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处》千姿

14、第14章

　　朝雨殿后，流泉飞瀑。
　　身着孔雀绿华服的女子，额心缀着象征灵力和高贵血统的血玉佩饰，胸前挂着成串的红纹石和石榴石项链，耳上坠着精巧的红宝石耳钉，这一切的红激烈而冲突却又那么巧妙的和女子那一身的孔雀绿融合到了一起。
　　整个南疆，只有一个人能如此穿着，也只有一个人能驾驭这矛盾至极的两种颜色，只凭着她那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和高傲而绝美的容颜。
　　天阴教这一代教主菁河！
　　那是一个孤高冷傲的女子，也是首次登上教主之位身兼圣女之职的女子，更是打破圣女需终身圣洁的教条，要与自己一心所属的男子在天下人跟前举行婚礼的女子！
　　晨曦初现，缠绕整个南疆的潮湿化作了薄薄迷雾，笼罩在天地之间，颓然的阻止着阳光照耀这篇神秘的大地。
　　教主菁河站在朝雨殿后的流泉飞瀑前，双手合十，红唇轻启，一长串的咒语低声吟出。
　　随着她口中仿佛天际回声般飘渺吟唱的低低回旋，飞瀑中间竟奇迹般的出现了一道裂痕，菁河的双唇越动越快，额上也仿佛不堪重负般的渗出了一颗晶莹的汗珠。
　　飞瀑流动无声，裂痕越来越大，仿佛从地狱深处张开的一张大嘴，急等着吞噬一切生灵，在薄薄的晨曦中，异常妖异邪佞。
　　菁河垂目而立，声音犹如梦呓，朝雨殿里不止没有四季更替，也没有风，然而她黑亮的长发却无风自动起来。
　　终于，繁复而颇耗灵力的咒语念完了，飞瀑上的裂痕也开到了一人高，菁河缓缓睁眼，丝毫不迟疑，几步跨了进去，随着她的进入，那道裂痕又迅捷的合上，不像是她走进去的，倒像是裂痕把她吞没了，然后，一切恢复如初，像是时间在这里都不曾流动。
　　外面看来黝黑坚硬的山壁，到了洞中却变得犹如最上等的美玉，莹润而通透，竟散发着犹如日晖的光芒，使得整个山洞内无需烛火也亮如白昼。
　　飞瀑后面是很短的一段窄径，两侧石壁紧夹，仅容一人通过，几步跨过，洞内豁然开朗，竟是无比广大的一个空间。
　　“怎么样了？”人未至，声先到，菁河眼底有着淡淡的疲惫。
　　沿着洞壁，立着一排人偶，人偶脸色如霜，身着简单衣衫，须发皆全，逼真的如同活生生的人，只是少了那么几分活人该有的生气，人偶前面站着一个蓝色劲装男子，他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来人，淡淡道，“没什么进展！”
　　“喔……”，孤高的女子，似乎察觉不到男子声音里的尊而不敬，走到那一排人偶前，审视的目光缓缓在他们脸上流动。
　　过了许久，她突然抬手，指端指甲犀利，如同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然后，一道寒光闪过，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偶脸上瞬忽出现了一道白痕，片刻之后，白痕拉长变色，有血，流出。
　　绝美的女子用指甲沾了一点血，凑到鼻端轻嗅，秀美渐渐皱起，像是呓语一般的说着，“他本身功力灵修太浅，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灵力冲击……”，过了许久，她头也不抬的又续道，“已经废了，扔了吧！”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预示了那个人偶生命的终结。
　　她不停的往旁边挪动，每走到一个人偶跟前，便重复与刚才一般的动作，而结果却仍是没有什么不同，每当一句“扔了吧”轻轻吐露她那红艳饱满的双唇，旁边的蓝衣男子便一剑刺中人偶的心，然后飞脚一踢，人偶便向旁边腾空飞起，然后再重重落到一个巨大的坑洞中，人偶落下，发出闷闷的声音，连血也来不及流完，就被坑洞四周贴满的符咒冻成了冰，冻结的速度太快，脸上那道绝美女子指甲划出的伤口里流出的血，常常只滴到半空就被冻结了成了坚硬的一小块，摔碎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嚓嚓响。
