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唇》平卿云

5、刺猬（2）

　　望州市动物园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不少学生周末的时候会在山上野营之后，到动物园玩一圈。
　　今天倒不是周末，反而游人如织，尤其是到了儿童动物园这边，更是寸步难行。

　　夏日蝉鸣不止，日头高照，稍微动一下，都汗流浃背。

　　漪清鞋子都差点被挤掉一只，面颊潮红，热得额头上都是湿汗，饲养员迎上来，递给她一张湿巾：“擦擦。”

　　刺猬园的饲养员是位男饲养员，穿着一身淡蓝色制服，嗓音温柔，做事有条不紊，因为认养了菜卷，漪清跟他接触过很多次。

　　于是她也不客气了，道谢后，擦了擦热得粉红的脸，疑惑问道：“怎么回事？”

　　男饲养员一脸无奈：“菜卷之前上热搜，外面都是要慕名来看菜卷的游客。”

　　更夸张的是，周末的时候，游客摩肩擦踵，天气太热，热晕了一位女游客，这位倒下之前都嚷着先让她看一眼菜卷。
　　好在当时挤着看菜卷的游客里有急救医生，及时救治她，否则就出人命了。

　　“这也太夸张了，”漪清有点不解，她喜欢刺猬是有特殊原因的，怎么大家突然都为了一只刺猬痴狂起来。

　　“还有更夸张的，园方热线都快打爆了，好多人都想认养菜卷。”

　　漪清心一紧，连忙问道：“园长怎么说？”

　　“放心，放心，”男饲养员赶紧安慰她，“菜卷才出生你就认养它，不会因为出名就变更认养者。”

　　一年前，刚遇到漪清时候，只见她白肤红唇，绿裙洒洒，绿树枝叶纷纷，光影摇曳，相互映衬，而她则懒懒倚在褐色木围栏前面，饶有意趣地赏看刺猬吃坚果。

　　那时候园舍人不多，大部分人都看一眼就急匆匆看其它动物，只有漪清，好像到动物园就是为看刺猬而来，奇怪极了。

　　很难见到这么喜欢刺猬的漂亮女孩，他跟她聊了两句，发现她挺了解刺猬，顿时他有了遇到知音的兴奋感，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

　　最后，他挠挠头，红着脸没话找话：“喜欢刺猬的女孩子蛮稀有的，你怎么喜欢上这些小可爱的？”

　　“啊，这个，”当时漪清脸庞带粉，唇角都沾着羞涩，“有个人说过自己是刺猬。”

　　他一听这“有个人”就心凉了，那么隐秘又暧昧的称呼，好像不想让人正大光明知道他名字，又忍不住隐隐念叨着。

　　知道对方心有所属，他顿时收了心思，只当普通游客，后来也当成普通朋友处着。

　　当时，漪清认养菜卷的时候，还是他带着过去挑的。
　　她当时瞪圆了眼睛，盯着它们看了半个小时，终于选了现在的菜卷。

　　园长当时也笑眯眯站在一边看着，还让她取个名字。

　　她想了想，慢吞吞呓语着：“要不还是叫菜卷，不好，不好，要是他知道别人这样叫，肯定冷着脸生闷气。”

　　最后，还是一脸纠结地选定了菜卷。
　　饲养员是望州市本地人，在他们方言里，菜卷就是指卷心菜，他开玩笑道：“刺猬是杂食动物，不一定喜欢吃菜卷。”

　　漪清顿时脸颊绯红，没反驳，也没解释，就这样定下了菜卷这个名儿。

　　一年过去，他始终没见到漪清身边出现“有个人”的踪迹，忍不住思绪浮动，心道，管它有枣没枣，都要打两杆子。

　　于是婉转试探着：“今天又一个人？”

　　漪清茫然回头，以为他问的是祁薰，于是理所当然回答：“祁薰有事，不能过来。”

　　见她依然没半点暧昧心思，甚至一点没察觉，失落之余，有点释然，可能她心里还念着那个人。
　　真是长情啊。

　　*

　　漪清驾轻就熟地换好蓝色工作制服，要进园舍跟菜卷互动。

　　刺猬是很敏感的动物，胆小怕惊吓，以前菜卷没出名时候人少，都放在外面，现在人多起来，园舍迁到密闭隔音的玻璃房，它们喜暗不喜光，老是躲在角落的干草里。
　　唯独菜卷是个异类，仿佛天生不怕人，跑到玻璃墙那里，黑豆子一样圆的眼睛又很灵，讨人喜欢，因此人气很高。

　　漪清喜欢带着耳机边听歌，边打扫园舍，非常解压。

　　她路过玻璃房，看到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顿时哑然失声，手足无措，喧躁的人声逐渐在她耳边模糊，甚至好像远远就能听到眼前这人的呼吸声。

　　“兼职还挺多，一会儿大厦清洁工，一会动物园饲养员。”

　　漪清没注意他的话，只觉着他一身利落挺阔的黑色西服西裤，根本不像是出现在公园的休闲打扮。
　　他应该出现在冷气加到企鹅都被冻得发颤的写字楼里，被隽清科技的男男女女员工们瞩目仰望。

　　“你，”漪清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紧张得动弹不得，“你怎么在这？”

　　四目相对，她视线被他的眼神抓住了，黏黏腻腻地往泥沼里沉，冷淡利落的眼神一点一点淹没她的知觉，仿佛只要被他看着，就想起被他从后面抱住的迤逦触感。
　　一见面又不争气，她有点懊恼，懊恼他出现，懊恼自己掌控不了情绪。

