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49，今天起入住永无之境》微吟罢

8、突围

　　“喂，老四，你过来看看，这是红色还是紫色？”
　　东区一间破仓库里，某支队一成员紧张地咋呼。
　　“你自己杀的B级还是B+自己都不记得啦？”那个叫“老四”的不情不愿地凑过来看。两个壮汉在电量不足的探照灯下，脸贴脸地看着一人手上捏的芯片，汗脸紧绷。
　　芯片四周的示色带在惨白的灯光下红中带紫，紫中带红，不怀好意。
　　芯片来自大型怪兽，成功击杀之后怪物体内植入的芯片将作为证据，在季末前交给萨麦尔部队，才能入分。
　　红就是B级怪兽，紫是B+，色阶虽然区分不大，但是死地战士严谨著称，不能含糊，因为B和B+分值差了很多。

　　突然远处一阵炸响，如平地惊雷，两个壮汉被惊得屁股一摔，芯片落地。

　　“我靠，这是干嘛呢，大半夜炸楼？”
　　“不是我们这幢，好像是四街。”
　　“要出去看看吗？”
　　“别吧，万一有什么东西被炸出来了，出去送命。”
　　两壮汉心理素质极佳，转身若无其事地在地上摸索着芯片，打算继续估分。

　　东区，4街。
　　变种狗群一踏入建筑内部，楼顶的警报灯就开始疯狂闪烁。
　　废旧大楼墙外悬垂着一个破烂不堪的喇叭，下一秒就开始嗡嗡作响。
　　“东404号，检测到物种入侵，检测到楼内成员2名，F049，管理员。”
　　“请无作战经验和战斗准备的分队立刻撤离。请进击高塔的分队做好战斗准备。”

　　离他们发现狗群不到2分钟，它们早已散布在一层的四处，拿骇人的口鼻四处乱拱，圆睁的红眼在黑暗中忽隐忽现。
　　提前到达了一层深处的一只狗对着地上某个黑色事物拱了一圈，突然兴奋地狂吠起来。四处的狗纷纷抬起呆滞的红眼，梗着脖子呆了两秒，继而甩开细瘦有力的狗腿争先恐后地聚集到那只狗的周围。
　　此时正躲在一楼楼梯下狭窄空间里的折原见此狼奔豕突之景，不由得转头向身边的F049投去困惑的眼神。
　　“炸|药上也撒了血。”F049回答的时候双眼依旧紧张地盯着狗群，神情让折原想到等待收网的猎人。
　　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扭头也盯着狗群。
　　兴奋的狗群逐渐聚成了黑压压的一团。
　　十几颗狗头开始上下攒动，撕扯着一条沾血的帆布。
　　又过了片刻，F049突然低声道：“我引爆了。”
　　爆炸瞬间触发，气浪携滚烫的温度席卷而来，呛人的烟尘凶猛地侵入呼吸道，折原迅速躬身掩住下半张脸。F049没来得及憋住气，只觉气管连同两叶肺都焦灼起来，她剧烈咳嗽着，火辣辣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最致命的是四处飞溅的弹片，F049不得不伏地才堪堪躲过一块蹭着皮肉而过的弹片，但是她的头发依旧被火星燎着了。

　　爆炸的巨响伴随阵阵耳鸣，硝烟味混合着血肉烧焦的臭味一层层四处翻涌，折原眯起眼透过烟尘往外看，余烟散尽之处都是焦黑的残肢，一旁未熄的火里还有变异犬半死不活地翻滚哀嚎。
　　他又闭眼仔细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窸窣响声隐隐入耳。
　　一旁热泪满面的F049一缓过气就问他：“都死了吗？”
　　“没，至少还有三只。”折原睁眼，正准备抽刀向前，刚抬起来的腿又被F049按了下去，他讶异地扭过头去。
　　“我还埋了一枚，只需要吸引他们到一点方向，不用动手。”F049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黑色的长方体。
　　折原看了手里那个引爆器一秒，径直冲进了烟尘里。
　　变种狗都是亡命之徒，同伴阵亡的前车之鉴改不了它们嗜血如命的本性，只见四条黑影又朝着折原奔去。
　　数秒之后，二轮爆炸触发。又过了片刻，折原回到F049避身的地方，正看到她捂住耳朵疲惫地倚墙而坐，一侧发尾被烧焦，烟尘熏黑的脸被泪水冲出两行白色，高高卷起的左袖口忘记放下，露出两道深入皮肉的刀痕。
　　方才还是大杀四方的“不怕死”小姐，现在看来相当脆弱。不过折原潜意识里觉得她一定会在死地活得很久。

　　“站得起来吗？现在出去正好，趁下一轮变种还没到。”折原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右手。
　　F049似乎相当疲惫，视线低垂，并没看到折原伸过来的手，自己扶墙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建筑物的出口。
　　折原的传呼机突然刺啦一声，对面的绯掐着嗓子模仿游戏通关的提示音，“Victory!”