　　如此周而复始的重复，菁河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淡淡的失望，她转头看向角落的坑洞，只见人偶小山似的堆叠在其中，不知是因为那处温度太低还是死的太冤，竟然徘徊着凝而不散的缥碧阴气，时而聚成骷髅型，时而又恶狠狠的往四周蹿动，只是碍于坑洞四周的符咒，实在没能有什么作为。
　　绝美而孤高的女子冷冷的看着，却忽然挥了一下手，随着她衣袖的摆动，一道带着灵力的劲风直卷向坑洞那边，风到，阴气散，连带着那些结成冰的人偶也在一瞬间碎裂，如同烟花四散，然后销声匿迹，灰飞烟灭。
　　蓝衣男子一直在旁静静的看着，只在天阴教教主转回头去的时候，极轻极轻的皱了一下眉。
　　菁河很快检视完了所有人偶。
　　没有有用的。
　　略带厌弃的拍了拍手，她转身走出山洞，身影临消失时，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吩咐，“叫黄彩、红珠动作快些，若他不能重生，四大护卫留着也没用……”
　　“我们并不是怕死，才做这些”，几乎是没有间隙的，蓝衣男子截断了她的话。
　　菁河微微冷笑，并不反驳，也不再说什么，高昂颈项，缓缓走出洞去。
　　从来，她都知道，四大护卫的主人只有那个神话大祭司，他们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平日里就从来不把她这个教主真正放在眼里，但今天却是第一次公然顶撞，或许，这些日子来，她的行为也让他们着实恼怒了吧！
　　但，那又如何？
　　天阴教的至尊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这个教主！如今，他们的祭司大人要依靠她才能重生，就连他们的主人，她也能收服，那四个只知有祭司，不知有教主的人，迟早她会除去！
　　一想到这里，走出山洞的天阴教教主忍不住笑了，额间的血玉佩饰随之散发出犹如血色的猩红光芒！
　　然而，她脸上的笑却在看到慵懒倚在洞口的那人时，凝固了。
　　飞瀑前面有玉桌一张，那是大祭司和那个他疯狂的心心念念挂着的人曾经最喜欢的，煮酒赏月的地方！光洁的桌面上还放着器皿酒盏，每一个都那么精巧可爱，看得出挑选之人的用心良苦！
　　菁河走到桌边，细细抚摸那些东西，忽然就笑了，她轻点指尖，所有器皿酒盏便随即化为齑粉，随风化烟。
　　“呵……呵呵……”终于，笑出了声，绝美的女子伸出手指，穿绕在那些有了实体的轻烟中，眼角眉梢漂浮着冰冷的得意。
　　“好好的东西，干什么毁了”，略带惋惜的声音，倚在洞口的人动了动，瞬忽就来到了玉桌边。
　　“因为，物是人非”，菁河仍是笑着，眼中却有了犀利讥讽的光。
　　顿了许久，她忽然想起什么，冲趴在玉桌上快睡着的人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慵懒的人掀了掀眼皮，仿若梦呓的回答着，“你说你有一个从小被偷了的弟弟，你说我是你弟弟，所以我想，失散了那么多年，我该和姐姐多多亲近亲近……”
　　“我是有一个从小被偷了的弟弟，但我何时说过你是我弟弟？”菁河斜睨着那一脸无赖样的男子，终于坐到了桌边。
　　“你没有弟弟……我没有姐姐……我和你气息那么相同……还有假么？”男子显然已经半进入了梦乡，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天阴教教主却怒了，蓦地拍桌而起，一声厉喝，“凤箫——”
　　吓得那妖色媚人的男子噌的就跳了起来，手按在胸口，凤眼圆睁，鼻息间嘶嘶的呼吸着，显然是被吓坏了的样子。
　　过了许久，才小声的问一句，“干什么？”
　　菁河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眼神冷冽。
　　这个人，身上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气息，那是天阴教教主代代相传的高贵血统之气！但，就如同那夜一样，只有在他略微失控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得到。
　　不过，今日再一印证，她更加肯定了——这个人，来自血液的灵力，比她强！
　　她不能隐藏血液里的那股气息，而他能，她并不真正的相信他偶尔的泄密是“失控”——因为无法猜透他真正的目的，她更需戒备！
