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100、第100章 兔爱（三）

　　小瓶子一日日长大，吃喝拉撒皆由华灼亲力亲为，由一开始的手慌脚乱渐渐变的得心应手，闲暇时华灼也会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
　　只是她的担忧也一天天加重，小瓶子眼皮上的死肉正在长大扩散，不仅影响容貌更是无法看见东西，许多时候华灼心中也会思量莫非正是这双眼睛才让洱汴舍弃了这个孩儿，但是转念又觉自己对洱汴存了太多的偏见，试问世间又有谁愿意舍弃自己的孩儿，自己养了不过半年也是疼若心肝，更不用说亲生的。
　　但是想想华子林，华灼又不愿再想了。
　　别人不要的又如何，她要！

　　或许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小瓶子十分安静，即便醒着的时候，小手也牢牢拽着华灼的发丝，不哭不闹。
　　有时嫘祖见华灼太辛苦，也会接过孩子。
　　不知是他不会照顾孩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每抱着小瓶子走在院中时，华灼总觉他顺手就会将小瓶子丢入碧落涧；而要不了多久，一向安静的小瓶子也会在嫘祖怀中扭来扭去，空中挥舞的小手到处寻觅着华灼。
　　华灼盯着颇费神，索性宁愿自己多辛苦下，往后小瓶子几乎不怎么离开华灼。

　　近几日，嫘祖见华灼总在院中徘徊，时不时望着碧落涧的外面，知晓她动了要出去的心思。
　　要治好小瓶子的眼睛，只有去少昊，可是她如今没有一丝灵力，虽说碧落涧之外也是十洲地界，但是难免不保魔性已经侵入，即便碧落涧外是安全的，但是她体内的魔性却会因为离开碧落涧而恢复，那时她没有相应的灵力，又该如何对付魔性的反噬？
　　扶了扶背上的小瓶子，华灼缓步徘徊，“姑姑要如何才能出去呢？”轻柔的嗓音合着绵绵细雨应是世间最美的安魂曲。
　　“姑娘为何不问我呢？”
　　华灼回头，见嫘祖倚在门口，脸上扬着淡淡的笑意，顿时有种几米阳光穿透笼罩多时乌云的轻松感，心头微暖，“你有什么办法？”
　　“姑娘当初为何要来碧落涧？”嫘祖不答反问。
　　华灼张张嘴，正欲说游玩而已，但是想了想，垂眸笑道，“你已猜着，何必还问我？”
　　“若非碧落涧让姑娘失去灵力，姑娘真的打算引出归虚？姑娘又将嫘祖置于何地？”嫘祖几步跨到华灼面前，华灼抬眸，与他的眼神不期而遇，当下心头一震，嫘祖依旧笑着，只是眼里不见半分笑意，严肃中分明有着怨恨。
　　“我……”华灼哑然，片刻后正色道，“一路不曾相告并非隐瞒，我若真要引出归虚断然不会瞒着你，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愿冒险。”
　　“何时你才有十足的把握，若非因为他，想来你是想要一直住下去……”嫘祖语气突然转低，显得十分黯然，他道，“无论是离开少昊还是要离开碧落涧，你都是为了别人，可曾为过我？”
　　华灼一阵沉默，片刻后背着小瓶子朝水边行去。
　　这也是她想要离开碧落涧的一个原因，若说有些情谊需要用行动来证明，她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她不知嫘祖的那份疑心、不确定来自何处。
　　是自己爱的还不够吗？还是她的眼中还能看到雪君的影子？

