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49，今天起入住永无之境》微吟罢

5、路西法

　　主高塔，东塔顶。
　　名为谡的男子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分钟了，他有一对英气的剑眉，此刻却在眉心蹙起一道沟壑，正不耐烦地拨弄着风衣袖口，袖口隐隐露出内衬的黑色作战服。
　　一架黑色直升机逼近，风起如刀割面，男子后退了三步。
　　直升机尚未落地，一个挺拔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机舱门旁，身着和谡一模一样的长风衣与作战服。但和谡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女子的风衣是亮眼的鲜红色，小巧的脸蛋上架着过大的墨镜，黑发被梳成干净利落又不失俏皮的麻花辫，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孩子而不是士兵。
　　她微微仰着下巴，俯瞰主高塔，红色风衣敞开，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看到她的人都不会相信她来自死地，因为她实在是太鲜活了。

　　红衣女子在空中一跃，轻盈地落在谡的身边。她直起腰，摘下墨镜，露齿一笑，眼尾是天生妖异的绯红。
　　“嘿，老弟。准备出发！”她的声线很娇嫩，是那种可刁蛮可黏人的很占便宜的声音。
　　“我说，你这辈分错乱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还有，你快迟到了好吗，下次给我准时点。”
　　谡虽然数落她，脸上却懒洋洋的没有表情。
　　“改不了啦，到死都改不了啦。”
　　谡的手突然扬了起来，略过她的头顶，似乎要去摸她的脑袋，但只是在虚空中装了一个爆栗。
　　“第六季工作量大，绯，严肃点。”
　　绯笑嘻嘻地也没有闪躲，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拿装备。
　　谡突然叫住她，“老大这一季还是不来吗？”
　　“嗯。自从今年地下讨伐战之后，你也知道......”
　　绯没说完，脸就沉下去了，注视着天际的血色残阳，长久地沉默。谡的剑眉又皱起来了。
　　三月地下讨伐战之后，路西法部队老大因伤休养，不觉间已过大半年。身为管理层一员，众人心中自有算盘，稳固政权也好，干预死地也罢，各股势力明争暗斗之激烈，把这偌大的管理层比作后宫也不为过。路西法虽属二等永久居住民，却素来以骁勇叛逆著称，早已被高层视为亟待打压的烈犬。这段时日少了老大，足以改变很多局势。
　　谡突然大力拍了拍绯单薄的背，把绯拍得边咳边笑。
　　“行了，下去吧。今年路西法新招了一个人，我们去见见他。”
　　“哦豁？”绯闻言，眼睛倏然睁大，眼角的红更明显了，“来路西法吗，这么想不开。”
　　“系统安排的，给他的名字叫彻。”谡的语气有些无奈。
　　“绯，谡，蓟，空，彻。系统取名字真奇怪。”女子掰着手指一边嘲弄系统，这是他们无聊时最喜欢的消遣。

　　折原被召唤进主高塔东座，是在一小时前。
　　他不是第一次进主高塔，但却是第一次进入永久居住民的生活区。
　　相比他从前以临时居住民的身份呆过的地方，永久居住民的地盘更为宽敞舒适，更不像囚笼。毕竟高塔以前就是囚禁高危生物的地方，去年折原还在主高塔的单人间里发现了一窝绿莹莹的死蛇。上上个季度，隔壁单间的那个特种兵老哥更可怜，晚上睡觉的时候，差点被吊在天花板上还没死透的僵尸吓出失心疯。因为主高塔的临时居住民必须缴械入住，最后他不得不徒手把僵尸头拧了下来。这之后的一整天他没吃下任何绿色的食物。

　　折原此刻正在一个会客厅，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孜孜不倦地发光发热，让人的心情不至于那么紧张。
　　其实他应当紧张的，而且应当非常紧张。
　　因为他身边有两个路西法现任组员。

　　死地人尽皆知的公派部队，负责战地的监察和管理，成员选自最优秀的死地居民，是高高在上的二等永久居住民。公派部队分为三组。其中利维坦是死地风纪管理部队，萨麦尔负责运输、分数清算等后勤。
　　而路西法，直接隶属于公派部队队长齐天，负责在一切战斗失控时介入并清洗。某种意义上，路西法的存在本身即是镇压和审判。
　　是绝对武力与智力的代表，是控制所有动乱的底线，管理层的王牌。

