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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 行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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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寒一暖,两股作势,翻滚恶斗,艰险异常。
时而那股白色不抵黑色吞噬,眼见势弱,铺天盖地间都是那股黑色散发的凶险戾气,似有外力相助,眼见便要消逝的白色间或变大。
时而那股黑色被白色包裹,普天之下,明朗润泽,似雨过天晴,不见的黑色却又突破重围,出现另一方,似乎极为狡黠。
连番恶斗中,势小不现身的另两股似乎又被引出,也不知受到哪方影响,原先最弱也最不起眼的一股红色愈见愈大,三方并非受制于它,却因它渐渐平和下来……
突然小夭万箭穿心,倒在先前四势恶斗之地。
一直冷眼旁观的华灼疾呼出声,却无济于事。小夭疼痛难耐,在地上翻来滚去,最后幻身一只雪狼卧在地上不再动弹。
“女娃娃,你为何不掉眼泪?”华灼回头望去,一名白衣白发白须的老头出现在身后,手中一柄拂尘,目色慈悲。
“师尊!”华灼疑惑道。
老头儿连番失笑,捋捋胡须笑道,“那名目空一切的臭小子是你师尊?”
华灼不解,回头望向地上的雪狼,半响,“你不是师尊,师尊喜穿素色衣,但是衣裳上都有尚好的暗绣,而你的只是一件白衣,像雪一样白。”
老头儿摇头笑道,“不,比雪白!”
老头儿打量一番华灼,“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华灼眼无波澜,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女娃娃不想取出驭珠?”老头儿捏捏胡须笑道。
华灼身子微颤,转身望向老头儿,手指雪狼,“他不是已经死了?还要取出驭珠作甚?”
“他即已死,你可取出驭珠再寻一只坐骑,以你如今的能耐,再好的也能寻到。”老头儿指点迷津。
华灼微垂眼眸,半响后,“我不要了!”
老头儿呵呵笑道,“女娃娃,你可知晓天地间有种泣血精魂?”华灼摇摇头,目显呆滞。
老头儿笑道,“泣血精魂并非什么亡灵之魂,生不带怨恨,死不带遗憾,本应魂归九天,享受极乐,却因护国心切,担忧子民久久不愿离去,久而久之,这种魂魄积累的多了,便成了泣血精魄。”
“每遇昏君或是残暴王者,这样忠诚的爱国良将数不胜数,他们抑或战死沙场,抑或积劳成疾,却又是为国为民,可歌可泣……”老头儿浅浅一声叹息。
华灼并不作答,静静听候。
“这颗泣血精魂积万年战魂、忠魂于一体,老道寻它寻得颇为辛苦,本以这次它会选在忠烈之家抑或是帝王之家能有一番大作为,哪晓一路跟来,它却进了一个女娃娃的身子,若是入的男娃娃身子,十八年后定是一名盖世英雄,可惜,可惜……”老头儿微微摇头。
华灼却似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儿,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泣血精魂只能入男儿体内?那些英雄、忠臣、战将不过厌恶了这种命运!”
老头儿摇摇头,“这便是我也参详不了的天机,只是即便入了女儿体内,这种命运它也没能逃过。”老头儿拿手指指华灼。
华灼并不吃惊,兴许一早她就想通自己并非原先以为的那般只是一个要娶寡妇才送她上山的痴儿,若真是那样,她又如何能经历这般磨难还能幸存。她非上天宠儿,定是自己本身的不一样才让她遭遇这一切的又一切。
老头儿脸上再次露出笑意,又一番打量华灼,笑道,“不亏是泣血精魂!”
“我叫华灼!”华灼斜斜望来,眼中满是桀骜邪气,一扫先前的呆滞。
“哦?”老头儿笑得更大声,“莫非泣血精魂也想做坏人?”
“坏人?”华灼仰头望天,天空黑茫茫一片,紧接而至下起绵长细雨,细雨似针,打在脸上说不出的滋味,华灼口中吞咽几次,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女娃娃现在烦心的狠!”老头儿摇头浅笑,“一切都会好起来,往南疆去吧!”