　　将小瓶子在背上绑好，华灼从泥沙里拖出轩辕神剑。
　　轩辕神剑遇魔浅吟示警，进入碧落涧后，虽然她与嫘祖从不曾察觉任何魔性，但是轩辕剑总是不间断的发出剑鸣声，这也是华灼为何迟迟不取下归虚珠的缘故。
　　这时，一直睡着的小瓶子突然醒了过来，咿呀着挥舞着小手，应和了轩辕剑的剑鸣。
　　“姑姑的猜测未错，十洲也不太安全呢？”华灼假意试探的问着小瓶子，哪晓小瓶子居然接着华灼的问话咿呀了几声，算是做了应答。
　　“上面的叔叔好没良心，回去后，我们不理他半日，可好？”华灼笑着再问，小瓶子又咿咿呀呀的应和着。

　　拖着神剑，华灼回到院中时，见嫘祖立于崖边不知想些什么。
　　微微发愣的神情有些茫然，还有一丝紧张。
　　华灼微叹，放下神剑，将嫘祖牵了回来，见嫘祖望向自己的神色还有些迷茫，她便板起脸正色道，“这次出去三分为小瓶子，七分为你，你可信？”
　　嫘祖眨眨眼睛，盯着华灼瞧了许久，刚才还混沌迷茫的眼睛一下清亮起来，他将华灼一把搂入怀中，“我信，我从不曾怀疑，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的……”言语中的急切显而易见。
　　华灼笑。
　　是不是这里太寂静，嫘祖的性子才会越来越奇怪。
　　或许出了这里他又会向往昔那般宠溺她？

　　决定出去时，华灼想了想，将小瓶子绑在自己身上。
　　倒不是不相信嫘祖的身手，而是考虑到将小瓶子丢给嫘祖，多滤的嫘祖又会暗自思忖她是不是要丢弃他？
　　真是麻烦的男人。
　　华灼勾起嘴角，将夏禹剑递给嫘祖，“出去时不要太快，也不知是魔性先回体，还是灵力先回体，若是灵力先回体，事情便要好办的多，若是魔性的话，我们只有先退回来再从长计议。”
　　嫘祖接过神剑点点头，他自恢复身子后便拿奇异花喂养华灼，华灼的灵力却没有丝毫回来的征兆，加之她体内的魔性也消逝‘殆尽’，于是嫘祖大胆推测，只要华灼出了碧落涧，灵力定然会回到身上，一同回来的必然也有魔性，只是不知先后。
　　所以两人打算先试试。

　　穿云过雨，一直软弱无力的华灼渐渐觉得四肢百骸通畅起来，隐隐有股力量在体内流窜。
　　看来先恢复的是灵力，但是华灼却没有半分的松懈，只因凶煞的魔性她领教过无数次，来临之前总是毫无预兆。
　　“如何？”嫘祖小心翼翼的问道。
　　“继续朝前。”华灼盘膝于幻身凤凰的嫘祖后背上道。

　　雾气越来越稀薄，华灼的灵力已经能凝聚成球，她闭眸凝神，并不知越朝外光线越暗。
　　嫘祖怕其分神，又不知此时究竟是夜间还是白日，只有等出去后看见明月亦或是艳阳才能判别，所以不曾出声。
　　小瓶子一向安静，乖乖的趴在华灼身后。
　　待到无□□犹如水球一般泛出波光粼粼的光芒时，华灼才松了一口气，微微睁眼，不由一愣。
　　“外面并不妙。”嫘祖见华灼睁开眼睛这才说声，他们还在碧落涧，只是雾气已经极为稀薄，天空既无明月也无艳阳，却是黑茫茫一片。
　　见到这幅光景，华灼再明白不过为何嫘祖老催着她出来，只怕再等下去，碧落涧也无法成为安生之地。
　　“鬼童子能进入十洲，我不是未猜测过，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华灼微微蹙眉。
　　“兴许是他虚张声势，至少少昊一处便不是他能动的。”嫘祖安慰道。

