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唇》平卿云

4、刺猬（1）

　　隽清科技大厦在市中心，俯瞰望州市CBD，夜幕降临的时候，尽收整座城市的灯火辉煌。
　　谁能想到四年前，它蜗居在一破写字楼里，整个团队只有六人，甚至差点因为发不出工资而分崩离析。
　　柴隽半倚着椅子，背对着办公室门，坐了挺久，不知在想什么。

　　孟烨进来就看到他超出椅背一大截的后脑勺，忍不住嘀咕，其他事儿他都觉得自己有资本跟隽总一较高下，唯独身高这方面，他心服口服。

　　“哟，隽总，加班看夜景喃。”孟烨不着调地调侃，坐在沙发上，摸出根烟。

　　“有事？”与外面煌煌燃着的热烈灯火相比，他的声音过于冷淡，好像人间喜乐风霜都跟他无关一样。

　　孟烨不在乎他这种冷淡，继续不着调：“没，来看看我们隽总从情伤里走出来没？还要不要去找你前女友？”

　　他嘴贱的样子让人恼怒，但柴隽还是不冷不热：“在你眼里，我这么自甘下贱？当初她一声不响离开，如今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孟烨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了解自己发小，他沉稳得很，求真务实，说一不二，这么说，是铁了心断舍离。

　　孟烨听了很解气，挑眉笑笑：“四年前，你和公司最艰难的时候，她甩了你，要不是Q先生，你和公司都垮了，要我说公司名字也该改了，多个‘清’字都晦气。”

　　听到这儿，柴隽忽然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自顾自说着：“说实在的，比起你前女友，我们精力最好放在Q先生身上……”

　　Q先生是未具名的神秘天使投资人。
　　当年隽清科技走投无路的时候，神秘的Q先生匿名转账，说看好隽清科技，要支持他们。
　　柴隽靠着这笔钱力挽狂澜，救活了隽清科技。

　　孟烨对Q先生特别好奇，当年发小创业的时候，他在国外读书，鞭长莫及，况且老爷子打了招呼，孟家也不敢出面帮衬柴隽。
　　可他回国后，隽清科技已经靠Q先生的投资度过黎明前的黑暗，柴隽不计前嫌，邀请他进入隽清科技，甚至分他小部分股份作为诚意。

　　进入隽清科技当CFO后，他对Q先生很好奇，又很感激，甚至有点忌惮，怕他干扰隽清科技的管理。
　　毕竟没有那笔钱，就没有今天的隽清科技。

　　尽管连Q先生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都不知道，但隽总坚持出让原始股给Q先生，目前由他代持，说等着Q先生来认领。

　　他说了半天，那个最重要的听众却低头玩手机，饶是孟烨这笑面虎都绷不住：“隽总，您怎么说？”

　　“别打扰Q先生，”他的视线从手机里拔出来，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淡：“潘助理订了机票和酒店，你明天去雅加达做调研。”

　　“什么？”饶是孟烨这狐狸也差点惊叫起来，“不是说了让高瓴去吗？”

　　“师兄有恐人症，怎么调研？你不能因为气场不和，老是欺负他。”柴隽这人对员工向来公平公正，很看不惯孟烨老是逗人。

　　“哼，恐人就在家办公，来公司干什么？”孟烨气得咬牙，极看不惯高瓴对他不冷不热的样子。

　　“出去躲躲也好，”柴隽慢条斯理瞥了他一眼，慢声道：“毕竟你甩了你前女友，人家放话要找人打死你也不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孟烨错觉，“甩了”两个字被柴隽念得特别重，好像有很深的怨念。

　　“我去也行，”孟烨忐忑道，“你长点志气，别再跟那谁藕断丝连，否则真就自甘下贱了。”

　　柴隽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
　　祁薰进玄关听到《羚羊过山岗》，就知道漪清又在做扫晴娘，她做扫晴娘的时候，就喜欢单曲循环这首歌，说是听了心静。
　　进门一看，果然小桌子上摆着棉纱，剪刀，白布，针线，和百元粉钞。

　　这情景祁薰每天都能见到，漪清的扫晴娘跟别人的还不一样，做好的娃娃不会挂起来，因为每个娃娃里面都有两张粉钞。
　　娃娃做好后，漪清会存起来，存一箱之后，会送到她租的迷你仓库里。
　　她一直搞不懂漪清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搞得这么复杂。

　　“你这娃娃到底是在替谁祈福？”祁薰好奇得很，特别想知道扫晴娘背后的故事。

　　漪清看了她一眼，手上兀自动着，已经做了一千多个，炉火纯青，甚至不用眼睛盯着，她抿抿唇，答道：“不只是祈福，也是为了存钱，我欠了别人钱。”

　　祁薰自己是购物狂，疯狂买包包和衣服，所以缺钱想嫁个富豪。
　　漪清跟她不一样，她手头紧，开销大，每个月除了存钱还债，还要寄钱给自己以前的老师，又养着一只小可爱，所以生活上挺节俭，要不是当初被私生粉骚扰，闯空门偷贴身衣物，也不会跟她一起租这小别墅。

　　“多少钱？”祁薰心一紧，担心她是借了网贷或者高利贷。

　　“两笔，一笔一百万，另一笔一万，已经好多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她垂着眸，说话间，玫瑰唇微微动着，能看见洁白牙齿，像一线雪，活色生香，看呆了祁薰这个室友。

　　能欠挺多年，估计不是高利贷和网贷，祁薰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说她：“你欠着钱，还不肯续约，在想什么呢。”
　　一百万，都她们来说，并非遥不可及。

