梅先生一伙应该是属于后者，但是也未必就真的只是临时经行，说不准人家几十年前还真就是从枫城发迹，否则为什么要把枫城定做是最后一站？但是话又说回来，梅先生究竟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也都还说不准。那天在剧院见到的男人，未必就是梅先生本人。梅先生究竟有什么秘密，和枫城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内容，沈子生已经让陆岳鸣在查了。
　　“有了。”陆岳鸣带着一本子书卷过来，却犹豫了一下，“这个东西……”
　　“有问题吗？”沈子生抬眼问他，留意到了陆岳鸣眼中的犹豫。
　　“我也说不来，你自己看吧。”说着，陆岳鸣把书卷递了过去。
　　沈子生顺手接过来，摊在桌上一看，只简简单单一眼，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书上关于梅先生的记载只有简简单单的只言片语——心竺的监护人。而关于心竺的记载，却让沈子生不由得暗吃一惊。
　　心竺，来路未知，五年前入定居枫城，真身为桐木偶，登记年龄为七岁。
　　随行监护人：梅鄞。
　　效期：十年。
　　所以说，心竺才是那个非人类的存在，而梅先生确确实实是真人。难道说梅先生是因为不甘心晚年的寂寞，才用桐木为真身打造出一段偶，来养个小儿子？这种说法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像心竺那样活灵活现的小少年，就是沈子生都不能一眼认出来真身。除非——有灵魂入偶。就像故事里的哪吒一样。
　　沈子生摸了摸下巴，指尖敲了敲桌面，突然说道：“岳鸣儿，再去查查吕溪荷，还有沈时。”
　　“吕溪荷，沈时？”陆岳鸣从没听过这两个名字，默念了一遍加以确认，点了点头，“稍等。”
　　尽管从荷猫本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她从前的信息，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牵扯到了迟风，说不准她也会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隐藏一些事实。至于沈时，虽说看上去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少年，可他的行为终究是诡谲了一些。没准，他也是个人偶也说不定。
　　——人偶也会生病住院吗？
　　这个念头在下一秒就闯入脑海。沈子生手背抵在鼻子上，盯着桌上摊开的书页认真想了想，率先否决了自己的奇怪想法。
　　但是不可否认，沈子生真的对这个同姓的小家伙有了更多的关注。
　　不多时，那边把电话打回来了，依旧是心竺在传话，声音中掺杂着几分无奈。
　　“梅先生说，明日下午三点半，城北根老茶馆，第一盏茶见。”说完之后，心竺立刻挂了电话，走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路子，根本由不得那边疑问或是说些别的话。总归话是带到了，而明天梅先生确实有事情要去城北根老茶馆。只要传达好了意思，其实那边的客人来不来都没太大的关系。反正梅先生也很少见客。而且说实话，心竺不太喜欢这个莽撞的客人。
　　嘟嘟嘟——这次轮到沈子生发愣了。城北根老茶馆，他略有印象，跟剧场离得不远，听说开茶馆的先生也是有点来路的，打从很久之前就跟沈子生打过照面，行的无非是一些连通阴阳的事情罢了。没想到居然也跟这梅先生有些牵连。
　　既然时间地点都已经定下来了，还是自个儿率先约的，那也就没有推辞的道理。甭管是人还是偶，都要亲面会一会才能知道是何方神圣。
　　“我找到了。”陆岳鸣拿着另一本书卷走了过来，摊开在桌面上，和之前那一本并排在一起，“但是只有吕溪荷的，没有沈时的。这个沈时，是什么人？”
　　果然没有。
　　沈子生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嘴多虑。
　　“是个小孩儿，跟林一走得有点近。”沈子生手按上书卷，眼睛在上边寻找关于吕溪荷的记录。
　　“这样啊。”陆岳鸣明面上不说什么，反光镜片下的一双睿智眼眸却将一切推敲个七七八八。这档子事，迟风还没表现出分外的留意，他沈子生却率先在意起来，说没问题是不可能的，“你是不是觉得，他就是沈子灭？”
　　“怎么可能？”沈子生严词否认。实际上在陆岳鸣提及这个可能性之前，他本人完全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
　　“自由心证。”陆岳鸣没多说话，拍了拍心口，轻轻然笑了一下。
　　“……”说多了就像是解释，一解释就证明心虚。沈子生没再往下说，把更多的注意力留给了吕溪荷的档案。
　　吕溪荷：原是铄衔镇深山里修行的一只猫妖，三年前定居枫城，是年一百零七岁。
　　担保人：迟风。
　　期限：未定。
　　一般情况下，登记在册的时候都会定一个居住的期限，如果在期限之后还想继续居住，就必须进行一次复审，复审审查的是居住人在之前的几年时间里有没有作过恶，有无不良记录，如果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是空白的，那就完全没有问题。这也是为了保证枫城普通人的安全考虑。
　　而吕溪荷，居然拥有无限期的居住权。
　　尽管不该涉足迟风的交际圈，这个信息也让他不得不多了一个心眼。但是说到底，荷猫也不过是一只百余年的猫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清楚梅先生的来历。
　　沈子生望着纸页，把信息记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