　　折原突然停在原地。
　　身后的F049冷不防撞上了折原宽阔的背，道：“怎么了？”
　　“为什么广播不提示清洗任务已经完成？”他转头。
　　“是因为人为建造的污染建筑不能算清洗对象吗？”F049也紧张起来。
　　“不是，以前我试过很多次，这个算。”折原的声音本能地压得很低，透着戒备。
　　两人不安地环顾四周。
　　像是在回应他们的担忧，在出口处一个暗淡的人影逐渐浮现。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形，走路的受力方式似乎与人不同，走得却不慢，歪歪斜斜地逆光而来，愈发诡异。
　　“丧尸？！”从未见过丧尸的F049脸发白了。
　　那人走近了些，是个奇瘦的男子，折原刚好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的红色烙印，像某种古老的黥刑，只不过那是一个眼睛的形状，打在前额偏左的位置，像长歪的诡异赤眼。
　　那是永无之境里为了区分人形干扰项和人类，而在入境时打下的烙印。
　　“不是，丧尸走得慢。是变种人。”折原又把刀抽出刀鞘，“给你的枪拿好了。”
　　物种图鉴里被标注灭绝的变种人突然来凑热闹，这种感觉就好像高考出了考纲之外的题。F049愤愤地出了一口气，继而又提气强打起精神。

　　“变种人很危险。芯片级别标识是黑色。如果他狂化的话，我可能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折原语气有些许不安。
　　“他好像没看到我们。”F049估计着对方不疾不徐的步伐，道。
　　“暂时没有。你听好，”折原的语气突然变快，“如果出了意外，距离近的话就开|枪，距离远的话赶紧跑。”
　　“怎么跑，唯一的出口被他堵着。”
　　“没看到旁边那么大的玻璃窗吗？”
　　“试过了，都打不开。”
　　“那不会砸吗？！”折原突然觉得F049犯浑起来也许今天都活不过。
　　“哦。”一个星期前还在大学里做助教，一辈子没动过粗的F049似乎觉得“砸窗”难于上青天，明明之前还气定神闲地炸了一窝变种犬。

　　折原似乎不打算主动进攻，将刀虚握在手，绕开变种人的视线缓慢挪步向前。
　　这栋建筑本就残破，又经历两轮爆炸，方才集中在爆炸中心的那根非承重柱大有崩碎之势。好巧不巧，就在折原又跨出一步的时候，水泥柱分崩离析，在一片死寂中发出振聋发聩之声，崩得两人心惊肉跳。
　　变种人就在那一刻抬头对上了F049的视线，与此同时，折原暴起。
　　其实变种人的眼睛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只是很浑浊，很迷茫，像蒙着散不开的雾。
　　一瞬间，F049觉得他并无恶意。
　　但折原已经发动了进攻，侧身如风般逼近敌人，长刀疾刺。变种人只觉身边虚晃的人影一闪而逝，他的眼神还是一副对不上焦的涣散，下一刻咽喉就被冰冷的利刃割开，没有温度的黑血飞溅，破碎的喉咙吐出断断续续的嘶声，随即陷入无声无息。
　　交锋耗时一秒，进攻方使用一击，防守方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是谓秒杀。

　　折原确定变种人死透了之后，才顺势收刀，蹲下检查那具尸体。他指尖熟练地在尸体右小臂上游移，突然按到了一处凹陷的皮肉，低头定睛，所按之处是一个切口。切口深而陈旧，根据深度和位置可以判断这里以前埋过芯片，但是芯片被挖走了。折原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相遇，这是诈尸。