　　作为权威的主要筹码之一，路西法现役成员不过4人。
　　按照组长谡的解释，人少是因为天才稀少，加班过多，高危作业，带薪休假，几乎没有。哪怕系统隔个三五年会自动筛选出合适人选，那个“幸运儿”也未必会甘愿效力。
　　所以牺牲的路西法前辈后继无人，最后只剩下了谡、绯、空、蓟。
　　空和蓟此刻正坐在折原身旁。

　　大家习惯把死地之前的生活叫成“前世”，很有自嘲的意味。
　　蓟的前世是特种兵，因为执行机密任务失败被封口抛弃。
　　很难说他本人是否已经把前世的冤屈揭篇了。在死地他依旧成为了公派部队的特种兵，执行与前世相似的任务。
　　所以说人真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
　　折原曾经在两年前的一次战斗中见过蓟。
　　那时，两个支队在击杀A级变种狮的时候出现了抢分现象。在击杀至一半的时候，互相掐架的两队差点被暴怒的狮子一个巨掌拍成馅饼。蓟就是在一片混乱不堪的刀光剑影中，自直升机空降战场，漆黑的衣袂飘扬，手执枪与长刀，如神降世。还没等四处逃窜的队员回过神来，狮血与刀光早已一并敛于鞘中，蓟扛着还在冒白烟的枪，只留下一个惊世骇俗的背影供他们意会。
　　那次惊鸿一瞥，蓟成了死地的传说。

　　空则是完全另类的存在。
　　折原刚进房间时，空正在窝在沙发里，看书。
　　他留着齐肩的长发，带着金丝眼镜，翻书的手指白皙修长。折原进来的时候，他那双狭长上扬的眼睛自镜片上方慵懒地扫了折原一眼。
　　在死地戴眼镜的人很少。在死地看书的人更少。在死地的路西法部队里戴着眼镜看书的人，让人匪夷所思。他看书速度极快，微阖的凤眼看似不甚专心，与来者对视时，抬眸却是双眼带刀。折原本能地嗅到了他斯文外表下潜伏的侵略性。

　　温热的空气中木柴燃烧的气味越来越浓郁，几乎令人昏昏欲睡。
　　蓟正用一台连着内网的计算机查看数据库，空的视线始终在书页上游移，折原选择原地发呆。
　　一时间，沉默看上去永远无法被打破。

　　门开了，一阵凉风吹进闷热的屋子，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走路带跳的....小女孩？
　　“折原？”黑衣男子开口。
　　“是我。”
　　“今天中午系统在清算得分的时候，自动筛选出了你的档案，并为你赐名‘彻’。从今天起你就是路西法的一员了。恭喜。”
　　“光看名字就把我选入路西法吗，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只有路西法的名字有单名的传统...小子，你怎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不是。只是凭实力的话，我这次只排第三，所以这就....”
　　“被系统选为路西法不止看当季排名，你之前的必修课都是A+，加上上次切掉了A级生物，论表现的话，你比第一第二还强。”
　　“而且，”绯插话，“今年第一第二还是鬼将吧，鬼将人种不行，进不了路西法。”

　　一旁的空终于抬眼望向他们，眼神疏离莫测。
　　“小绯，这种话不要乱说。”
　　绯扁了扁嘴，并不知错。
　　“为什么，鬼将明明在死地里算高等血统，像我这样的无名....”
　　“傻子，就是因为他们是鬼将，所以永远不能被外界认可，这样怎么可能出得去。”
　　“因为路西法有一个特权，其他部队的人想都别想的那种特权。你以为我们一天十二小时值班是来做义工的吗？”
　　绯嘴角一弯，露出了“快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的表情。
　　折原心说你做梦吧你们管理者的事我凭什么要知道。

　　“赦免权。”谡开口了，“也就是服役期满可以离开死地。之前对外宣传的牺牲的路西法，真的死了的占一部分，还有一些其实回到了人类世界。但是因为极其苛刻的保密协议，加上即使回去了也必须被24小时监控，不能有社交，直到死亡，所以不算是什么好特权。”

