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 ...

  •   又瓶颈了。
      我沮丧地把电脑的显示屏关掉,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好几次,叹了口气,又坐回到椅子上,打开显示屏,盯着蓝底白纸的word,怔怔地发呆。
      火红和水蓝的星辰,来自不同的世界,本无任何的交集,却因为轨道的交错,让它们在斯朵元台勒的土地上,有过一场追逐。那个火红的影子太过桀骜,而那个水蓝的影子又太过执着。它就这样不知疲惫地追着,追着,不知道何时才有尽头。
      与此同时,在斯朵元台勒的土地上,也有这样两个人,仿佛是延续着星辰的命运,在战乱四起的国家里,遇见了彼此。他们的生活中,本来也不会有彼此的影子。可是,因为彼此的宿命,他们又阴错阳差地做起了相同的事情。火红的星辰主导着战争的继续,而水蓝的星辰则是寻觅着和平的契机。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却选择在同一条路上,走下去。
      满心以为这一次思如泉涌,一定会有所爆发的——可是现在还是写不下去了。
      总感觉少了什么东西,总感觉心里头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力量在抵触这样发展的脉络。我面对电脑不断抓狂,把笔记本哗啦啦地来回翻,可是心中的急躁愈来愈明显,我已经很难控制得住它们了。
      我无力地向后一趟,直挺挺地倒在了软绵绵的床上。把抱枕拖到身边,两只手环过去,往头上狠狠一罩,任由黑暗瞬间充斥视野。
      说实在话,我想就这样睡过去。或许在睡梦中可以找到些许灵感。我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滑过一串串的文字,我卡壳的那一处,我写不下去的那一处,那些黑色的文字瞬间变作了炭,剌剌地烧了起来,火苗燎得我胸口发疼。我如同以往每一次瓶颈一样暴走,用抱枕死死地蒙住脸,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凉幽幽的感觉如同救火的水一样抚上了额头。清凉一片,沁人心魂。我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如置身在幽蓝的海底,广袤无际的海洋,任我遨游。
      她轻轻地拨开了我的手,拿开了我的抱枕,微笑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直直地看入我眼里。
      我躺在床上,而她就这样,直直地面对我。那张脸凑得越来越近,而那双眼里关切也越来越浓。“好些了么?我刚才见你好痛苦。”她轻声地说,声音温润,如雨后的天青色。
      我的心剧裂地跳动起来。噗通噗通,像是要从喉咙里钻出来。我抚着胸口,努力平息着急促的心跳,脸上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茗儿小姐……你……”
      “你没事了吧?”看出了我神色的异常,她伸出手来抚了抚我的脸,脸色突变,“你的脸怎么这么烫?你怎么了?”
      水般的清润从我的每一个毛孔里钻了进来,浑身的细胞都觉得无比熨帖。我知道她又在用她独有的能力给我降温。我不敢再去看她那双极度诱人的眼睛,别过头去,小声说:“我没事的,没事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够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角一瞥,她也向着我头这边转了过来,带着询问的眼神,我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茗儿小姐,你能不能让开……让我坐起来?”
      “哦,这样。”她的眉头舒展了开,身体缓缓直立起来。我双手撑着床,坐起身,才看到她整个人是漂浮在空中,此刻正悬在床的中央,满带笑意地看着我。
      “你还好吧?”她开口问我。
      我连连点头,忙说道:“谢谢。”脑中又突然闪过刚才她俯下身来的模样,娇俏的轮廓,轻柔的呼吸,还有甜美的声音,脸上立马又有了灼烧感。我赶紧埋下了头,从床上一跃而起,直直奔向盥洗室。
      开了水龙头,我捧了几把水,一个劲地往脸上泼。
      刚才是怎么了?我又是怎么了?
      为什么此刻还在想着对视的那一幕?为什么刚才会有那么奇妙的兴奋感?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还有更进一步的期待和冲动?
      我这是怎么了……这个女子,分明是祖父那一辈的人,和祖父又有着那样不寻常的关系,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对她有这样的感觉?
      我扯下毛巾,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下,又迅速把它挂回原处。回转身,低着头,朝着客厅刚走了几步,又看到了那一双雪白的脚,和其上系着的银色铃铛。
      我猛地抬起头来,她着急地问:“思君,你刚才,没什么吧?”