　　“嫘祖，回行。”华灼大喝，嫘祖一展羽翼，立马上行百丈，险险躲过突然自海面打来的一个猛浪。
　　洱海一向碧蓝如天的海水此时黑茫茫一片，海面暗涌不断，就在华灼他们先前待过的地方，海面好似开了一个洞，形成千百万个漩涡，一点点吞噬着海水。
　　“归虚！？”华灼瞪大眼睛，嫘祖也不回她，却愈发飞的迅速。
　　“嫘祖。”
　　“……”
　　“不管是命中注定还是蓄意为止，今日我们躲不过它。”
　　“……”
　　“嫘祖，回去，我要将它引到碧落涧深处。”华灼立起身子大喝道，嫘祖一言不发，片刻后展翅再度朝正在形成的归虚飞去。

　　归虚一旦出现便不会再移动。
　　目前千百万个大小漩涡兀自旋转，看来还未出现最终的归虚。华灼抚上手腕上的归虚珠，略为思忖，猛地一拉，窜起归虚珠的绳子断开，华灼丢下一颗归虚珠，喝道，“朝深处去……”
　　嫘祖瞬间明了，再行几百里等待华灼丢下第二颗珠子。
　　先前浩瀚成形之势顿时有所凝滞，千百万个漩涡似乎顿了顿，缓缓朝华灼追来。

　　待到丢到第五十八颗时，三人再次进入浓稠迷雾中。
　　他们走走停停，竖耳凝听，既怕离得太远归虚成形，又怕离得太近被吸入海底。
　　这时一声嘹亮的哭声响起。
　　华灼望向后背，不知一向不哭不闹的小瓶子为何此时闹了脾气，她急急安抚一番再次丢下归虚珠，不想小瓶子一下哭的更大声，这时一齐入耳的还有蓦然增大的暗涌声以及千百股极强的吸力。
　　嫘祖奋力展翅，一时无数白羽飘零。
　　飞的远了，两人才大大松了口气，华灼脸上神情微松，“接下来可靠小瓶子辨识归虚的距离。”
　　“嗯。”嫘祖点点头。

　　待到听见瀑布声时，华灼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自她丢至第八十一颗珠子时，魔性也一并回到她的体内。华灼自小被鬼童子种下魔性，两性双修，时有滞殆，也出现过魔性反噬之相，但是那些皆是缓慢混沌的。
　　不像此时，先是四肢奇寒，那股寒流顺着经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涌向心脉，霎时，华灼只觉胸口似被什么重力猛地一震，失了五绝，眼前的一切也变的模糊起来。
　　模糊间，包裹一体的那颗心脏发光发亮，渐渐分成无数颗小的光球从体内四下飘散开……

　　嫘祖双眼赤红，飞入三人曾经住过的院中，落地间将华灼揽入怀中，一遍遍急促的唤着华灼。
　　归虚来势极猛，嫘祖抬眸望去，只见千百万漩涡已经合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在海里旋转不定，一时搅动雾气，在空中形成百来股飓风。
　　它一路朝华灼追来，眼见三人立足的岩石便要毁于一旦，嫘祖不及多想，抱起华灼朝空中飞去。
　　这时华灼睁开眼睛，一手搭上手腕上的穷奇。
　　“不可，没了穷奇，你……”华灼因为魔性回体差点魂魄飞散，嫘祖自是十分清楚，此时他不愿华灼再冒险。
　　“只有放手一搏，已经没了退路。”华灼微微立起身子，不想压着身后的小瓶子，刚才一直哭闹不停的小瓶子在华灼醒来时已经止住哭泣。
　　“好。”嫘祖放开手，将华灼搂得更紧了几分。

