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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梦近百年,一生镜中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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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山上荒诞观,荒诞观中荒诞衫。
荒诞衫有荒诞叹,荒诞叹罢作笑谈。
“师弟,醒醒,采着星月之精没?”
星月属于黑夜,此时已是晨羲载曜,呵欠,摇头,杜篆不知何时睡着了。
“近些日子,脑中可还清静?”
拭去口角粘液,再次摇头,那些冷不丁冒出来的呓语,还有眼前偶然闪现的场景,让其脑子间歇性迷糊,持续性昏胀。
“入秋之后,早晚寒凉,此法不宜再练。”
此法荒唐否?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这方世界没灵气,若连星月精华也无,试问他还修什么仙?
“大梦近百年,一生镜中花,师弟还俗去吧!”
还俗!还俗!杜篆早没了家,奈何身边老者自从师父去世,便换了一个人似的,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枯坐无言,让人无语,亦让人为之担忧。
担忧无用,空添烦愁,发梢还带着水渍,少年快步返回庭院。
“晚晦道长早。”
女孩儿亭亭玉立,一脸阳光,‘晚晦’是杜篆道号,听上去老气横秋,不吉利,却是长者赐,不敢辞,恰在此时又有人来,是观里帮工的蔡婆婆和范婆婆。
“做点儿馒头,再煮点儿人参粥,中午……对了,师弟也该学学杀鸡。”
杀鸡?这种事早前都是两位婆婆做的,师父且不许他凑近了看。
“别愣着,练功!”
愣,是失神,是发呆,少年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活生生二愣子一枚。练功就练功,小仙观太极拳自有独到之处,师兄他老人家时而如仙鹏展翅,时而如天马分鬃,女孩儿开拳已有十一载,杜篆也练了好几年,动静开合间,三人转圜自如,有法有度。
连着练了三遍,女孩儿下山去了。
人参名贵,其粥并不好吃,微甘,略苦,有土腥味儿。
饭后是例行早课,四人来到大殿,依次坐好,一起吟唱道经。两位婆婆常常跟不上调子,杜篆也好不了多少,唯有朝明师兄不同,其声或如灵雀穿云,或似潜龙入渊,少年正觉惬意间,那声音却停了。
“没意思!”
迎着三人目光,师兄又道:“没意思就是没意思,不唱了,以后都不唱了,师弟且去杀鸡。”
好吧,师父不在了,您才是仙长。第一次杀鸡难不难?难,下刀位置和力道颇有讲究,也不难,大可一斩了之。
“动手。”
刀在手上,心在紧张,不看鸡,不看刀,抬手一挥,随即发愣。
“有何感觉?”
“没……没感觉。”
师兄点点头,很快说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师弟还年轻,趁早脱樊笼。”
又来!又又又来!耳朵起茧子了,二愣子继续发愣,任由两位婆婆忙碌,收拾一地鸡毛。
“也罢,随我晒书去。”
小仙观虽小,藏书却丰,旧书可追先秦,新书尚余油墨味儿,晾晒完毕,两人来到后院木楼,拾阶而上,面窗而坐,这里是好地方,最适合安安静静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打破沉默:“这些书……师兄都看过?”
师兄斜睨他一眼,又看了看其手上书册,少年忙把那本《乌氏欢喜功》轻轻放下。
“我老了,也累了。”
答非所问,可短短六个字,饱含沧桑,说来小仙观千年寻道,至今不见仙途,又何尝不可怜?师兄叹毕便闭嘴,一动不动,宛若泥塑,任由阳光洒落怀中,让人误以为时间凝固了,时间会凝固吗?不会,清晨的凉爽已经消失,虽然开了窗,三楼还是闷热。
“我……我……”杜篆再次开口,不知该不该说下去,片刻后鼓起勇气说道:“有人说我是天煞孤星,师父他……他……”
“天煞孤星?”师兄终于动了,他放下手中书册,缓缓侧身,眼见少年身体僵硬,眉头紧蹙,拉过其双手,用指腹轻轻摩挲。
“愚民之论,毋需挂心。”
“师兄是……不是怕……”
“怕什么?怕师弟克死我?老夫让你还俗,为的可不是这个。”
这是杜篆担忧所在,奈何久违的笑容却不合时宜地爬上师兄面颊,末了,他老人家伸手抚平二愣子紧锁的眉间,旋即又捏捏其脸蛋,斯时有风来,三楼也没那么热了。
“师弟今日还练阴跷脉,消毒仔细些。”言毕又道:“破瓜年华,青春萌动,双修之法你可向夕辉请教,那浑小子满脑肥肠,荤素不吝。”
夕辉是师兄爱徒,满脑肥肠则是形容人傻。
“师侄聪慧,师父是这么说的。”
“他是不笨,可双修太玄乎,或为魔道也。”
玄乎?魔道?真是……杜篆只是一凡人,怔愣片刻急忙张口:“那为何不……不阻止他?”
“没理由劝阻,说来惭愧,连师弟也比小老儿强,想到采集星月之精的法子,不论成功与否,至少敢闯敢试,勇气可嘉。”
勇气可嘉?只要不劝他还俗就好,接下来二人各自忙碌,各自发呆,才一眨眼,整个上午就过去了。
待得蔡婆婆呼唤,二人出楼来,杜篆快走几步,纵身爬上一棵树,以极快速度摘下几个梨子。梨子多汁,润肺解暑,咬到嘴里真是好滋味儿。
“仙长,账上没钱了。”
这个问题沉甸甸的,能在瞬间驱逐食欲。
“这个月,可有什么大项支出?”
“沐浴间年久失修,晚晦道长也该做两件新道袍,最紧要的是,有好几间屋子漏雨。”蔡婆婆说完,饭桌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师兄才道:“师弟愣着干嘛?”
这话问的,二愣子愣头愣脑,不是很正常吗?
天上没有钱掉,地上也无钱捡,下午接着晒书,同时练习分筋错骨手。分筋错骨手会了,熟了,便不用常练。
“仙长,有人求医。”
“本地人?”
“不是。”
“为何不让其离开?”
“劝过了,不走。”
不走,只能去看看,病人脸色苍白,身形羸弱,昏迷不醒,杜篆很快放下其手腕,他只看出脉象不稳,气虚而滞,师兄则一动不动,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二愣子,过了好一会儿,他老人家睁眼说道:“走!先去给祖师请罪。”
“老神仙,我那孩儿……”
“求道长大发慈悲,救救犬子……”
病人家属兀自着急,哪肯让二人轻易离去,师兄见状说道:“也罢,那就先治病。”
一旁的蔡婆婆却不乐意了,她道:“既言请罪,想来此病非同寻常,小仙观不是医院,还请你们另寻高明。”
话音刚落,哀声又起,师兄无奈,只得大声说:“莫急莫急!小范,你去煮一锅人参粥,小蔡,你带二位施主去大殿等候,还请这位小兄弟在门口守护,其它事儿,稍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