“会遇见什么?”华灼问道。
老头儿摇头,复又答,“既然已来到南疆,再进去看看又如何?老道也有无心为力之时。”
华灼踏着汲水朝雪狼行去,片刻后蹲在雪狼身前,正欲抚上那片毛发,雪狼化成一堆积雪,片刻消融,汇集在华灼脚下。
华灼微微勾起嘴角,收回手指……
“姐姐,你好呢?”小泥巴进入房间之际便见华灼靠在床头,面带浅笑。
华灼侧头望去,招手道,“你过来。”
小泥巴依言过去,坐在床榻上,蹙眉望着华灼,这次醒过来的华灼较之以往有些不一样了,以往华灼虽能钳制住他,但是小泥巴知晓她魔性深种,不敢乱用灵力,倒也不足畏惧。
但是此时华灼,对他明显不再冷淡,小泥巴却担忧突生惊变让他防不胜防,一种敬畏悄然而生,“什么事儿?”小泥巴问道。
“可看见雪君?”华灼问道。
小泥巴脸上有了半分不高兴,而后嘟噜道,“一醒来就问他……他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若他回来,请来过来一趟。”华灼说道。
“姐姐!”小泥巴蹙眉叫道。
华灼但笑不语,见小泥巴一脸苦相,不欲再捉弄,遂摸了摸小泥巴发丝,“谢谢!”
小泥巴一愣,突然明白华灼所指为何,脸上竟红了几分,扭头不望华灼。
华灼假意未见问道,“为何你的血能压制魔性?”
小泥巴这才回过头,思索半晌,“我见他拿镇魂花喂你,只能续命却毫无起色,想起那次你吸过我的血后,先是难受之极,后又晕厥,醒来后却说舒服的狠,我便想或许这样有用。”
“你倒胆大,也不怕害死我?”华灼心知小泥巴似乎对生死善恶并无常人那样心中有所界定,于他心中,他喜欢的便是好的,不喜欢的便是坏的,然而好的,他也不一定善待,正如他对华灼下毒,或许是为了好玩,或许是为了别的。
华灼并非人精,实在不知小泥巴的这些古怪举止,但是她知道小泥巴若要害她,有千种机会,万种可能,而不是像如今此时坐在床榻与她说话。
华灼心中思索片刻,抬眸对小泥巴说道,“我欲深入南疆,你愿陪我吗?”
“你要去?”小泥巴脸上半喜半忧,华灼看在眼里,心思这孩子一早就说过要她去南疆,可见这就是喜,哪他忧的又是什么?是那里犹如龙潭虎穴还是……
一番打斗声于院中传来,顷刻两力迸发,犹如海啸,却又霎时消散,平静中暗含躁动。
华灼下床与小泥巴朝外行去,不多时便在内院看见伍氏与黎坤站在院中。黎坤眉头深锁,嘴角抿成一条细线,衣裳略为凌乱,正是刚才恶斗的一方。
伍氏眼眸圆睁,似有惊诧,又有不信,几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反而只是惊骇,她微仰头,朝着南方天际。
“发生了什么事?”华灼问道,初见黎坤,她也吃惊不小,只是很快就平复情绪。
“小师妹?”黎坤回头见一直昏迷不醒的华灼此时竟然没事般站在面前也有些惊愣。
“黎师兄。”华灼微点头算是回了他。
见两人惊中带怒,怒有不信,华灼调头望向小泥巴,“怎么回事?”
小泥巴撇撇嘴,笑道,“伍淇奥不见了。”说完还摊摊手,殊不知这一举止让伍氏蹙起眉头,眼中一丝厌恶悄然而出,华灼看在眼里,也不奇怪。
“他去哪儿呢?”华灼问道。
小泥巴摇摇头笑道,“不知道!”