　　飞行兽被扯下的那瞬，华灼身子上空突现黑影，黑影瞬间成形，有眼无瞳，有嘴无牙。华灼只觉耳畔一寒，似有人贴近，又似有人对着她笑，华灼全身一窒，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也就此时，一只巨大的飞行兽现于天空，飞行兽似虎，两肋长有羽翼，面相凶恶，它兀自环视一周，目光锁定华灼，猛地朝华灼冲去，须臾穿身而过，华灼与嫘祖脸上皆露痛色，华灼更是觉得全身有撕裂之痛。
　　飞行兽空中止步，回转身来，再次朝华灼冲来，不过这次却是对着华灼身子上空的那团黑影。
　　顿时两团幻影纠结一体，似在恶斗，又似相互吸食。
　　身上痛楚一减，华灼睁开眼睛，摊开手心最后一颗归虚珠，看来能否将归虚定于碧落涧下，成败就在此时。
　　然要定住归虚就需穷奇，望向空中恶斗的穷奇，华灼心生一计，于是在嫘祖耳边低语了几句，嫘祖听闻之后睁开眼睛，眸中波光艳潋，想来是极为赞同华灼的计划。

　　嫘祖的羽纱卷着华灼的灵力，犹如一条水带又如白绫，聚集两人全部的力量翻滚着朝空中黑影击去。
　　穷奇离开华灼之际，华灼体内魔性便会大涨反噬华灼，不知何故它竟攀附在华灼身上升入空中对穷奇一番穷追猛打，本欲从华灼身上吸取灵力的穷奇在初次吞噬之后也将矛头指向黑影。
　　华灼与嫘祖并非隔山观虎斗，穷奇已经释放出来，两者伤其一，剩下的都会回来再害华灼，于是华灼打算一招中矢，让它们两败俱伤。
　　只是怎样的一招才能让它们两败俱伤？

　　羽纱卷起的灵力迅速缠上黑影，看似纤细，实则绵长。
　　黑影先前不觉，兀自与穷奇恶斗，待到发觉时，羽纱灵力已经将其缠的结实，大有将其撕成碎片之意。
　　“动手。”华灼大喝一声，那只黑影却发出模糊不清的低笑。
　　两人一股作势，拼尽全力破去手中的羽纱灵力，一瞬，黑影飞散成烟。
　　穷奇见黑影已败，转身朝华灼扑来，嫘祖已经疲惫不堪，他欲揽住华灼，躲避穷奇的追捕，却觉手中一空。
　　不可置信的侧头望去，只见华灼依旧站在身旁，于是再伸手，再次扑了空，生生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华灼回到原处。
　　最后那颗归虚珠自华灼手中落下，坠入碧落涧，来势汹汹的穷奇再次穿过华灼朝归虚珠追去，入海之际，它一口咬住归虚珠。
　　珠破归虚至，那头猛兽被猛地吸入无穷无尽的海底。
　　一时间风雷齐动。

　　似乎响了千年，又似乎只是一瞬。
　　待到风平浪静时，华灼回神细看，只见归虚已经不再移动，它自碧落水落下的地方生根，张大嘴接住天际无穷无尽的泪水。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华灼生怕变故，趁着还有力气想要离开，却发觉自己捞不住嫘祖。
　　华灼不解，疑惑的回望嫘祖，却见嫘祖脸上的惊痛，她顿时一惊，忙朝自己望去，不见有何闪失，遂朝嫘祖笑道，“你作甚那副模样，吓死我了。”
　　嫘祖却闭上眼眸，半晌，眼角有泪滴淌下，华灼顿时慌了，伸手抹去，顿时发觉异常，为何嫘祖的身子可以被自己穿透。
　　嫘祖似累极了，也不再睁眼，又如断线的风筝，朝归虚坠去。
　　“嫘祖……”华灼惊痛，一头栽下朝嫘祖坠去。

　　水天一色中，有人自碧落涧中飞来，接住嫘祖，转身朝外飞去，空中留下一语，“速速跟上。”
　　华灼微愣，不作多想跟上龙博。
　　龙博抱着嫘祖，华灼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刚才她的手明明穿过嫘祖的，半晌，华灼伸出右手，右手微颤，片刻后毫不迟疑的摸向自己的左手。
　　两手穿透，华灼的心沉到海底。
　　直到身后传来哭声，她醒悟过来，回头看了看还绑在自己身上的小瓶子，一阵苦笑，“我们是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