      我摇了摇头,她的笑容立刻又回到了脸上,说道:“我还差点以为我的‘宁心术’对你们这种人有什么副作用呢。”
      我心思慌乱,只觉得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对我而言都是甘甜的毒药,如果在她的面前再多呆一刻,便会多陷入一分。
      我对着她,勉强地笑了笑,说:“茗儿小姐,我……我有些累了,想去歇会。”
      “那快去吧。”她往旁边一让,温和一笑,“你可别再折磨自己啦,我见你刚才很痛苦的样子。”
      “我知道了。”说出此句话的我,更像是对着她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在我以往的年岁里,我从来没有如此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我的心有那么强烈的感应——仿佛为了面前的这个女子,我会一生一世,都遵守这个约定。

      自那之后,我和茗儿的关系突然就拉近了许多。平日很少与人交谈的我,也会在码字构思的闲暇和她聊聊天,说说话。
      她是一个心思单纯近乎透明的人,有一种让人坚定不移去信任和依赖的力量,与我最初所设想和防备的完全背离。我不知道当初她和祖父有过什么样的协定,让她会在那个盒子里一呆就是五十年的岁月。我也曾经问过她的过去,问过她和祖父的关系。可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对自己的特殊的体质天性有着本能的反应外,就只记得我祖父这个人了。我本以为她和祖父有过不寻常的关系,也试探着问了她一些,可是她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她和祖父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我再怎么追问,也得不到更多的答案,于是就没有再打听下去。
      其实,听到她如此说,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心中竟有了暗暗的庆幸。庆幸她和祖父没有情人的关系——那么,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她了吧?
      而她对我的态度,也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这让我自信心不断膨胀,每每望着她背影的时候,都会暗示自己,她对我,也是有心的,我要继续等着,等到一定时候,对她袒露我的心迹。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虽然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但是,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我,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每天都在我的身旁,陪着我,看着我,和我一起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这一切就足够了。
      有着这样恬适的心情,连没有完成的坑,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依旧是从思绪断了的那一段开始,写了几行字,又删了回去,再继续写,心情却没有了几天前的烦躁。茗儿为我端了一杯茶来,我感激地看了看她,堪比天仙的俏脸上,笑容明净没有尘渍。我心头一动,想来故事中的女主角都还没有定格,便构思着要以她为原型,勾画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
      这样想,便这样做了。把之前所有的“她”都换作了茗儿,把笔下的男主角想象成自己的样子,这样字字句句便带上了自己的感情,原本的奇幻小说越写越带了言情的味,而我却乐在其中。
      因为她的出现,我的生活开始有了改变。我开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我开始留心街边的各种东西。不过两三天的相处,我觉得我浑身上下都变了个模样,把头发梳整齐了,把胡子都刮了,以往成天穿着的便衣已经被换下了,每天也都按时把衣服塞到洗衣机里面去洗涤。不过短短时日,以前的燥劲就消磨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冲淡和平和,连笔风也开始走抒情的路线。
      而茗儿,则正像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写照,和我开玩笑的时候,俏皮十分,一点都不含糊。而当她静下来的时候,仿佛天地间的空气都跟着她一起凝滞安静下来。
      茗儿喜欢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站着,迎着阳光,默默地微笑。她眺望着远方,眼神辽远,眸中有绰约的影子闪过。我想,她应该是很向往外面的那片土地的,这么久的时间,一直都呆在一个盒子里,难免会发闷吧。看着她倚在墙边的模样,我便在心中对自己许诺,待我把这个坑填完了,我一定一改宅男本色,带着她到外面去兜兜风。
      一想到这里,心里头就不禁暖暖,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过了一两天,打开电脑,通读了一遍自己的大作。整个故事的主线已经改动了许多,也显得更加清晰明朗,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茗儿。她与生俱来的气质恰好和我想象中水蓝的星球相似,于是我便为她量体裁衣,改了女主角的轨迹。她本是水蓝星辰的化身,为了追逐一个逃匿犯,来到了斯朵元台勒的土地上。她去找到了那个带着战争诅咒的人,却发现他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残虐暴戾。就在她万分犹疑的时候,火红的星辰划破了天际,她想要阻止的战争之火,却在斯朵元台勒燃烧了起来……
      这样的故事,来来回回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翻了翻祖父的笔记,盯着他记录的“福星现世”之后的种种事情,一个差点被我遗忘了的名字又出现在了脑海中。
      ——方郁哲。
      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这什么脑袋啊,整天胡思乱想的,把以前的计划都快要忘完了。怪不得觉得差了点什么……我都几乎要忘记当初构思故事的起因了。方郁哲方将军,这个故事是因他而生,他才是故事的灵魂。这字里行间,桥段衔接,还有各种军事细节,都还需要从他的身上找到灵感,才能够画龙点睛,让故事活过来。
      于是毫不迟疑地奔到了电话面前,翻开了电话本,找到了那个许久都没有拨打的号码,按了键,话筒中传来悠长的嘟声。三声之后,便有人应了电话,一听那头的声音,我便知道是管家何叔,于是便恭敬地问候:“何叔吗?我是思君,我想找一下方爷爷,他在家吗?”