　　“没什么，”漪清想起柴隽就眼睛酸，没见面之前她还笑着说要祝他儿孙满堂，但见了面之后，一直失魂落魄。

　　怕祁薰注意到她的异样，假装开朗抬头朝她笑了笑，“累了，想转行。”

　　“你犟什么犟，”祁薰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怒其不争，“人气正旺的时候急流勇退，你疯了，难道还真看上人家隽总？”

　　嘶，漪清突然被针扎到手，抿了抿手指，没说话。

　　祁薰急了：“都一千多个了，怎么还扎到手？”

　　消毒后，祁薰帮她贴了个创可贴，拍拍她手指：“别傻了，你喜欢他是自己的事儿，只要别当第三者，不用避嫌。”

　　漪清摇了摇头，神色坚定，纹丝不动，开玩笑，只是见面被握了手骨，她心里那道防线就崩溃了，只有不见面，才不会犯错。

　　“你呀，”祁薰恨铁不成钢，“你忘了自己还在动物园认养了只刺猬，每个月都打钱，丢了工作，怎么继续养你的小心肝？”

　　说到自己认养的刺猬，漪清心情终于好转：“菜卷虽然现在是望州市动物园的网红，但是我认养得早，每个月钱不多，暂时养得起。”

　　“切，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刺猬，”祁薰忽然疑惑地盯着她，“一只刺猬为什么要叫菜卷？这名字怪怪的。”

　　漪清抠了抠创可贴贴着的地方，微微有点发烫，怕她联想到其他，连忙转移话题：“明天要去动物园看它，你要一起去玩吗？”

　　祁薰心疼自己的小裙子，翻了个白眼：“不去，上次陪你去，差点被菜卷戳到，害我摔了一跤，裙子都脏了。”

　　“菜卷很乖的。”漪清一直都理解不了，为什么饲养员和祁薰都说菜卷调皮。

　　“它只对你乖。”对别人，那是个戳来戳去的小魔星。

　　说到这个祁薰就心梗，那只刺猬特别有灵性，跟小孩一样，在漪清面前乖得很，背着漪清的时候，就喜欢戳人。
　　而且这只刺猬戳人，一戳成名，成了望州市的网红动物后，漪清依然对它有很厚的滤镜，觉得它很乖，简直像极了熊孩子的熊家长。

　　“菜卷上次戳人上热搜只是个意外。”漪清是不肯相信自己认养的刺猬故意戳人。

　　说起刺猬，祁薰又想到一件事：“我去过隽清科技，他们那也到处都是刺猬，还有一款以刺猬为主角的游戏。”

　　漪清要避着柴隽，所以没去过隽清科技那边，一听这，立刻坐立不安起来：“什么游戏？”

　　“就是款简单的单机游戏，一只叫卷卷的刺猬拼命粘苍耳，那苍耳丑萌丑萌的。”

　　漪清抿了抿唇，脸都要烧起来，肯定是她想多了，人家都有未婚妻，游戏里的刺猬和苍耳怎么可能跟她有关系。

　　“欸，你脸红什么？”祁薰狐疑着，“我发现每次跟隽总有关的事儿，你反应都特别奇怪。”

　　漪清贴着创可贴的手指摸了摸脸，转头不让她看自己的脸，逃避道：“没有啊，就是突然有点热。”

　　*
　　次日，漪清背着菜卷喜欢吃的混装坚果，坐地铁到望州市公园要路过隽清科技所在的CBD。
　　呼啸而过的地铁骤然停在那一站。
　　地铁门打开时，本来已死的心忽然动了动，想起祁薰说的刺猬与苍耳，她想看看，又有点踌躇，难道她还想去验证柴隽对她尚有一丝情意吗？
　　等回过神，已经站在上楼的扶手电梯上，朝着隽清科技所在大厦走。

　　还没靠近大厦，她又失去了抬头勇气，觉得自己可笑，闭着眼睛，只想快点离开，就算是又怎样，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她自作多情。

　　她在隽清科技大厦不远处踌躇这一幕，正好落到柴隽眼里，惹得他嗤笑，不告而别的人竟然像后悔了一样，后悔也没用，不过是晴天的雨伞，冬天的风扇，贱价多余。

　　“隽总，这不能停太久，”司机突然被老板叫停，有点不安。

　　柴隽没说话，盯着车窗外的人，想起答应孟烨不要藕断丝连，今后各自晴天雨天，各有各的人生漫漫，他又不贱，何必再纠缠。

　　等他回过神，漪清已经打车准备走了，柴隽冷淡的脸上忽然阴云密布，叹口气，吩咐司机：“跟上前面那辆车。”

　　“这，”司机不明所以，怎么听着有点像抓奸，他是不是身负重任。

　　漪清心事重重坐在后面，司机倒是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姑娘，后面有辆迈巴赫跟了二十多分钟，该不会跟你男朋友闹别扭，他追过来吧？”

　　她哪有心情交新男友，也没心情接这个玩笑，只是心不在焉敷衍：“不是。”

　　司机见她兴致不高，没继续顽笑，心里嘀咕，这车可别挨他的车太近，蹭了刮了可赔不起。

　　等车停在望州市动物园，而不是某个小区时，柴隽松了松领结，挺阔的背撑着豪华座椅椅背，气息沉稳几分，至少他不想听到漪清感情上有了新进展。

　　没一会儿，他又想到望州市动物园挺受欢迎，也有人在这里甜甜蜜蜜地约会。
　　当初他们没钱，第一次约会可就在公园，四年了，她的品味也没点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