　　“怎么会没有芯片？”一旁不知何时凑过来的F049发问。
　　“干扰项的芯片只有死亡的时候才会被当错战利品被挖走。除非他死了又复活了，不过他可能只是自己把芯片挖了。”
　　“所以系统就监视不了他，误以为这类变种人灭绝了？”
　　“对。系统确认灭绝的方式简单粗暴，芯片定位不变超过一段时间，或激活之后接触的氧气浓度达到上限，就确认为死亡。”
　　氧气浓度达到上限，就是芯片在被挖出皮|肉的一瞬，接触了空气。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折原似乎还是很困惑。
　　在交手前的一瞬间，折原近距离对视了变种人的双眼。那是一双毫无杀意的眼睛，这相当不正常，尤其对嗜血的变种人而言。而且折原赢得相当轻松，因为对方完全没有反击的想法。

　　F049的视线从尸体右臂凹陷处缓缓移到了脸上，其间飞快地跳过了他血肉模糊的咽喉。
　　那是一张极度僵硬的人脸，不知道是死后才开始变僵还是生来就是这副品相。皮肤凹陷，绷出尖锐的骨骼轮廓，毫无血色。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呈现不自然的灰白，原本虹膜所在的位置褪了色，瞳孔也只剩下浅灰色一点。
　　虽然种种不堪入目，F049觉得自己眼中的那张脸确实是人类的脸，无辜的脸。
　　这个人是被杀死的，而杀人者现在还半蹲在尸体身边。
　　也许是被这种想法吓到了，也许是她第一次见到人死的一瞬无法适应，F049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或者是很没用。

　　悬在建筑物外墙的喇叭炸响，“检测到建筑东404号清洗完毕，执行者：F049”
　　公派部队成员的战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此广播只是吝啬地报出了在场唯一的死地居民F049，随即罢工。
　　四周重新陷入死寂，距离水泥柱崩塌也就过了两分钟左右的时间，死地就在这短短的一刻才全部亮出了它掩藏得很好的獠牙。
　　在这里，不想死人，就要杀人。即使敌人也许不能算得上是人。
　　F049不想再盯着那张僵脸了，也不想去看那个还蹲在地上沉思的人，她环顾了一圈四周，除了遍地都是变种狗扭曲的尸体，那些残破颓败的灰白四壁依旧，只比半个小时前多了几道血痕，在黑暗中呈现出并不清晰的暗色斑点，像默默窥视她的眼。应该是变异狗溅在墙上的血迹。
　　盯着黑暗看得太久，会觉得黑暗蔓延，如影随形。
　　F049很罕见地哆嗦了一下。
　　蹲在地上的人回过神来，并未注意到她异样的神色，只是道，“我们走吧。”

　　折原这次步伐明显急促起来，透着不耐烦，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不速之客还是像方才那位仁兄一样没睡醒。
　　所幸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建筑，直到走上了夜风横扫的空旷街道，也再没遇到危险。
　　折原腰间的传呼机又传来绯冷静的声音，“没等到你们，半个小时前直升机规定时间返回了。按照谡的意思，你对145支队的监护工作提前开始，不出意外的话，第六季末你可以归队。”
　　绯的专业素养到底极高，方才作战开始前她已折返，无法检测现场，因此选择保持沉默。因为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靠在场者自己，任何其他无根据的指示都会成为干扰。直到确定两人坐标安全，她才进行了最后的嘱托。
　　不过折原也没想这么多，他只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路西法史上第一个入队即被流放下乡的成员。
　　出师不利，自求多福。
　　他简单地问出F049所在支队的据点，然后一言不发地步行去目的地。
　　已经进入了高纬内陆的冬季，寒风刮面，可以把脸皮硬生生刮掉一层。但两人都在风中走得不紧不慢，F049是因为实在太累了，折原是因为很早以前就忘记了冷是什么感觉。
　　周围的夜色渐渐浮白，晨雾笼起，不觉间一宿已过。
　　晨雾很浓，好几次折原想回头确认F049有没有跟丢，但转念又觉这种担心实在多余。如果把F049视为保护对象，折原委实觉得麻烦，他自己本就是很怕麻烦的“节能主义者”，但是当作战友的话，也许还不错。
　　既然是战友，就不用回头看了。
　　等他们到达据点时，天开始破晓。阳光从天际迸射，自上而下游移，斜斜地切割笼罩整片死地的黑暗，阴影四处溃散。

　　回程时间比F049预期的要晚，估计大家都已经醒了。她开始思索怎么向不知情的队友交代昨晚的行踪，一边怀疑李佳佳见她失踪还会再哭一次。
　　一旁的折原兴趣寡淡地注视着东方天际灿烂的金边，意识到自己在死地的第三个第六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