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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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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沉商回到镜苍园,连菡才知道恒玉已经救回了君晔,蓝香川略微激动的要向他致谢,少年天子却摆手冷声道,“这是凌宇皇朝子民该做的事!”
君晔言语里带着略微不服气的倔强,让蓝香川立刻红了脸,真是少年的孩子不好带,更何况是九五至尊的天子,可蓝香川也知道,眼前的这些人,从未想过要在天子跟前俯首卑躬,身在江湖的人,多是桀骜不羁的,来去如自由的风,何曾想过要对谁俯首称臣,若真是有那份心,也就不行走江湖了,考个功名,谋个官职,涂个名正言顺。
所以,怕惹恼了眼前个个身份不凡的人,他急忙帮少年天子掩饰,想要说什么带过,连菡却摆手轻笑,打断了他,拉着沉商走进容月房间,立刻关上了门,就连恒玉也被挡在了门外。
恒玉怔忪片刻,忽然想到刚才沉商的脸色似乎不好,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对芷茉交代,让她带着君晔和蓝香川离开,自己守在了门外。
房内,连菡一关上门,就将沉商按到床边坐下,对容月道,“他体内五年前的余毒发作,刚才吃了药,现在你我合力,帮他驱毒!”
容月闻言点头,和连菡一起,分别坐到了沉商的两边,两人提聚内力,举掌抵到沉商腰下,同时运力之下,片刻之后,沉商浑身渗出细密的墨黑汗液,先是如微尘大小,然后慢慢聚成了线,发丝般一缕缕蜿蜒而下,湿透了他的衣衫,只因为衣袍也是墨色的,所以看不出如何的诡异。
随着沉商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两人都知道,到了驱毒的关键时刻,更加凝神定智起来,丝毫不敢分心。
渐渐的,两人的头顶都冒出了白雾,氤氲如烟,丝丝缕缕,缠绕撩拨,鬓边额角也出了汗,汗珠汇集到鼻尖,变成珍珠般大小一颗,欲坠不坠。
而沉商,浑身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竟透出了略微腥臭的气味,阴毒如蛇像是有了实体,扭动腰肢蹿到连菡和容月鼻端,跳起妖冶的舞蹈,诱惑着想要长驱直入,把这两个人也变成手下俘虏。
感觉到毒雾恶劣,连菡和容月急忙屏住呼吸,但即使内力深厚,也坚持不了多久,两人只得提足了十二分的内力,强行逼的沉商吐出了腹中积毒之后,随即软倒在了床边。
伏在床上半天,沉商体力才稍稍恢复了一些,他撑起身子,看到连菡和容月歪倒在床上,脸色难看至极,急忙从怀中掏出玉白小瓷瓶,各塞了一粒药丸到两人口中,又去打开了门窗,让屋内空气通透。
门一开,外面的恒玉立刻冲了进来,看到连菡、容月都是萎靡不堪,急急扶了两人躺好,关切的问,“怎么样?”
“不妨事……休息片刻就好……”,容月微微笑着回答。
恒玉又去看连菡,他只是点头,疲累的连话也不愿说,闭上了眼。
容月还是笑,摆摆手,示意恒玉带沉商出去,恒玉还想说什么,看到他冰蓝眼眸中的坚持,不再开口,扶着沉商出去了。
到关门声响起,容月伸出手指碰了碰旁边的连菡,连菡睁开眼,一双水色的眸子中一点也没有刚才的疲惫,见容月略带关切的看着自己,冲他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五年前的旧事!”
“五年前,你救回了沉商……”容月淡淡的说着,想起了五年前被连菡带回来的,伤的不成人形的沉商。
那时候的连菡,一心想要治好他的双腿,广布纤月宫眼线,只要听说哪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哪怕只是一个传说也必定亲自前往,可多年的寻觅,却终究没有结果。
终于,连菡的脚步踏入了南疆,那里有修习灵术的天阴教,有制毒养蛊的五毒教,还有神秘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浣花宫……南疆那片土地,在江湖人的眼中,像是存在于海外的一片禁地,因为曾经进入南疆的人,不知怎么就惹恼了那些神秘的教派,有正走着就突然吐血身亡的,有睡一觉醒来就得了失心疯亲手杀掉至亲好友的,也有前一刻还豪爽的要和人拼酒,下一刻就突然倒地,已经死的僵硬了的……
江湖中人,不管是逞勇斗狠,还是一心追求武道,最敬重的就是光明磊落,可南疆的那些教派,却不一而足的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毒辣,锱铢必较,谁也不能说的明白究竟是哪里就得罪了他们,似乎只要踏入南疆的范围之内,里面的人就像嗅到了生灵之气的恶鬼,不分青红皂白,把这些闯入者全都吞噬干净才能有片刻的安全感。
所以,当得知连菡为了他的双腿竟然独闯南疆时,容月第一次从几乎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轮椅上摔了下来,不让别人扶,只是在地上用双臂撑着身子匍匐前行,一声声喊着冥璃和芷茉,让他们一定要将副宫主带回来。
纤月宫宫主向来淡定超然,就是五年前的第一次,冥璃和芷茉才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惊慌和深深的怯意,一向容貌如花,风姿如月的容月在看到两位楼主带齐宫人,出发南疆之后,才肯让人将他扶起来,替他擦洗换衣。
然而,半个月后,两位楼主回到纤月宫,没有带回来人,却带回来一个消息,南疆五毒教,被人一日之间荡平,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副宫主连菡。
听到消息,容月愣了,连菡的性子他知道,任性、孩子气,有时会太过胡闹,但却从来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纤月宫和五毒教从无来往,就算像其他人一样,不小心得罪了教中的人,遭到攻击,连菡也不至于毁了一个教啊?
