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七月繁星

16、第十六章

　　经历了一旬的倒春寒，这天气终是暖和了些。

　　这日下午，薛文梓从街上的花草市场买来了三条金银花的藤叶，金银花清热败火夏天花叶泡水喝还能消暑，于是乎，她就将那三条藤叶浅浅地埋在她住哪院子的土里，待它抽枝发叶，瞒着来年能郁郁青青长满篱笆。

　　顾明成恰好路过院子，便倚靠在石拱门边看她，笑着说这院子都快被她改成花园了。

　　“有花有树，生机勃勃的，多好。”薛文梓回他，手里握着小铁锹刨土，“苏姨前阵子还说着院子比以前好看了。花花草草的，多好看，要是院子里种了桃树，这段时间还能看到粉嫩的桃花。”

　　顾明成从她手里夺过铁锹，替她刨土，问道：“你想看桃花？”

　　薛文梓把金银花藤放到土坑里，“好几年没看过了，有点想看诶。”

　　顾明成把土盖在金银花藤上，道：“明日带你出门。”

　　薛文梓眼前一亮，“去哪？看桃花！”

　　顾明成一笑，“不是哦。”

　　薛文梓脸上的高兴消退了几分，闷头开始种花。

　　翌日。

　　薛文梓被顾明成带上马车。

　　薛文梓掀开车帘看了看，发现马车好像是去城外。

　　“我们这是去哪里？”她问道。

　　顾明成阖上的眼皮缓缓睁开，回她道：“山上赏花。”

　　薛文梓高兴，“是去看桃花啊！”

　　顾明成见她这般高兴，忍不住笑出来，“嗯，带你看桃花。”

　　薛文梓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害羞似低下头。
　　她昨日不过随口一说，他竟然记在心上。

　　*

　　马车渐渐停稳，顾明成牵薛文梓下来。

　　站在山脚，能清楚得看见山腰中的桃花，粉红的一片，煞是好看。

　　薛文梓来了劲，上山的脚步比顾明成还快。

　　刚开始她还走在前面，可没过多久，爬坡爬累了，步子也变缓了。
　　眼睁睁看见顾明成走到了她前面。

　　薛文梓也不知哪里来的好胜心，铆足劲闷头冲。

　　薛文梓实在走不动了，冲前面的背影喊了句，“顾二哥，我想歇息。”

　　顾明成扫视四周，稀疏地种了梨树和桃树，花蕊盛开，粉白相见的。

　　他眉心微蹙，道：“这里怎么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前面不远有座亭子，可以歇脚。”

　　“好远啊。那你能不能走慢点，”薛文梓俯身轻轻捶了捶大腿，鼓了鼓嘴，“跟不上……”

　　顾明成倒回来，走到薛文梓身边，“好。”

　　果真，顾明成放慢脚步。

　　一炷.香时间，两人抵达歇脚亭。

　　薛文梓靠着亭子的柱子，单手煽动着风来，脸上一层红晕。

　　顾明成背上微微出汗，坐在长凳上松了松衣衫，对薛文梓说：“不是说累了？怎还站着？”

　　薛文梓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迟疑片刻，对上顾明成黑亮的眸子，问：“我可以坐吗？”

　　亭子里现在只有空了这一处长凳，其余的都坐满了人，她又不好意思直接挨着顾明成坐，便只好问了问。

　　顾明成点头，指了指旁边空余的位置。

　　薛文梓坐了过去，迟疑了一会儿，稍稍往外面挪动，跟顾明成保持一段距离。气温攀升，太阳已然从云层里露了出来，暖暖的日光倾洒在每一寸土地上。

　　她热得不行，想要将身上的小袄脱下，正要解下，顾明成的声音从旁边飘来。

　　“你干嘛？”那声音，听上去像是质问，又像是呵斥。

　　薛文梓一动不动，纤长的睫毛轻刷着，声音小小的说：“热，解开些凉快。”

