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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珈(1) ...

  •   那一年,那珈十六岁。

      那是一个深冬,下着雪,傍晚放学后那珈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珈漂亮,优雅,身上有种凛然的高贵,然而她却孤独,刻骨的孤独。那珈和其他女孩一样,爱着美好年华的生活,有着同样的梦,跟她们有相同的话题,然而那珈却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那珈不解,却从未想过向别人求助,慢慢地,那珈将这种孤独归结为别人对她优秀的嫉妒。这个想法让她很受用,却也很难过。
      所以,放学时,周围都是喧闹的三三两两的女孩,那珈却独自行走,已然成为习惯。
      转弯,直行,再转弯,眼前是一条小巷。
      巷口有盏幽暗的街灯,被迷茫的雪染出分朦胧。巷子很深,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渐渐融入黑暗中。那珈独自走着,眼前是纷扬的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雪很大,在眼前飞舞着飘落,弥漫了天地间所有空隙。
      这巷子似乎没有尽头,那珈走着,眼前越发的黑暗。
      不应该这么黑,不是么?但是那珈却没有一丝害怕。
      霎时间,黑暗铺天盖地。雪也停了。
      那时,那珈看到了他。
      一张惨白而妖艳的脸,黑色的风衣早已融入这黑暗的背景。
      应该惊恐,不是么?然而那珈却开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不说话,嘴角带着抹微笑看着那珈。
      一瞬,一轮圆月升腾到空中,大地一片银亮。
      刚才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倒在地上,血汩汩地从脖颈间流下,厚重从容。
      他依旧看着那珈,黑色眼眸流光溢彩。
      血缓缓流向那珈的脚下,空气中有种甜腻的气息。
      “我等了你一千年。”他说。
      什么?
      “走吧,”他轻抬手腕,“不过我们还会再见。”
      那珈的眼前是一个小巷,巷口有盏幽暗的街灯,前面是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孩。
      雪很大。

      回到家,母亲从锅里拿出留给那珈的晚饭,温暖可心。
      她坐在饭桌前,正要吃饭,突然问:“妈,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母亲平凡、淳朴,给不了那珈这优雅凛然的美丽。
      “傻丫头,想什么呢。”母亲抚摸着那珈的头,眼神中全是宠爱。
      对啊,为什么会这么问?她摇摇头,继续吃饭。

      周末,那珈决定去剪头发。
      理发店里年轻的阿蔡长相单薄清雅,但是为人客气热情,每次见他,眼神中都是暖暖的笑意。
      “头发又这么长了?”阿蔡总是很喜欢和客人说说话,“你的头发长的总是很快。”
      “是啊,其实也很烦恼呢,洗头发的时间比别人多,剪头发的次数也比别人多。”那珈半真半假地抱怨。
      阿蔡微笑,拿起一把梳子替她梳理头发。
      一下,两下,三下……一直没有停。
      “头发也是有生命的呢,剪掉,它们会疼。”阿蔡站在那珈身后,一只手在抚摸着那珈的长发。
      他们的眼神在镜中相遇。
      阿蔡的脸,阿蔡的瞳,但是透过阿蔡的眼向外看的人却不是他。
      “你不是阿蔡。”那珈说,很笃定。
      “那你不问我是谁么?”
      是啊,为什么不问?但是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们还会再见呢。”
      这话是不是听过?如此熟悉。
      那珈坐在椅子上,阿蔡帮她梳头。
      “嗯,我不剪了,谢谢你。”那珈跳下椅子准备走。
      “怎么了?这头发有些长了。”阿蔡一脸不解。
      “突然不想剪了。”那珈冲阿蔡挥挥手,就跑了出去。
      是啊,为什么不剪了呢?头发明明很长了。

      周五,最后一节物理课。
      中年的老师在讲台上费力地向大家描述天体运动,单调的声音,抽象的事物,让所有的人都昏昏欲睡。
      那珈转头看向外面万里的晴空。
      天空澄澈湛蓝的没有一丝杂质。可是,那些星星呢?那些物理老师所珍爱的小小球体呢?它们亘古存在着,在那片黑暗的空虚中,散发着、反射着无尽的光芒,只是,被这明亮所掩盖。
      “是啊,明媚的太阳掩盖住了那些黑暗中闪亮的星辰,但是它们一直存在,同这黑暗一样久远。”刹那间,沉闷的物理老师消失了,昏昏欲睡的学生消失了,教室、天空、太阳也都隐匿了。
      刹那间,那珈置身于空寂寒冷的宇宙之中,太阳、蓝色的地球越来越远,而曾经在天空中可爱地闪烁的小星星,却成为眼前巨大的火球,腾起的核子风暴在无尽的空间中冷静而客观地燃烧着。
      他就站在那,背对着恒星炽热的火焰,黑色的身影有种刻骨的压迫感。
      “看吧,黑暗才是永恒。这些曾经在阳光下什么都不是的小光点,才是黑暗中永恒的主宰。”
      “什么?”那珈惊恐地看着自己漂浮在宇宙的真空中。她不应该被自身的压力挤压到四分五裂么?为什么她会如他一样,自由漂浮在这虚无中,自由地看着她的裙脚在能量的风暴中翻飞?
      “当本能开始召唤时,你才会发现,什么才是真正的主宰。”他转身,嘴角带着隐抑的笑容,从容地步入那颗燃烧着的星,那星瞬间爆发成了一颗新星。
      “回来……”那珈惊呼,转眼,自己也被卷入那亮白的火光中。