      “呀,思君啊,好久没有听你打电话来了,嘿嘿,将军大人在家,我帮你去叫他。”何叔在方家做了也有十几年了,对方郁哲一直都叫做将军,即使他现在退役了,他也都还这么称呼,改都改不过来。
      我道了谢,那头便把话筒放下了,不一会,沉稳的脚步声从那头传来,我知道他正朝着电话走来。拿起话筒,他的声音沉郁,却又带着慈爱:“思君?”
      我深吸一口气,道:“方爷爷,最近都好吗?思君这段时间都没有打电话过去问候您,在这向您赔罪啦。对了,一个月前您大寿时寄过去的东西,您都收到了么?”
      “你这小子,呵呵。”他在那头爽朗地笑了起来,“东西收到啦,我很喜欢。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嘿嘿,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但是就是红不到我身上来。”我开着玩笑。
      “你呀,就是跟你爷爷生得一个样子,一定要去写什么小说。现在如何啦?还写得下去么?”
      哎呀,真好,我还没提,他就自己说到了。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时机,我穷追不舍:“方爷爷,您瞧您说的,我喜欢写小说,就会一直写下去的啦。对了,我最近在写一部关于五十年前战争的小说,您能不能把您的经历告诉我些,嘿嘿,您瞧我身边也没有经历那场战争的人,您就帮帮我吧。”
      “小子,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打电话来,一定没安什么好心。”老人还是呵呵地笑着,打趣我,“你不是写那什么科幻奇幻的吗?怎么开始改写历史战争了?”
      “这个……那个……我的背景设在那个时候,所以想要多了解一下。我没有经历过,但方爷爷您可是当年的大人物,一定有很多故事可以说的。”对于故事的构架,我可不能说半个字,几句话岔开了去,对老人说了些恭维话。
      他在那头大笑几声,说道:“也罢,也罢,不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要做些啥。不过你想要,我明天就把我当年记的东西给你拿过去吧。”
      “您……给我拿过来?这,不劳您费心了,我过去拿吧。”
      “好,也好,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明天,我在这里等你过来啊。”老人又和我拉了几句家常,然后收了线,把听筒搁了回去。
      松开手的刹那,我一下子蹦了起来。成功!哈哈,我莫思君出马,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连这种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人,我也可以轻松搞定。兴奋得手舞足蹈,倒在沙发里面,拿着遥控板打开了电视,想要享受片刻的安逸时光。旁边茗儿正从阳台走来,一见我高兴的样子,笑盈盈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开心?”
      “哈哈。”我也不掩心中的畅快,大笑道,“我的东西就要完工了,就差最后一点点啦!”
      “恭喜呀。”她走到冰箱面前,打开取了两厅可乐,放在我的面前,说,“来,庆祝一下。”
      我毫不客气地打开拉环(其实我也不应该客气,这明明就是我的可乐……),痛饮一口,对着她嘿然笑:“其实还差最后一步了,明天我要去拜见一个长辈,从他那拿点东西。茗儿,最多后天我就可以搞定这个坑啦,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开心地点头:“好啊,我好想出去看花……我在故乡的时候,就喜欢躺在花上睡觉!”我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又看她偏了下头,好奇问道:“你明天是要去见谁呀?”