　　顾明成就是不让她松点衣服，说：“山上凉，会起风，易着凉。”

　　薛文梓正想说句话，被顾明成一句话打发了，她竟然无言以对。

　　“心静自然凉。”顾明成说。

　　薛文梓鼓了鼓嘴，就此作罢，右手拎着袄子的下摆，轻轻煽动着。
　　春序正中，本就不冷，衣服清减下来再正常不过了，今早出门时顾明成看出她轻减衣裳了，便让她回去披了件红袄子。

　　薛文梓默了，低头抠着手指。
　　气氛略为尴尬，凉亭里来往人群的欢声笑语，掩了这静谧。

　　“走吧，去前面看看。”
　　待薛文梓歇息好了，顾明成起身，整理一番衣服，叫薛文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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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涧深处，一片桃林蓦然闯进视线，所及之处，竟是桃花。粉粉清透的桃花朵朵盛开，压着低矮斑驳的枝丫，放眼望去，一片粉色。

　　春风和煦，暖暖的，如绸子般丝滑的花瓣随风纷飞，宛如只只蝴蝶，无拘无束，翩翩然，是一阵花雨，美不胜收。

　　“好美。”薛文梓感叹，伸出手来接住花瓣，不由笑了。

　　她从容地从袖口里拿出轻纱，系在耳畔，淡紫色的轻纱，掩了脸颊。

　　她脚步轻盈，在那桃花树下跳舞。

　　一舞毕，不知何时四周已然围了些人，一阵哗然，掌声不绝。

　　“姑娘舞姿曼妙，在下苏皓，敢问姑娘是哪家小姐？”一穿着华丽的公子朝薛文梓福了福身，颇为礼貌问道。

　　“苏公子，”薛文梓福身，回他：“乡野妇人一个，不提也罢。”

　　苏皓略有失落，双手负背，赔笑道：“方才见姑娘一舞，觉得甚佳，想着交个朋友，是恕在下唐突了。”

　　人群中的顾明成干咳一声，瞪了苏皓一眼，对薛文梓不耐烦说：“走了，还赏不赏花。”
　　交朋友？他看怕不是吧。
　　苏皓，顾明成不认识，若是有名的扬州子弟，他不会没有印象。

　　薛文梓见顾明成抬脚走了，对苏皓抱歉一笑，便急忙跟了上去。

　　“顾二哥？”薛文梓跟在顾明成身旁，瞥见他阴沉的面色，试探着叫他。

　　顾明成没回她。。。

　　薛文梓裹紧袄子，低声说：“你生气了？”

　　顾明成还是没回她。。。

　　薛文梓面露歉意，“我刚才跳舞出风头，是不是给顾家丢脸了？”

　　那叫苏皓的公子，穿着打扮应是扬州成的富家公子哥，既然是如此，便也知道扬州顾记酒楼，也认识顾明成的。
　　她适才一时兴起跳舞，被苏皓瞧见她与顾明成认识。
　　她若丢脸，便将顾家的颜面一起丢了。

　　顾明成轻轻敲了敲薛文梓的，打断她：“说了不准自卑，你又来了。没丢脸”

　　薛文梓怀疑她听错了，直愣愣看着顾明成。

　　轻松掩面，一双眸子水灵明澈，顾明成上前，伸手欲去揭下那面纱，薛文梓不知他想干什么，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顾明成，下意识往后退几步。

　　“别动。”顾明成手悬在空中，沉声道。

　　薛文梓果然没动，因为她整个身子僵住了，顾明成越来越近，她能清楚闻到他身上香囊淡淡的味道，此时的她感觉有身体里一股莫名的炎热，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眼睛胡乱转动着，藏在袄子下的手不住紧了紧。

　　顾明成握住那淡紫色的面纱，抿了抿唇，将它扯了下来。

　　没了面纱的遮掩，薛文梓慌了神，捂住右脸的刀疤，别过头去。

　　顾明成拉下薛文梓的手，把面纱塞到她手中，“戴上面纱反而不自在，我早就看惯了你的样子。”

