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与均棋]春醒之歌》玫瑰的女儿

5、均朔

　　一月十七日，上海天气晴。
　　我买菜回来，等电梯时看手机，业主群里在讨论最近气候变化小区植物反常。拳头大的鸡蛋花，疯长。爬山虎一夜之间爬去别人家墙头，绿萝把日光灯缠满。昨天睡觉时好好开着的睡莲，今天起来变成三倍大。
　　“暴动了。植物竖起了。”昵称“桂花香”说。
　　我认得他，但我知道他在说瞎话。
　　住我们楼下一共三户六个，都是猎魔人，“桂花香”郭虹旭是其中一个。
　　“保护环境，少开点车。”昵称“自己想”说。
　　“自己想”是董攀，另一个猎魔人，和郭虹旭是室友。
　　“最近没看见棋元哥来健身呀。”昵称“超凡队长”艾特了我。我左看右看没人，把菜篮用龙尾巴拎着，快速打字回复他：“他冬眠。”
　　电梯到了，我恢复人类形态，进去发现有花枝长到了厢廊上。真的很像末日小说开头。但罪魁祸首……我笑了一下。在我们家啊。

　　我开门，绕过百合和文殊兰的翙翙枝叶去厨房放东西，又叼了一根Pocky，走到沙发边蹲下。沙发深处，有人翻了个身，睡得可沉。我拨弄他发梢，讲，起床啦。

　　背对着我的这个人，还在梦乡里的这个人，植物生命力的唤醒者，我的郑棋元。这是我们居留在地球的第十六年。
　　大概二十个地球年前，宇宙旅行政策开始收紧，星际探索联盟解散，棋元也失业了。在宇宙里飘了一阵子之后，我们一致同意就近到生活成本最低的太阳系定居，相对繁华的地球成为最佳选择。在这里，联盟遣散补偿金换算成通用地球钱币非常富余。
　　总而言之，现在棋元是一名音乐剧演员，而我是上海本地音乐剧专业一名男大学生。我们是分工合理、相亲相爱、比较纯洁、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同居关系。
　　——有一种东西正在爆裂和发生，像春雨像春天。

　　一年前，我梦见一个很小的孩子，他的目光纯洁如月华。他有黑曜石般的漂亮瞳孔和长长的睫毛，碧叶是他的衣裳。淙淙流水绕过岩石向月亮奔去，他站在原地，孤零零地像被世界抛弃。
　　我当然问他是不是迷路了。他要我抱抱他。我于是俯下身抱起他，他忽然亲了我的脸，在我耳边悄悄说，我是在等你呀。
　　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又迷惘地摇了头。一会儿，他犹犹豫豫地发音：“朔…”奶声奶气。这是谁家的漂亮小精灵呀，我逗他，却忽然心里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郑、迪。
　　啊，小时候的郑棋元入了我的梦。
　　我不知道共享梦的原理，但既然我是梦境世界的主人，他醒来就会什么都不记得。我放下心来，仔仔细细端详这个孩子，轻轻地分开一丝黑发，亲亲他光洁的额头：我认识长大的你。你长大了，会是一个很可爱很臭屁的冒险家。

　　好几个晚上，我陪着小郑迪数星星。白天，棋元说，最近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梦也没有做。我给他抹了果酱吐司，又给越越姐发信息，请她寄一两个梦给棋元。
　　织梦者答应了，又问我最近睡的好不好。我想了想：很好。越越说：“那让小迪再无梦几个晚上怎么样？”我恍然大悟：“是你干的吗越越姐，我梦见小时候的棋元了…”
　　“只是做了个小装置，补送你的生日礼物，嘘。不喜欢就算了哦。”越越隔了一会儿回我，“说起来，你梦见小时候的他了？这很特别诶。”

　　翌日晚上，我怀着心虚入睡，一入梦便落到一片月桂林前。叶片像银色的新月，而天上的弯月正洒下点点斑影，更远更深处，溪流银带潺潺，笑声歌声隐约作响，碰撞着叮叮咚咚。
　　这是棋元的家园回忆吗？
　　这种猜想使我心里柔软又小心翼翼，不敢惊扰半点生灵。
　　忽然间，有铃铛响。一个少年精灵乘麋鹿涉水向我而来，漂亮又骄傲，麋鹿银色的大角上挂着树叶做的哨子。
　　“异乡人，你是谁？来精灵地做什么？”
　　我答道：“我有个朋友叫郑迪，好像住在这里。”
　　“你认识我们的小祭司？”精灵吹哨唤了又一头麋鹿来，“来吧，带你去见他。”
　　麋鹿带我向一处山涧。这里在举行一场宴会。从上游，精灵们把叶片做的酒杯漂流下来，倒进鲜亮的美酒，一杯一杯，宛如顷刻绽开的花朵。有精灵在演练弓箭，有的在合声。簇拥的如云群裳散开，我看见少年郑迪坐在高处岩石上，恣意风流，用杯子接那弯月亮。月亮越升越高，在杯子里越来越亮，整个天地忽然只剩我和他两个。我信手摘下一片树叶吹奏，旋律让他回头。
　　他说：“你终于来了。”

　　我们不是刚刚见过吗？我们从没有分离。但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思念，它让我说：“我来了。”少年郑迪向我伸出手，我几步跃上岩石和他并肩。他微微歪头看我，与我相牵的掌心相贴，尾指勾住我的指尖。月桂树编织的桂冠倾斜，我伸手去扶，触到他弧度漂亮的耳翼。他的耳廓很薄，脸颊是近乎透明的粉白，细痣被光点成银色。他轻轻侧头，唇在我的手腕上扫过。那一刻我看清他瞳孔里的我，那是一张并不年轻的我的面庞。奔涌的情绪化作六边形漩涡包裹住我和他。我们站在风里，我们漂流在时间里。

　　这是一段太长，太古怪，又太迷人的旅途了。
　　越越姐，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