      “唔……”我转了几下眼珠子,想了想该如何解释,才说,“这是一个对我们国家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是一个将军,一个军事奇才,总而言之,是我很敬佩、很敬佩的一个人!”眼光斜瞥,看到了电视,心下一动,拿起遥控板,换着台,最后找到了一个台,正在播出前几天放的那个访谈录,“看,就是他,方郁哲方将军。”
      茗儿看向了电视屏幕。荧屏中央是了矍铄的老人,坐在摄像机镜头前,笑容可掬地接受采访。画面切过,出现了他年轻时的几张照片,器宇轩昂,丰神俊朗。我看了看身旁的茗儿,笑着指了指那个人,却发现茗儿神色恍惚地站了起来,步履游移地走到了屏幕面前,竟看出了神。
      我一下子想起了,茗儿和祖父有所交往,那么这个和祖父交情匪浅的男子,她必定也认识了。便笑着问她:“你认识他吧?对,你当时见他的时候,他就长这么俊的模样。”
      茗儿茫然地点了点头,回转身来,看着我说:“不,我不认识他。”
      一看这神色无措的模样,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了,我想要追问,茗儿已经走了回来,摇着头轻声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啊?”
      “方郁哲啊。”我看着她游离的眼神,不由得笑了,“看呆了呀?”
      “没有。”她的眸子闪了闪光,便迅速黯淡下去,说道,“我真的不认识他。”
      看她那么恳切诚实的样子,我便打消了问下去的念头,把电视关了,关切地看着她说:“你不舒服?刚才怎么失神了?”
      她淡然地笑了笑:“这个样子是有一点熟悉,但是我没有听说过方郁哲这个人。”
      “怕是你在我爷爷那,看到过他的照片。”我也跟着她笑了,面前的女孩子坐回到了沙发上,捧着可乐继续喝着,而我也一把拿起可乐瓶子,和她碰了碰,便一口气饮了下去。

      第二天晨光熹微的时候,我便从睡梦中自然醒来。伸了伸懒腰,觉得精神尚好,便极了鞋子,跑到盥洗室里,好好地打理了自己一番。头发有些许长了,一会得出去找个地方剪了。胡渣也又长起来了,便细细地刮了去。我在掌心倒了些沐浴露,往脸上抹了抹,闭着眼睛搓了起来。身后传来一阵笑,是茗儿。我回转头去,睁开眼看那她,却只发现她指了指我的身后。我别过头,镜子里,我一头乱发和那白色泡沫对比鲜明无比,连我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茗儿走到我的旁边,端起了我专门为她准备的水蓝盆子,盛满了水,便自己端到了卧室里去。因为这段小插曲,整个洗漱过程我都在惬意地笑着,当我把毛巾搭回架子上的时候,我又冲着镜子咧开了嘴做了一个鬼脸,又看见了那一口不是很雪白的牙齿,尴尬间立马把嘴闭上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我到屋子里提了公文包,装上了我的录音笔和笔记本,便向茗儿告别离开。临走的时候,我还叮嘱了她,千万不要离开屋子,乖乖等我回来。她温顺地点了点头,我便放心地离开了。
      我乘着公交车,换了地铁,再走了一段路,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方郁哲的别墅。那是一个很有气派的庭院,红色的主调,昭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栏杆里,繁花千影,细柳如丝,重重掩映之间,火红的楼阁若隐若现,如处云端。走近了铁门,就有家仆来为我开门,报了姓名,他们便引我入内。象牙白的石板,新绿点点的泥土,水蓝如洗的池塘,还有楼台后只露冰山一角的小花园,处处显出恬静和淡雅。
      我跟着家仆走到了别墅前,按了门铃,如我意料的,是何叔开的门。一见我,他便显得特别欢喜,直拉着我的手,说:“思君,这么久不见,又长壮了啊。”
      我客气地对着他笑,说道:“何叔也是,老当益壮。”边说便跟着他进了屋,直接上楼,走向方郁哲的书房。