不过,略微沉吟之后,纤月宫宫主更加担心他的菡儿了,挑了一个教派,而且最后用一把火焚尽一切,不要说是在南疆那片阴寒诡异的土地,就是在中原江湖中,也是众人共愤的事。
多年来,天阴教、五毒教、浣花宫,并立南疆,相安无事,其中权力的制衡,不言而喻,容月最担心的是,五毒教突然被灭教,天阴教和浣花宫会借机滋事。
所以,容月当即决定,带着风楼、雨楼两位楼主,亲自去一趟南疆,无论如何,他是不容许有人伤连菡一分一毫的。
可就在所有人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副宫主却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血肉模糊、浑身是伤的人,连菡半抱半扶着那人走进纤月宫,只来得及说一句“他叫沉商,是五毒教教主之子”,就昏了过去。
当听到“五毒教教主之子”几个字的时候,风楼楼主手中的银鳞鞭立刻飞卷而出,缠上了受伤那人的脖子,只要她再一用力,那人的大好头颅立刻就会离开他的身体。
宫主容月却阻止了他,仿佛有些疲惫的命人将副宫主和那人都抬到房里,好生照顾。
大概是跑脱了力才昏过去的,连菡休息之后很快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到守在床边的容月,立刻坐了起来,将他抱到了怀中,紧紧的,很用力,同时微微颤抖着。
纤月宫宫主知道,他的菡儿定是遇到了什么害怕的事,不急着询问,就只是轻轻的抱着他,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哄小孩子般的一下一下拍到他后背。
直到连菡再次抬起脸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的菡儿已是泪流满面,于是,他也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温柔的笑着,然后轻吻上他的菡儿的脸颊,将他所有的泪水都吻了去。
只是,第一次从眼中显露出惊惧的连菡,就只是那么默默的流泪,却不说一个字,不说他此去南疆,经历了什么,也不说,为何他要在一日之间灭了五毒教,更不说为何灭了教,却要带回教主之子,他就只是趴在容月怀中,一直流泪到再次睡着。
连菡不说,容月向来是不问的,宫主不问,两位楼主更不敢提起,连菡再醒来,就宣布了一个让众人皆震惊的消息。
“从今日起,沉商就是云楼楼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纤月宫宫主容月只是轻轻的愣了一下,就点了头,摆手制止了另外两位楼主的欲言又止。
菡儿不会伤他,也不会害纤月宫,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可,五年过去了,为何在这天阴教里,菡儿要重提此事呢?
带着明显的疑惑,容月看向躺在旁边的人。
却见到连菡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靠在角落,拥被沉思。
“怎么了,菡儿?”容月也坐起来,轻声询问。
“……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灭了五毒教,还一把火烧尽所有尸体,让那么多人不能入土为安吗?”,仿佛想了很久,连菡才说出了这番话,只是话音未落,眼中就已经浮现出了莫名的惊惧,似乎五年前缠绕着他的那股寒意,到现在都没能散去。
容月心疼的看着这样的连菡,靠上前去,将他揽到了怀中,一沾到他的身体,才察觉到他的紧绷,于是,安抚的拍着他,轻声哄着,“难过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连菡向来最喜欢容月哄他,这次却反常的蓦地抬起了头,用几乎是哀恸的眼神盯着容月,然后,一滴泪溢出了他的眼角,他却不许它落下,抬起手狠狠的抹去,“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难过到哽咽的声音,让容月心里泛起浓浓的心疼,他再一次把那个像是吓坏了孩子般的连菡抱到了怀中,“我知道,我知道的……菡儿,不开心的事要说出来,说出来,难过就会少一些……”
明明是哄骗小孩子的话,却透着至爱心疼。
连菡仰起脸看着容月,水色眸子中水光泛溢,他咬着下唇许久,直到唇上那一弯新月般的白印变成了血红色,才缓缓开口道,“……五年前,我到南疆,希望能找到治好你双腿的方法,没想到一进入南疆就见到了一个疯癫的人,他眼中那种疯狂……那种疯狂……他竟然抱住同伴,像是野兽一样的咬着……他撕开了同伴的胸膛……他抓出同伴的内脏……他咬下同伴的手指……那种声音……那种声音……”,仿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此刻就回旋在耳边,连菡猛地抱住自己的头,痛苦的皱眉,再也说不下去。
容月更紧的抱住他,却仍是止不住他浑身的颤抖,无比心疼的抱着他摇晃,像是对待襁褓中的婴儿,希望能分散他些许的注意力,分薄他那么多的难过。
并没有停顿多久,连菡又开口了,这一次,他却紧紧抱住了容月,把整张脸埋在容月胸口,用近乎呜咽的声音说道,“……那是灵术……是灵术……是花映夜……是他……他怎么能……怎么能……”
听到连菡断断续续的呜咽,容月沉吟片刻,才终于懂得了,他五年之后的悲恸,原来是为了那个人。
那个人,在江湖中是神话,在菡儿的心中,也是神的存在,尽管他亲口告诉了菡儿当年的事,菡儿仍是无法接受他哪怕再一次的残忍。
可是,菡儿,难道你就这么在意他么?