      “那珈,那珈!”后面一个同学踢她的椅子。
      “嗯?”那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阳光、教室、同学、老师依然存在,刚才的情景仿佛只是一个梦般划过。
      物理老师不满地看了那珈一眼,继续讲课。
      是梦么?怎样的梦能如此清晰?那个人怎么又如此熟悉?

      物理课上片刻失神的后遗症并没有消失,那珈觉得自己脑海中开始有某种蠢蠢欲动的记忆。好像许久前撒入土壤的一粒种子,现在开始破土而出了。只是,播种的人似乎忘记了什么时候撒下的种子。
      那珈的脸庞终于不再完美冷漠,而是现出一丝恍惚的神色。
      “病了么?”母亲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问道。
      “没有啊。”那珈摇头。天气正在转暖,一向健康的她没有理由生病。
      “还说没有。”母亲抚摸着那珈滚烫的额头,有些生气。但又马上送她去了医院。

      那珈这一病很久,当她终于从惨白色的病房走出来的时候,冬天已经完全过去,街上走着时尚女孩已经换上单衣,路边的柳树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绿。
      那珈的病其实并没有好,天气渐暖,她却一直觉得寒冷,还不时地发热。但是医生却一直找不到原因,只好嘱咐她回家休息。
      母亲很担心她,虽然那珈的病似乎并无大碍,但是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却是有目共睹的。而那珈原本优雅漂亮的脸蛋,开始隐隐散发出一种妖媚的美丽。

      那珈又回到了课堂。
      虽然落下的课程尚构不成问题,但是那珈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倦怠,开始打起了精神听课。
      思考时,那珈不自觉地轻咬着嘴唇,这是一个她不曾意识到的小动作。
      有个男生曾对她说,这个动作很可爱,让美丽冷漠的那珈有了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现在,她就这样,一手撑头看着习题簿,一边咬着嘴唇。
      “啊!”一声尖叫划透自习室的沉寂的空气,“那珈,你……”
      全班莫名地看向尖叫的女孩,又缓缓转向那珈。
      坐着那珈前面的男生迅速从班级的医药箱里找出雪白的纱布,捂到那珈的嘴上:“走,跟我去医务室。”
      那珈这才发现,嘴唇不知何时被自己咬出一个很大的伤口,血正汩汩地流出,片刻便染透了纱布,顺着下颌流下,滴到习题簿上。
      她顺从地跟着那男生去了医务室,身后是全班同学震惊的眼神。

      “怎么弄的。”校医的语气更像责备。
      那珈摇头。和所有人一样,她也认为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唇咬成这样而没有反应。
      可是,尽管现在嘴唇上的疼痛丝丝入心,但当时她却没有觉察出一丝疼痛,反而那被吸入口中的鲜血,有种甜美的滋味。

      三天后,那珈唇边的伤痕就奇迹般的愈合了,让母亲担心的疤痕终也没有出现。
      “美人胚子。”母亲捧着女儿毫无瑕疵的脸欣喜地说道。
      但那珈却清楚,自己和以往不同了。
      某种东西从那道流着鲜血的伤口中爬出,正在悄然地改变着自己。

      春色越来越盛,那珈却没有觉得温暖。
      “吃甜食可以觉得温暖哦。”同桌的女孩看那珈在暮春温暖的空气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好心地递给她一块蛋糕。
      那珈看着蛋糕上裹着的厚厚奶油,没由来的一阵恶心。
      “谢谢,我不太喜欢吃甜食。”
      是啊,食物,好似某种食物可以让她觉得温暖,但却不是这油腻的人造甜品,而是某种散发着热度的有着淡淡清甜的食物。

      “放学后……我能跟你一起走么?”那珈问同桌。
      那快活的女孩周身有种温暖活力,让觉得越来越冷的那珈如此贪恋。
      “嗯?”同桌诧异地看着那珈,许久才记得点头,高兴地说,“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和你一起回家的日子了呢。”
      那珈笑,苍白的嘴唇有种透明的质感,面容却更加妩媚。
      同桌有一瞬的失神,不知是因为这美丽的笑容,还是那笑容背后诡异的病态。