      他的书房我也是来过几次的,印象中,那是一间相当特别的屋子。就拿装修来说,它的风格是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的,古朴典雅,隐隐有不似人间的高贵华丽。其实不止书房,整个方家的庭院都和其他的别墅有着很明显的差异,华贵隆重,让人惊叹仰慕。因为样式独特而高雅,举国上下有好多开发商都想仿着方家的风格修建别墅群,但那些效仿的建筑,大多都不伦不类,所以独有这样味道的,也就仅此一家,其他地方,想学都学不会。
      跨入书房的时候,正看到他从书本后面抬起头来,对着我和蔼一笑,指着案几边的一个椅子说:“思君,坐吧。我早起闲来无事,正在这里看书打发时间呢。”
      我走到椅子边坐下,心头暗暗敬佩起面前这个精神奕奕的老人。已经是过了七十的人了,可是在他的身上,你永远也看不到“老态龙钟”这几个字。他仿佛是越活越精神,越活越有力气,每天都会锻炼身体,看书写字,下棋养花。相比之下,我们这种人生活就是太没有规律了太不充实了,整天像是在刀口上歃血活命的人,奔波劳累,却又空虚疲乏。
      我整理了一下心思,放下公文包,从里面取出我要的东西,放在了案几上。老人推开了椅子,站起身,从书桌上拿起了两本厚厚的笔记,放到了我的跟前,缓缓坐下,说:“这些就是我当年记的东西,呵呵。你若是有用,就拿回去看看吧。”
      我如获珍宝,将两本书揽入怀里,翻看了几页,全是五十年前的珍迹啊!我立刻兴冲冲地将它们放到了包里面,又听到老人说:“哟,你还带了录音笔和笔记本?怎么,要采访我啊?”
      “我是有一些疑惑想要问问您,方爷爷。”我翻开了笔记本,上面写着我想要了解的一些个细节,我抬头很小心地觑了觑老人,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摊开了笔记本,细细地询问起关于战争和军事的一些问题。
      老人很耐心地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让我这种军事小白豁然开朗。我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下了其中关键,顿然大悟地点头。当我把本子上最后一个问题问完的时候,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叹道:“哎,现在写东西真不容易,好多东西都被写遍了,只好挖空心思推陈出新了。”
      “呵呵。”老人温和地笑了,“军事战争题材的东西不也很多了?你为什么还要写啊?”
      “唔,我上次不是和您说了吗?这个故事不是军事的啦,只是要涉及到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所以……”
      “所以你正好拿方爷爷这种人开刀?哈哈。”老人哈哈大笑。
      “当然了。爷爷您是当年的风云人物啊,您开创的黄金时代,之后还有谁能够比得上?”
      “呵呵,这只是因为,现在没有战争啦。时势造英雄,没有战争,哪能出得了军事的人才?”老人笑着摇头,“不过,一个国家,还是少些战争,少些纷乱,百姓才能过得好。”
      他这一句感叹倒是让我喟然许久,讷讷地不知道接着说什么话。那个在普通人严重看上去高高在上的老人却是非常随和,一见我木讷的表情,就知道我呆住了,他便继续开了话匣子,问起我的父亲,还和我一起追忆我逝去的祖父。
      谈着谈着,我便想起了茗儿。昨天茗儿的各种反应都很不正常,我还是忍不住地想探个究竟。于是我便问了老人:“方爷爷,您认识一个叫茗儿的女孩子吗?”
      “茗儿?”他很吃惊,“谁?”
      “嗯……她和我祖父关系很好,她……长得好像不像斯朵元台勒的人呢,浑身冒着水蓝的烟气……你认识她么?”描述着这一切的时候,我看见老人扶了扶老花眼镜,可是眼神中却没有我所期待着的丝毫不寻常,这不禁让我又欣喜又失望。
      最终他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她。怎么?你祖父曾经提起过她?”