“会是那些血殍吗?”华灼再问。
“不是。”一旁黎坤开口打断两人,“那些人黑衣黑斗,好似……好似墨翟门的弟子。”
“哦?”华灼笑道,望向伍氏,只见伍氏难堪的垂下眼眸,莫非这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伍夫人,在下素闻墨翟门邪毒无比,夫人可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们?才让他们犯险掳走夫人养子?”黎坤问道。
“这……”伍氏又如何告诉黎坤墨翟门都是她的人,先前以为被灭,直至刚才出现那瞬,她也是错愕不已,身手她自然认得那是南疆之法,她也教授门下一些蛊毒,但是断然没有这般诡异。
“你见过血殍?”华灼望向黎坤。
“我刚至南疆,见到那些东西正好离去,不知此处发生什么,便逗留了一夜,次日正好遇见伍夫人还有你。”黎坤此时略有懊恼,若非这些人招式太过诡异,以往从不见过,以他修为自然不会让对方带走伍淇奥,正如虎落平阳被犬欺!
“看来伍夫人这次得罪的人大有来历。”华灼笑望伍氏,伍氏仰仗黎坤,不敢做次,只是眉头越蹙越紧。
“如何说?”黎坤问道,略显急迫,他虽恼怒伍淇奥曾拔过他的金鵰羽,不过那时伍淇奥年幼,他自己也是玩性颇大,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记恨于他。华灼昏睡这段日子,他留在天佑堂也发觉一些蹊跷,养子伍淇奥对伍氏尤为孝顺,时时照顾在一侧,而小泥巴却时常不见身影,能见身影时多半便是雪君回来之时,黎坤想通这小泥巴多半蹲在华灼房内。
谁孝顺,谁不孝顺,黎坤心中自有判断,如今伍淇奥在他眼前被带走,他又如何不自责,如何不恼怒?
“伍夫人,我要前往滇国,不知你愿否一同前往,我想伍淇奥应该在那里。”华灼说完,折回房间,明日一早她便起身前往滇国。
小泥巴看了伍氏两眼,扭头朝华灼追去,出了院子,小泥巴踌躇片刻后问道,“姐姐,我刚才可什么都未说。”
华灼停下步伐,望向小泥巴,“你是伍氏的孩儿?”一瞬,小泥巴双眸金黄,瞳中又有瞳,华灼看得惊讶,却无外露,抚上小泥巴脸侧,“你生气了,为何这么生气?”
小泥巴一双金眼霎时更为明艳,双瞳分十瞳,十瞳分百瞳,百瞳又分千瞳。一股极为怪异的力量一波波朝外释放,华灼猛地放下手,后退几步,盯着小泥巴,“你恨她,你很恨她?”
“姐姐害怕呢?”小泥巴微笑,千瞳中的讽刺尤为清晰。
华灼微愣,而后笑叹,“走吧,明日还要去滇国,姐姐还望你带路。”说着轻拍两下小泥巴的脑袋,拉着他进了另一间院子,一路低眸跟随的小泥巴眸色渐渐平复。
夜间,下起大雨。
雨滴砸在叶面上啪啪作响,华灼转醒,便见一袭白裘伫立窗前。
华灼合衣起身,行至窗畔,院中已积起一片水洼,湿气笼罩在上,雾蒙蒙一片。
“天一亮,我就动身前往滇国……”华灼知晓雪君不会出声,微顿片刻接着说道,“小泥巴说他的血有毒,魔性非毒药,他的血却能暂时克制,我想南疆应有除去魔性的方法,也有取出驭珠的方法。”
华灼侧头望去,只见雪君眼眸微垂,望着窗外水洼出神,复又道,“我先出去走走……”跨出房门,带上之际,华灼对着雪君的背影说道,“谢谢!”
华灼漫步回廊,雨势渐大,衣袂翻滚间,她住了步伐。
醒来之际,她梦见四股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她眼前恶斗连连,又梦见雪君死在她眼前,后来又出现一名莫名其妙的老头儿。
她虽不甚明了为何梦见这些,但是应该都与她息息相关。细想之下那四股莫名其妙的东西应该就是她体内的灵力、魔力、内力还有……还有小泥巴的鲜血。为何四势平复之时便会看见雪君死去?莫非她与雪君注定不能平安相守?两人中必有一人离开这个尘世?那老头儿又是谁?他似乎对自己跟雪君十分了解,出现在她的梦中又是想要告诉她什么?