　　“你和连……那个人，究竟什么关系？”过了许久，绝美的女子冷冷的问，然而她仍是无法完整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是提到、想起罢了，心中的恨意却汹涌而来，一瞬间仿佛要淹没所有神智，菁河的身体微微一晃，立即伸手撑到桌边，才没能跌坐而下。
　　旁边的凤箫却似乎感觉不到绝美女子内心里汹涌的恨，又或者是感觉到了，却只是觉得好玩，唇角勾出了戏谑的笑，“你说谁？连菡么？”
　　偏就是要惹她！
　　世人的贪、嗔、痴、恨，是他爱极了的！
　　仿佛故意要惹出更多的怒火，没有听到回答，凤箫在菁河面前俯下身，然后仰脸看她，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你是说连菡么？”
　　紧紧咬住牙关，绝美女子一字一顿的重复，“你和他，什么关系？”
　　满意的看到她眼中燃起恶毒的火焰，凤箫趴到了玉桌上，一手撑着额头，很认真的在思索着，片刻之后，他仰脸冲菁河说了一句，“这是秘密”，眼中闪动着天真如孩童的光芒。
　　菁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看着眼前时而妖邪时而纯真的男子，眼中聚起盛怒的红雾——这个人，偏就是要惹她？因为明知她拿他没办法么？
　　是啊，她是斗不过他，那一夜在华翠殿就印证了这一点，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她如今已是尸体一具，便是因为如此，有了实力的绝对强势，所以可以肆意戏弄么？
　　哼——
　　就如同当年花映夜的冷漠，今日凤箫的戏谑，也是因为那个人么？
　　所以，她这次做对了，亲自下帖，邀请那人来南疆，那么，花映夜重生的那一刻，也就是他下地狱的那一刻，重生初时，大祭司的力量尚不能完全恢复，那一刻，没有人能阻止她杀掉那个恨之入骨的人。
　　一切，原本计划的那么完美，然而，却出现了异数——凤箫。
　　所以，她必须弄明白，凤箫和那人究竟什么关系？若临生死，他会救那人么？
　　“我恨他”，静默良久，欢欣的看着天阴教教主眼中风云变换的怨毒，凤箫仿佛看的透彻她内心所想，手撑下巴仰脸看她，像述说一个美梦般的缓缓说出了这三个字。
　　声音中刻骨的恨意浓稠逼人，所以，尽管脸上挂着的是如好梦的笑，菁河仍是信了他这三个字。
　　嘴角勾出几不可察的笑，天阴教教主抽手离开。
　　玉桌上，她刚才撑手的地方竟然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凤箫瞥了一眼指印，瞬忽飘起，追上菁河，挽住她的手，生动而活泼的笑着，“姐姐，我是你弟弟么？”
　　清脆而如孩童的声音。
　　菁河蓦地愣了，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正抱着她的手臂，脆生生的喊着，“姐姐……姐姐……”
　　然而，一叠声的喊，到了最后，变的飘渺而悠荡，阴颤颤的仿佛来自幽冥界冤魂不甘的吟呼。
　　如同遭到雷击般的，菁河蓦地抽出手，连连后退几步，脸上的惊惧恐怖，过了许久才慢慢消失，待眼中那个虚幻的影子终于褪去，变成了妖色逼人的凤箫的脸，天阴教教主才长吁了一口气，重新扬起高贵的头颅，冷声道，“我会派人查，若你真是我亲弟，我必迎你回教！”
　　话音未落，人影已逝。
　　望着她消失的声音，凤箫阴冷的笑了。
　　那个教主，真是不诚实呢？
　　刚才那一瞬间，他从那个绝美的教主心中看到了她曾经造下的阴毒罪孽，灵术一脉，可窥人内心，身处天阴教，那个女子该是用了多大的灵力才能守得那个秘密，不被人知！
　　刚才，是那一声“姐姐”破了功吧！
　　就是在那一瞬间，凤箫看到了血色，看到了妖气，也看到了常年缠绕那个女子的，使其灵魂不得安宁的原罪。
　　呵、呵——
　　凤箫抬头，仰望长空，讥讽的盯着广袤蓝天，目光仿佛要穿透躲在九天之外的众神，掏出他们心中可笑的所谓正义，然后撕成齑粉，再重重扔回他们脸上，看他们眼底是否会流露出被亵渎的怨怒？
　　“妖魔住人心，怎可除之殆尽？”
　　更何况，妖，原就是由神，亲手所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