      “哦,不,她……她现在在我家里面呢。”我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关于茗儿的一切,连我自己这种写幻想小说的人都不相信,对于方老人这种人来说,肯定更匪夷所思,于是便缄口不提。
      老人神色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镇定了下来,说道:“我还以为你是金屋藏娇呢,后来想想,这人和你祖父差不多年纪,应该也都是婆婆啦。呵呵,什么时候我去你家看看她,也都是一辈的人,说不定以前还见过呢。”
      “嗯。”听他这么一说,我紧张的心情瞬间就轻松了。我捏了捏手,掌心竟然浸出了腻腻的冷汗。原来我竟然是担忧的。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地陷入了自己的臆想里,把自己当作了故事的男主角,生怕出现了什么阻挠,让我不能和传奇里的女主角携手同归。
      可是现在,我再也不用怕了。
      我收拾好了东西,看了看表,已经不早了,便说着要向老人告辞。老人笑呵呵地将我送到了楼下门口,我把准备给他的礼物交到他的手中,正想要走,他却突然拉住了我,说:“思君,你没有经历过战争,所以不知道,有时候,战争带来的不止死亡,还有……心灵上的隔阂。”
      这一句话倒把我给说蒙了,但是我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离开方家,一路上我都在琢磨着老人所说的话,穿插着构想各种细节的处理,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家里面。
      打开门,我兴奋地对着屋子里面喊:“茗儿!我回来啦!一切顺利!明天我就可以完工带你出去玩啦!”
      可是屋子里面却没有回应。
      我边换鞋,边叫了她几声,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我猜茗儿该是调皮,躲在屋子里故意不叫我,便换好了鞋,走到她最喜欢呆的阳台上去找她。没有人。我又去了卧房,还是没有人。书房、盥洗室、洗手间、客厅,我整个屋子就这么小,可是还是没有她。我心里面慌了,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找,几乎要把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有发现那抹摄人心魂的幽蓝色。
      茗儿!
      我心下着急,茗儿应该不会不辞而别,她那么听话的个性,怎么可能偷偷跑出去呢?于是不放弃地在卧室和阳台这两个她经常出没的地方寻找。阳台空荡荡的,除了我挂着的衣服之外别无其他。卧室里面,床上的被子已经被茗儿叠好了,安放在枕头的旁边,祖父的笔记都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电脑安安稳稳地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没有了那温柔美丽的可人儿。我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咬着唇,寻思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电脑液晶屏的后面,露出了木盒的一角,我扑上去,拿起盒子摩挲端详,也没有瞧出丝毫端倪。只有上面突兀刀刻繁体字,在心中焦虑的我看来无意于狰狞的画符。
      我把盒子放在手心,掂量了几下,盒子便吱呀一下,像个音乐盒一般,翻开了盖。我瞅了瞅里面,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在那盒盖上按了几下,泄气地瘫在靠椅上。
      该死,这个盒子里面都没有线索,我该到哪里去找她啊?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会去哪里?
      正苦思冥想的刹那,盒盖却“咿呀”地一声斜搭了下来,露出里面一个小方格。原来里面果然藏有玄机!我将方格抽了出来,里面只有薄薄的一个信封,好奇之下,我便拿出了信封,封面上竟然写着“方郁哲”三个字。这是写给方爷爷的信?怎么会在这里?我再仔细看了看,这封信封口完好,更重要的是还没有邮戳,原来这封信是没有寄出去的啊。我捏着信,想着这是在茗儿的盒子里找到的,说不定这两人真的有什么关系,几次都想拆开来看,可是毕竟关系到写信人的隐私,所以只好强压下这个念头。
      转念又想起了盒子上的那些繁体字,这些总是可以看的了吧?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取了放大镜,拿了一本繁体字典,挨个字地比着看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看明白它写的什么。
      可是看完的一瞬间,我头上骤然冒出了冷汗,心又攥紧了起来。
      那上面写的是:凝魄封印,魂依于此,莫失莫忘,莫离莫弃。
      凭借我不怎么好的古文字功底,我还是约摸明白了这上面的意思。魂依于此,莫离莫弃!茗儿此刻不在这个屋子里,她已经离开了这个盒子的约束范围,虽然我不确定这个咒语是不是真的,可是宁可信其真——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我急得满头大汗,她会去哪?会去哪?
      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但是现在脑中除了担忧她的处境,竟是什么也想不出来。我一眼又瞥见了桌子上的那个信封,方郁哲三个字像是要喷出火来,灼得我眼睛发疼。不管了!现在只剩下这个线索了,就算是侵犯隐私,大不了看完之后去负荆请罪好了!