　　他倒是若无其事，眼神也没落在她身上，情绪没有半点起伏：“游客不能出现在动物园？”

　　漪清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嘴上说着往事如风，片叶不沾身，可真单独见面了，又难以启齿。

　　“当然可以。”漪清忧愁地瞥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柴隽是个不知道收敛自己锋芒的人，可能也难以收敛，光是站在那儿，周围就有很多女孩蠢蠢欲动，想跟他搭讪，人群更骚乱了。

　　怕他在这引起踩踏事故，漪清轻声道：“跟我来。”

　　她带着柴隽到饲养员的更衣室，这里昏暗稍窄，但胜在安静无人，哪怕吻得热火朝天，粘腻浓稠，都无人知晓。

　　啪地一声关上门，柴隽滚烫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昏暗灯光下神情难耐，又注意到她几缕柔软黑发散落在纤白颈间，像招魂幡般渴人。

　　偏偏他性格冷淡，心湖剧烈波动，语气还冷得有点不耐：“什么事？”

　　漪清讶异地抬头，有点犹豫：“你在这等等，中午人就散了。”

　　“就这？”柴隽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和浮想联翩怒极，反而哂笑出声，他以为漪清会解释当初不告而别，会委屈地请求重新回到他身边。

　　此情此景下，他眼神逐渐沉下来，胸口积着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面上不显，理智那根弦早被烧断了：“你可真体贴。”

　　漪清粉嘴唇微动，神色迷茫，一脸无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冷嘲热讽，又有点难受。
　　从前在她面前慢言慢语，冷淡都为她例外，现在是不是把好脾气和例外都留给自己未婚妻，冷淡和阴阳怪气留给她。

　　“你这么体贴，这么有爱心，四年前会不告而别？”

　　微微怔愣之后，漪清脸色更白了，四年前不告而别，是她的错，受到的打击太大，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是凭什么柴隽这么理直气壮，他就没半点错吗？

　　“那你呢？你这么诚实，这么光风霁月，就没骗过别人的感情？”

　　柴隽被气得太阳穴青筋迸起，疼痛轻咬着神经，瞪得双眼通红，已经记不得多少年没被人气成这般狼狈模样。
　　“骗”字怎么会出现他的世界里，哪怕夏雾生辉，骄阳烈雪，他都不会欺骗漪清的感情。

　　昏暗的白炽灯被扑哧扑哧冲撞的蚊虫闹得一闪一闪，无人说话的寂静中，外面的喧哗声一浪接着一浪，吵得人心绪不宁。

　　“骗你什么？”柴隽哑着嗓音，喉结滚动，字里行间是说不出的苦涩。

　　“你亲口承认的。”漪清眼睛里开始噙着泪，很抗拒回忆那晚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就心神俱裂，好像从未认清过柴隽这个人。

　　柴隽挺直的肩线垂下来，不爱就是不爱，何必找借口，人会给找借口，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他不记得自己亲口承认欺骗过漪清感情。
　　如果不爱，何必继续纠缠，情侣三个月不见，荷尔蒙冲动就淡了，四年，十六次三个月，十六次淡忘，也许他对漪清早就没感情，只是想得到个答案。
　　现在，连这个答案都不重要了。

　　情绪渐渐冷了下来，柴隽又恢复了理性和冰冷，冷漠地紧了紧白衬衣下的领结：“我真蠢，真贱，以后别见面了。”

　　说罢，他转身要走，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比较适合他们。

　　门忽然被推开，刺猬园的饲养员地跑进来，蓝色制服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急道：“漪清，菜卷越狱了，到处都找不到。”

　　“怎么会？”这是她第一次对大家口中菜卷的调皮有直观印象。

　　她跟着饲养员要往外跑，忽然手腕一疼，回头看，柴隽目光沉沉，修长的手指缠在她腕间。
　　他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黑云压城”来形容，只听他咬牙切齿反问：“菜卷？”

　　饲养员急得顾不上两人的暧昧，缺心眼子般回答：“对呀，咱们这里的网红刺猬叫菜卷，漪清认养它一年了。”

　　怎么啥都往外说，漪清恨不得用水泥封住他的嘴，她挣脱他的钳制后，忐忑地瞄了一眼柴隽，小心翼翼解释：“菜卷在望州市方言里是卷心菜的意思，因为这只小刺猬喜欢吃卷心菜，才叫这个名儿。”

　　饲养员茫然地看着漪清，菜卷什么时候喜欢吃卷心菜了，他这个月就扔过三四次，都被其它小刺猬吃掉了，菜卷明明碰都不碰一下。

　　他不知道，柴隽家里北方迁过来的，菜卷是道家常美食，他不耐烦别人这样唤他，因此这小名儿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

　　反常的是，柴隽没有继续冷着脸生气，反而眼神一动，催促他们：“刺猬不是丢了？去找。”
　　他是不可能喊出那个羞耻的小名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菜卷”这名字，柴隽身上的冷漠好像褪去了。

　　当初无意间知道这小名儿，她觉得很有趣，名字有趣，被叫小名儿后，柴隽一脸郁闷的表情更有趣。
　　她时不时逗这人，装作不经意间喊这个小名儿，然后等他闷着脸，幽幽看她时，又故作无辜地道歉：“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

　　冷峻挺拔的大帅哥为人正直，性格务实认真，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方能体味到他对自己的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