　　“不算好特权？！”
　　这腐朽的资本主义语气是要恶心谁呢？

　　“你会明白的。”谡明显地不耐烦起来，眉心又拧了拧，“所以在你明白之前，试图争取一下拿到赦免权吧。如果你不加入路西法的话，系统也会给你惩罚的。”
　　“惩罚”二字一出，房间里像被按下了“噤声”开关。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折原突然有着一种感觉。那群高高在上的路西法，不过也只是，永无之境浩大穹顶之下的傀儡而已。
　　谁都无法幸免。

　　“所以...che到底是哪个che？虽然在这里基本上不用写名字但至少...”
　　绯大笑起来，“彻头彻尾的笨蛋的彻。”
　　谡生怕绯鸟嘴一张十分钟就能和新成员结仇，赶紧说，“来认识一下前辈。我是队长谡，那位是蓟，这位是空。还有这个，额，绯，不要再笑了。”
　　“蓟已经在前线值班了好几年了，你应该见过他。”
　　蓟冲折原笑了笑，笑容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他是一辈子都当特种兵的人，

　　“空和蓟之前还是死地居民的时候，一起联手打下过南高塔。”
　　“没有攻下整座塔，只攻下了底下三层。否则现在我就是一等原住民了。”空抬起了薄薄的眼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本来第二天可以攻下了，结果当天系统就把我和蓟一起召到了路西法。”
　　谡揉了揉眉心，说，“反正你也不差这口气。去年和前年的地下讨伐战，空都是总指挥，蓟和他配合默契得无人能敌。别谦虚了。”
　　空的笑温柔了几分。

　　“然后，这位，绯，一般都是闪电战和夜袭的主力，虽然年纪小，在队里呆的时间和我一样长。别看她这个样子，用冷兵器的时候很可怕。”
　　“学弟好。”绯没正经地招呼。
　　谡直接翻了个白眼，“我们先去物资部领下一季度的物资。一会儿开个组会，分一下辖区和值班时间，蓟，你把工作起居和训练安排大致跟彻交代一下。”
　　折原一怔，他还没有完全习惯新名字。

　　蓟和空站起来的时候，折原才发现其实两人身材相近，蓟没有传说中坟突的夸张肌肉，空的身形居然毫不逊色。
　　绯一听到物资就兴奋起来了，“据说这一季度高塔物资里有巧克力。”
　　谡：“别每天想着吃好吗？”
　　绯狡辩：“我说，谡，你也不是自从上回吃过泡面之后，就一直在后台要求追加吗？”
　　谡尴尬地挠了挠太阳穴。

　　物资部不知为何有一股学校体育器材室的陈年霉味，不过丝毫不影响堂堂王牌路西法部队刨食的热情。
　　“有泡面吗？”折原艰难地跟在手脚并用的绯后面。
　　后者刚刚从蓟手里抢到了三把巧克力口味蛋白棒，抬头看到了两手空空可怜兮兮的新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最好不要和谡抢，他发起火来超可怕。”
　　“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队长挑的干粮看上去很质朴，几乎全是压缩饼干和自热饭，“唔，我只要这个海鲜拉面，剩下的你们拿去吧。”
　　蓟和空都只拿了自热饭，空手里还拎了几罐罐装咖啡。

　　下楼去开会的时候，五人路过了一单间。
　　谡推开门，朝彻示意了一下，“你的房间。”
　　折原只是短暂地探头看了看。
　　虽然小得像个罐头，但是布置的人显然很用心地想要营造出人类世界的氛围。
　　呆久的话，可能会害怕再出高塔。折原想。
　　他突然很钦佩路西法的人，他们似乎从来不会担忧畏惧任何事。

　　都说大佬们的特质之一——人前人后装疯卖傻，真枪实战睥睨无双。
　　这句话真像是为路西法部队量身定制的。
　　折原默默跟在四人后面，注视着他们勾肩搭背晃晃荡荡的背影。
　　不过到底不能说这是虚伪，他想，那些疯癫惫懒无所事事，也许只不过是类似猛禽囚于牢笼的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