      将封口差了,把里面的那张信纸取了出来。信笺和祖父的笔记本不是同一种风格式样的,看来不是五十年前的老古董。我将信纸摊开来,果不其然,是写给方爷爷的一封信。

      郁哲兄:
      见信佳!
      离我上次与你写信,恐怕已经是有近二十年了吧!
      吾国发展,书信已是罕用,可是此时此刻,我还是愿意把所有一切诉诸笔尖,也许,有很多话,是说不出来的。
      有一个秘密,我藏在心中多年,都不知道如何向你说起。五十年前,我告诉你,茗儿已经跟着她的族民回去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她没有离开斯朵元台勒。
      她当时骗了你,说是为了逮捕你回去才来到这里。事实上,她曾向我袒露,这一切都是她想要一路追随你,才说出的谎言。但是,在这里,她觉察到她的不寻常,会让你陷入困境。为了不让你的身份暴露,为了不让别人察觉你的异常,她苦苦求我,让我帮她封印自己。
      自那时至今,也已经有快三十年了,所幸世事顺利,你我都过得不错。前几日我的孙儿出生了,思来想去,不知道为他取什么名字好,突然想起了茗儿,便为我的孙儿取名思君。茗儿对你的思念,是我这一生都未曾体验过的强烈感情。可是我希望她不要再想你了,毕竟你选择了在这个星球上居住,抛弃过往,想念你,对你对她,都是痛。
      其实这些说起来,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这些年,她一个人呆在凝魄盒里,一定很寂寞。我今日刚打开了盒子,见到了她。她已经比多年前憔悴了许多。我和她聊了会天,我发现她竟然不记得你了。任我如何讲起你的名字,她竟然都只是茫然地摇头。我怕再刺激她,于是没有再问,让她继续回到了盒子里。
      思前想后,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来到桌前,想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知道,这样的结果都完全出乎你我的预料。可是,茗儿的确已经忘记了你,忘了她来到斯朵元台勒的本意。
      对不起,郁哲兄,我欺瞒了你这么久。如今人已经老去,时日无多,这个秘密,我终究还是不愿带入土里。
      我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也不知道这封信能否盛满我深深的歉意。
      只愿你一切静好,生活无波。

      乡城。纪元二十八年春。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是这样的,事实的一切是这样的。
      原来,他和她,果然是有过一段不寻常的过去。原来,我对她和她对我,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的心不住地抽痛,脚步虚浮了起来,竟不知道该迈向什么方向。我把信塞回了盒子里,愣愣地像失了魂。
      茗儿,茗儿,你终究不属于我。我早应该明白,你这般风流的人,怎么会是凡间所有?你追着那个人,来到斯朵元台勒,如今虽然忘了他,可我心头,还是不甘心啊。
      合上盒子的一刹那,我又摸到了刀刻的文字。像冰凉的水从头上泼了下来,我瞬间想起了一个严重的事实:茗儿很危险!
      我抱起盒子便冲出了门去。叫上了一辆出租车,说了方家别墅的地址。直觉告诉我,她会去那里——毕竟,那里有个人,是她命中所系,不管他们还记得彼此。
      我赶到方家,使劲按了门铃,立刻就有人开了门。还是上午的那个家仆,见我又折返了回来,面带讶异,却还是领了我进门去。何叔正在外面的小路上浇水,看到了我,嘿嘿一笑,说:“小子,落了东西?是什么,我帮你去拿。”
      “不,不是。我想再找找方爷爷。”看他们每个人都神色如常的模样,我开始怀疑茗儿是否来过。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进去找到方郁哲,即使没有见到茗儿,我也要把这封书信带给他。
      “哦,将军大人在屋后的花园弄花呢。”何叔放下手中的活,带着我绕着别墅走了一圈,指着老人佝偻在花丛中的背影,说:“就在那,我去帮你叫叫。”
      “不用了,您去忙您的吧,我自己过去。”何叔对我点了点头,便留我在这里,自己绕了回去。
      我遥遥地看了一下,老人仍旧站在花丛里,侍弄他心爱的花花草草。据说这片花草是他的最爱,每一次,都是他亲自为它们浇水除杂,从不让外人插手。
      看这个样子,茗儿是不在这里了,我心中一阵失落。打开盒子,把那封信取了出来,捏在手中,我便朝老人走过去。
      我走得很轻很轻,老人竟没有察觉。距离近了,我正想要唤他,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这些花,真的好漂亮……”
      是茗儿的声音!我感觉心猛地一跳,左右张望,想要出声喊她,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她在哪,她在哪?