      放学的路上,那珈和同桌的女孩并排走着。
      那珈以前只知道俩人顺路,却不曾想到同桌竟然还是自己隔壁的邻居。
      同路的人渐渐分开,最后到小巷口的只有那珈和同桌。
      “咱们早就应该一起走了呢。”女孩挽着那珈说,“都是你那珈不好啦,平日都不怎么理人,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大家呢。”
      那珈只是浅笑,低头嗅着女孩身上的馨香。这女孩的身体,散发着生命的味道,温暖而年轻。
      为什么?那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垂暮的老妪,在渴望着青春的生命,唇齿间有种欲望呼之欲出。

      “还在等待么?欲望应该用来宣泄,而不是压抑。”一个声音说。
      那珈顺着这声音看去,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
      傍晚金色的光辉中,一个浅淡身影斜靠在小巷的墙边,神情颓废慵懒。
      那个男人!
      雪夜的月下、透过阿蔡的眼睛看着她、在恒星前留下身影的男人。
      幻化成不同形象,穿梭于那珈的生命,他究竟要做什么?
      “答案?要问你自己。”那男子说,声音充满了蛊惑。
      问我自己?
      那珈又低头看了看同桌,女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存在,依旧沉浸在友情的甜蜜中。
      问……自己么?

      心底有种东西涌出,喷发,理智轰然倒塌。
      那珈攥起那女孩的胳膊,把她摔到了墙上,双手撑在她的脸边,用墙壁和她那珈双臂间的狭小空间圈住了女孩。
      “你要干什么?”女孩惊恐地问。
      那珈轻笑,用舌头轻舔着漂亮的唇。
      “你,你……放开我。”看着一丝血红慢慢爬上那珈黑亮的眸子,她战栗着挣扎。
      那珈把女孩的手按在墙上,慢慢凑到女孩白嫩的脖颈。
      “放开我,放开我!”那珈的舔舐温柔细腻,却让她觉得无比危险,像似某种兽在进食前的游戏。
      突然,那珈张嘴咬了上去。
      跳动的动脉在那珈尖利雪白的牙齿下破裂。
      血,喷涌而出。
      这才是美味的食物,带着温暖和香甜。那珈吮吸着,眼角是满意的陶醉。
      片刻,女孩脸色苍白如纸,终于被抽尽了生命,倒在了小巷的墙角。

      那珈贪恋地添净嘴角最后一滴血。
      很好,她终于又感觉到了温暖,鲜亮的红色又回到了她的面颊。
      回头,那个男子已经不在,再回头,女孩僵硬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很好,现在可以回家了。那珈的心饱满而充盈,生命的感觉又重新回到这个美丽的躯壳上。而他人的死活,在美丽冷漠的那珈面前,已经不是问题了。

      一周后。
      那珈失踪的同桌尚没找到,第二起失踪案又发生了。
      “是五班的一个男生,人们最后见他是在学校往枫荷街的那条路上。”
      “诶?咱班那女孩不也是往枫荷街的路上失踪的么?”
      “难道说那里有什么变态杀人狂?”
      教室里留言纷飞,那珈却置身事外地做着习题。
      “诶,那珈,你家也在枫荷街那块吧?我记得那天好像是你跟你同桌一起走的。你就什么都没发现?”一个男生突然回头问那珈。
      “发现了呢,”那珈笑,妖媚的面庞宛若黑夜中绽放的血色罂粟,“是我吸了她的血呢。”
      这几日,那珈褪去了病中的苍白,虽然还和从前一样冷漠,但那美丽的脸逐渐显现出妖魅的风华。她笑,却很危险。
      所以,男生很不喜欢她的玩笑,只是看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转过头,继续跟其他人闲聊。

      月圆的午夜。
      一个小男孩刚刚在那珈的唇下渐渐僵硬。
      嗯,年幼的血液,清甜有余,却不够饱满,她还是最喜欢年轻健康女孩的鲜血。
      “我想,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那男子又出现了。
      嘴角的鲜血仍在缓缓滴下,那珈却不屑于伸手去擦。

      眼前这笼罩在黑暗中的男子,在她十六岁的寒冬出现,在她面前展现了奔流的鲜血,不停地穿梭在她的视野中,然后,唤醒了她嗜血的本性。
      是的,她知道她是那种被称为吸血鬼的黑暗存在,有着最优雅美丽的面庞,也有着最残忍可怕的本性。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却知道的不够多。
      一切,都有原因。

      告诉我,一切从何时开始,告诉我,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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