在他死后的现在?
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涌上心尖,容月微微松开了连菡,无力靠到了墙上,但尽管如此,他一双手还是环着怀中人,连带着也将他拉的歪倒了过来。
身后,是冰凉坚硬的石墙,怀中,是温暖柔软的身体,但那个他倾了心的恋着的人,却在他怀中,因为另一个人的残忍难过着。
菡儿不恨那个人,容月知道。
他的菡儿只是无法接受那个人的残忍,就像他无法看到菡儿脸上、身上有一丝的脏污一样——住在心尖的人,谁都希望他是干干净净、善良而温柔的。
所以,他的心疼了,因为菡儿心疼着别人而疼着。
“菡儿……你是如何知道,是他做的……”,过了许久,容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却依旧是希望能分担怀中人的难过,心里只想着,那个人不在了,也许今日菡儿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传言,都只是假的。
可连菡却只是拼命的摇头,环在他腰上的双手也越来越用力,直到他感觉到疼痛,才缓缓放开了。
连菡抬起脸,脸上竟然并没有泪痕,他盯着容月看了许久,忽然就笑了,“月,我真笨,对么?”
不明白这样的问题从何而来,容月缓缓摇了头,“菡儿从来不笨!”
连菡嘴角勾出苦笑,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刚才抱着容月的用力中耗尽了,他坐直了身体,不带悲喜的说道,“……我在‘归晚’的书房中找到了一本古籍……我知道,那样的灵术,只有他能办到……”
“喔……”,容月轻声的回应,心里却想着,菡儿为何要去“归晚”的书房,去哪里,要找的又是什么?
“以前,沉商和我讲过……”停顿了片刻,连菡又续道。
“可你不相信,对么?”没有说出来的话,被容月截了去。
“呵——”,连菡笑出了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傻,还是笑容月竟然那么了解他,片刻之后,他掏出坠在胸口的玉佩掏了出来,在掌中缓缓抚摩,“月,你知道吗?这里面,有他的命!”
“什么?”容月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乱,冰蓝色的眼珠深沉的像是变成了墨色,他定定的看着连菡手中的玉佩,花瓣红唇微微张开,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不想让他活过来呢”,似乎是为了坚定什么,连菡蓦地转头,看着容月,“月,你帮我,好吗?”
容月看着连菡,虽然不知道他要自己帮什么,该如何帮,但他仍是缓缓点了头。
似乎是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连菡勾动唇角,淡淡笑了,他重新靠到容月怀中,双臂也环上了他的腰,然后继续讲述起五年前的旧事,“……沉商求我,求我结束五毒教的灾难……月,你知道么……那一天,天空下的雨是红色的……我不停的杀……使出过飞花逐月掌,也使出了穿云剑法,还有……还有偷学芷茉的鞭法……终于,杀光了所有人……沉商却说,不止要杀,还要烧……不然,那些中了幻蛊灵术的人,就永世不得安宁……呵……原来,天阴教也养蛊的……月,沉商也中了幻蛊灵术的……我以为他会死的,在看到他所有的教众都化成灰烬之后……可他,活了过来……他说,要报仇……”
“所以,成为云楼楼主之后,他就利用纤月宫的力量,搜罗天下各种制毒之术,对么?五年前,他自毁经脉,才能活下来,对么?”聪明如容月,猜到了一切。
连菡靠在容月怀中,微微点头,沉默许久之后,低声道,“月,等菁河的婚礼一完,我们就回去,好么?再也不离开纤月宫了,好么?”
“……好……”,过了许久,容月才低低的应了一个字。
可是,他心里却知道——怕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