      我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在别人家的花园里,直到老人低声的喃喃把我唤回:“茗儿,你说,你最喜欢躺在花丛中,享受阳光了……如今,这里满是你最爱的香影……你可以在这里安然睡去了……”
      我心中大惊,仿佛预料到什么不详,但是脚上却像灌了铅,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老人的声音又低低地传来,像是夜空中的幽灵:“茗儿,你真傻,你竟然抛弃了□□,从漫灵一直追我到这斯朵元台勒,可我是不值得你这么付出的。我注定是一颗带了诅咒的星辰,只会给世界带来无尽的灾难和战争,我们在漫灵发生的争执,和我们之间的决裂,不就是因为战争而起吗?”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追着我来,即使只有魂魄相依,也不离不弃?你知道,我当时兵败,那么狼狈地逃离漫灵,只是想要找寻另外一片适合我的土地,可是你为什么也要跟来?当我在斯朵元台勒安定下来的时候,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不是高兴,我是害怕啊!”
      “我怕你……我怕你会告诉他们,我并不是这个星球的人……我是一个怪物,我只会带来战争和不详。所以,茗儿,我当初那么狠心地跟你讲那些话,虽然事后我万分后悔,可是当时我、当时我真的是害怕!”
      “傻茗儿……你为什么要离开凝魄盒呢?我们一族的魂魄,离了凝魄盒就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傻,跟着思君来找我,就只是想要问我,我是谁?”
      什么?!听完他的一段话,我的脑中五雷轰顶——难道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强大的悲痛让我的耳朵发鸣,让我的胸口如撕裂般疼痛。我微微弯下了腰,耳畔老人不真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可是,任我如何解释,你都也没有记起,我是谁啊……茗儿,你果然,是忘记我了么?为什么……你会忘记我?是因为我当初说了那句‘如果你不记得我的过去,我的生活会平静很多?’”
      “茗儿,茗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茗儿……我真的不值得你这么做……不值得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要努力地去忘记……这么久了,提起你的名字的时候,我表面上,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我的心,还是会不住地痛啊……”
      “茗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方郁哲吗?乡城告诉我,斯朵元台勒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的灵魂……取名的时候,带了什么样的感情……即使是无法对其他人提起的感情……也可以在梦里永远记得……相随一生……我永远……永远也要记得我们相遇的地方……漫灵星,郁哲楼……茗儿……你可知道,这些香影的种子,还是你在郁哲楼送给我的……这是我对于我们的故乡唯一的回忆,也是我对你唯一的回忆啊……
      感觉到什么在心脏狠狠一击,那一刻,我不知道心里面是什么滋味。
      鬼使神差的,在那一刹那,我很清晰地想起来,祖父的笔记里,在遇见她的那一年前后,那个“茗”字的写法,都有了剧烈的变化。仿佛是在某日之后,提笔写那个字的时候,他忆起了她的笑脸,于是莞尔一笑,心头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莫思君,莫思君。祖父,这也是你的期望吧?你希望这个女子忘了从前的那个他,从此栖身凝魄盒,伴在你的身旁,一生一世。
      她的确做到了。她的确忘记了。可是,即使忘记,她的宿命,也都注定了对他不离不弃。
      在她都已经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不记得他的名字的时候,她最后的笑容和最后的惊叹,都是留给这个在她生命中纠葛重重的男子。
      也许,她会选择忘记,是因为太爱他了吧。
      因为爱他,所以不惜舍去最珍贵的回忆,只愿他的生活平静安好。
      我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紧紧捏着的信纸也仿佛化作了火,烧得我指尖生生地疼。
      任我那般狂想,任我那般相思,都不过,自作多情。
      原来,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一个看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