　　顾明成盯着她的发梢，将她头发上粘着的花瓣弄了下来：“不丑。涂过药膏，疤痕淡了，真的不丑。”

　　薛文梓被顾明成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头发，侧身坐在一棵桃树下。
　　顾明成理了理衣衫，同她坐下。

　　薛文梓从地上拾起桃花花瓣，一片又一片，待手中满是，便一股脑地抛向空中。

　　薛文梓歪着头看顾明成，问道：“顾二哥，你猜我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顾明成摇头。

　　薛文梓手里捧了桃花花瓣，“呼”地一吹，花瓣纷纷扬扬，飞得到处都是。她淡淡说道：“桃花。”

　　“我很喜欢桃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觉得桃花花瓣粉粉的，又轻薄。原来在我们芜州的大宅子里，我爹种了好多好多桃树，”薛文梓拾起树枝，低头戳着软软的泥土，闷着声音说：“阿爹在桃树下埋了一坛酒，家里有女孩儿，那女儿红便一直埋在树下，阿爹说就盼着能有谁把不省心的我娶走，他好喝一口几十年的女儿红。”

　　“到现在，阿爹不在了，那坛女儿红永远地埋在薛府，”薛文梓笑得苦涩：“说不定，院子里的桃树早就枯败了。”

　　“小时候，我还真不让人省心，挺顽皮的。那时候有一位跟我玩得很好的大哥哥，他们家是开医馆的。那日，元辛哥哥要去林子里采蝉蛹，我非要跟着他出去玩，我看到树上有蝉蛹，见他一下爬树很好玩的样子，就趁他不注意，蹭蹭蹭攀着树叉爬到了桃树上，结果却是自己不敢下树，抱着树干哇哇哭了好久。”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敢爬树。”

　　顾明成笑她，想不到她小时候一点也没有千金大小姐的样子，毛毛躁躁的。

　　薛文梓嘴里小声念叨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顾明成：“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薛文梓怔了怔，看着顾明成，大脑像被施了咒语一般，空荡荡一片，想开口说几句打断这静谧的气氛，却一时不是该说什么，忽地，她发现，顾明成睫毛纤长，忽地，她又想若是顾明成穿女装，搽上脂粉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薛文梓想入非非，蓦地，远方飞来一枚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薛文梓身侧的树干上，分毫不差。

　　“怎么样，有没伤到？”顾明成着急了，拉过薛文梓的右臂反复检查有没有受伤。

　　薛文梓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伤，她不太习惯顾明成突如其来的关切，忙把手收回来，“没事，只是打在了树上。”

　　“只是？你说的轻巧，若是它再偏一点，打到的便不树干了！那是你的手！”顾明成气急败坏，说话便重了一些。每次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就不知道让人省心一点。
　　顾明成四处张望，一副不把人找出来誓不罢休的模样。

　　不远处，一个孩童朝这边走来，手里握着一个弹弓，顾明成看见一下便明白了，正要说这孩子两句，那孩童拿着弹弓躲躲藏藏，许是看见顾明成凶神恶煞的，心里害怕，心虚似的低垂着头，对薛文梓说：“姐姐对不起，我想打树上的鸟的。”

　　薛文梓还没说话，顾明成说一通大道理，狠狠教训了那孩子一番。

　　谁知顾明成说教味太重，把人说哭了……

　　孩童的母亲过来了，见是孩子手上的弹弓，一下便明白了事情原委，忙替孩子道歉。

　　“跟你说了无数遍，弹弓不要对着人打，”母亲拉着儿子走开，耐不住孩子哇哇大哭，拿出哄骗了多年的绝招：“再哭，再哭就把你扔给恶霸，娘不管你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那孩童果真止住了泪，咳了两声，带着哭腔说：“不要，娘亲你看我不哭了。刚才那个大哥哥，比教书先生还能说，好可怕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