华灼摇摇头,一如往昔有太多的东西让她困惑,让她不解,只是……只是此时心中已不像先前那般矛盾痛苦。
雪君还能不能像往日的小夭那般守护她?
雪君与嫘祖究竟是什么关系?
自己在昆吾水中看见的那人会不会真是自己的良人?
狄抑能否脱离魔道?
这些在华灼心中已不如往昔那般让她无解。如今还是无解,只是华灼明白,旧时好友,旧时驭兽峰往返杏林峰那段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昔日并肩游山玩水的三人不知在何时走上属于各自的道路。
以后或许还会同路,但华灼断然不再认为三人的终点会在一个地方……
华灼仰望天际,雨水串珠成线,微微一笑,有些释然的朝前行去。
身后拐角,雪君看在眼里。
华灼那番痛彻心扉的笑意让他心中窒息,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夜里雨大,还是回房莫要着凉的好!’他也说不出口。
想他千拥万戴的雪君何时会因一名女子的表情而如此踌躇?只是他又以什么身份对华灼如此说话?他忘记两人一切的过往,从醒来至今,都是在他百般不愿的情况下迫于他接收,所以一开始时,他是那般的想要杀了这名女子。
同行至今,这女子的一颦一笑,抬头回眸不无喧嚣的告诉他,她的心中只有他……出生入死,连番恶战,他细细留意华灼的一切,他并非没有感触,想起陵墓石壁上的那道长长指痕,在他看见的那瞬,他的妖力不就瞬间边缘爆发……只是于他心中,他总有难以接收这份看似强加于他的情谊。
可在华灼今日醒来以后,他从她眼中读懂了一些东西,她那双明媚的犹如艳桃的眸子里写着疏离、冷淡、释然……
骄傲如雪君又怎会告诉她,那瞬他望着窗外只是害怕看见她眼中的那份淡忘;骄傲如华灼,又如何告诉他,她的淡忘只是不想他为难!
华灼停下步伐,偏偏头。
她本以眼花,再仔细看发觉果真是小泥巴。
只见小泥巴站在伍氏窗口对面的回廊里发愣。
夜里雨大,小泥巴身子微微发颤,应该有些泛冷。
“为何不去睡觉?”华灼行至小泥巴身旁,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在小泥巴身上。
小泥巴眸中泛着水汽,侧头问向华灼,“什么样的人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华灼将目光投向伍氏窗口,悠悠道,“你可难着姐姐了,姐姐的爹爹为了娶新娘子将姐姐送上孤城,姐姐为此怨恨了好多年。”
“如今你还恨他吗?”小泥巴扭头问道。
“不知道。”华灼摇摇头,半晌复又道,“我想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世上唯有父母对子女没有奢望,总是不停的给予,所以我们认为理所当然……但是我想,并非每位父母都是如此,即便他们不给予,我们也无须恼怒。”
“为何?”小泥巴不解,目带疑惑。
“他们不是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们?”华灼笑道,她也是在雪君‘死’去那瞬才有所明了。
“什么东西?”
“生命!”华灼回过头,“如果我们不能活着,又如何知晓世间原来有这么多的快乐……”
“还有那么多的痛苦。”小泥巴垂眸低言。
“正因知道什么是快乐,所以才会痛苦,这些都是恩赐。”华灼笑道。
小泥巴静默良久,再开口竟然有了些许鼻音,“是这样,正因为看见他们母子那般慈孝,我才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又是痛苦……只是我只感觉到痛苦,为何没有快乐?”
“先苦后甜才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总比姐姐先甜后苦的好。”华灼微叹。
“姐姐!”小泥巴突然扑进华灼怀中,呜呜哭泣起来。
华灼收回目光,微抬手掌轻柔地拍着小泥巴后背。
被抚慰的小泥巴如同久旱逢甘霖,顿时哭得稀里哗啦,梱着华灼的双臂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