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49，今天起入住永无之境》微吟罢

20、咖啡好苦

　　心跳得很快，又渐渐慢了，冷却了。
　　沈闻听到自己深呼吸的声音，她每次濒临崩溃时都会条件反射地这么做。
　　这样，眼泪就不至于流下来。

　　她听到了丙爷的声音，很闷很沉：“陈平啊，算了吧，真的....”
　　周泽仁低声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一个陌生的刻薄的声音：“见着最后一面了吧，赶紧处理掉吧！”
　　另一个浑厚的声音：“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能好好说么！好歹也是个人！”
　　“这还算人么...”

　　她悲愤难当，用力掰开彻覆在她眼上的手，怒道：“放开，我不是胆小鬼。”
　　李佳佳像睡着了，闭着眼睛躺在角落里，四肢僵硬，腮上溅血，血迹已经凝固发黑。
　　她想要扑过去，摸她的脸，摇她的手臂，叫醒她。但是被人无情地拦下。

　　“为什么？明明这么点出血量，为什么不救！”
　　“她是被咬的，被有传染性的那种咬的。”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传染性的？！”
　　“你冷静一点，”彻终于开口了，“看她的脸和脖子。”
　　李佳佳的脸，素来不是挂着激动就是惊惶的表情，如今难得平静安详，皮肤下隐隐蔓延着黑色血管，像细密蛛网一般，一直蔓延到脖颈，在那里汇聚成一条粗壮诡异的黑青色脉络。微微悸动。
　　“感染已经...到心脏了，额头上也是，大脑也保不住了。”

　　“怎么办？”沈闻又深吸了一口气，设法稳住声音。
　　“在尸变之前，毁掉她的大脑或心脏。没有其他办法。”

　　沈闻垂眸，不敢去看李佳佳的脸，她其实知道答案，只是徒劳地再问一遍也好。

　　想要挽留她，想要所有人一起活下去，一起逃出去。

　　陈平嚎得像只垂死的野兽：“都怪我，不知道上面还有丧尸，还拼命地把她往上拉...”
　　“不仅是她，赵远才也失踪了...”

　　耳边其他支队的闲言碎语逐渐明目张胆。
　　“快点送她走吧，万一出事了...”
　　“小哥，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啊。”
　　周围的人都缩在安全区域外，像坚实蚌壳里的软体动物，只有言语像利刺反复射出收回，每一下都勾出一块145支队的血肉。

　　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把陈平从李佳佳脚边拉起来，道：“你们先避一避，等她再睁眼就晚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一直等到天光尽灭，在一片死寂昏暗中，公派生化防疫部队的探照灯才照亮了东三街医院的大门。所有人鱼贯而出，趟过浑浊粘稠的血污和溶尸水，精疲力尽。在出口处，一组公派医生用手电筒检查幸存者的虹膜和皮肤，两个身着白色防化服的士兵监视他们脱掉污染的鞋和外衣，给每人发配了一套新作战服。
　　彻换上了绿色作战服，拿出黑色外套里的维生素和注射器放进口袋里。
　　淡黄色玻璃瓶完好无损，还是完完整整的七套，145支队却只剩4个人了。
　　赵远才终究还是没有现身，李佳佳永远睡在了里面。

　　“东三街医院：清洗任务完成。”
　　“检测到生物危险等级3级，三个月内居民禁入。”

　　主高塔。
　　谡很不喜欢夜晚去主高塔中心塔汇报工作，因为入夜时这里更像一座死过人的古堡，随便盯着沿路哪面墙哪幅画几秒钟，都会觉得幽灵上身。
　　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他右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后颈，试图把竖起来的白毛压下去。
　　他在一间熟悉的办公室前站定，里面还是一样没有动静，门缝里看漆黑一片。他们的直系长官齐天已经停职休养很久了。
　　谡叹了口气，敲响了隔壁那间办公室的门。

　　“进来吧。”里面上了年纪的女人懒洋洋地说。
　　屋子里香水味很重，是女人最喜欢的英国梨和小苍兰味。谡不喜欢香水。死地的血腥味太重，这点香水相比之下简直是笑话。
　　“本月路西法工作汇报。”他脚跟一并，行了一个干脆的礼。
　　女人伸手接过档案，另一只手搅拌着速溶咖啡，熟练地皱起了眉。
　　“加人了？”
　　“是。死地居民折原，系统赐名彻。”
　　“调查过了么？”
　　“个人信息在附录里。”
　　女人哗哗哗地翻到最后一页，两条淡而刻薄的眉毛简直难舍难分。
　　“无名？！”她尖尖的指甲戳了戳身份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要是有羁绊，身体状况和战斗力能保障吗？这种受了精神控制的东西，加入路西法？”
　　谡咳了一声，道：“他不是普通的无名，他没有羁绊。先前作战记录非常亮眼，违法记录很干净，而且是系统自己挑选的人，我们没有拒收的理由。”
　　“现在倒是对系统百依百顺了？以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听话？”女人的声音依旧没有缓和，“路西法人还不够多么？系统提拔的人，就不能拒绝吗？”
　　“已经让他掌握了管理层的信息，您放心再放他出去吗？”谡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身为路西法队长，他生来有一种擅长言辞周旋和安抚人心的天赋，短短几个月接触，他对付眼前这个女人已经绰绰有余。
　　“不放出去，杀掉总行吧？”女人声音阴冷。
　　谡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杀人不是不可以，但是总得找个理由再动手，找理由就有点麻烦了。”
　　女人语塞，似乎想到其中繁琐，也畏缩了一下，但气场上她从来不输，依旧尖刻地挑刺：“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在笑话我么？是不是齐天管你们的时候，不会像我这样啰里啰嗦，是不是齐天在你们就听话了？”
　　妒意在唇齿间呼之欲出，谡暗自嘲笑女人的自命不凡，嘴上更甜了：“长官，您何须和齐天比呢？”
　　女人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愠怒地猛灌一口咖啡，差点没苦得呛出来。
　　“我话说在前面，如果新来的那个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一定不会姑息，按照永久居住民的法律罪加一等。”
　　“嗯，那是当然。”
　　“谡，你给我小心一点，一个绯还不够么？你还想再多包庇一个人？”
　　谡的眉睫闪了闪，低头道：“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从办公室出来，关上门，谡脸色微沉，看了看腕表，然后坐高速电梯下楼，出了主高塔。
　　主高塔出入安检都极其繁琐，因此等他到白石水库时，已是深夜了。

　　白石水库环抱主高塔东南侧，是天然的护城河。水库旁山石岩质复杂，当初驻坝采用了重力坝混合土石坝的技术。水库南面丛山迭起，因其中一座最为有名的白石林得名“白石水库”。
　　夜深，晚来风急，水库旁空气冷冽，混有沙石草木的浓郁气息，穿林而过的风声回响不绝。
　　谡独自漫步在石滩上，今夜无月，暗色的水微微起伏，水声浩荡缠绵，四周被一片浓深的黑暗包围。但谡丝毫不担心看不清路或是被绊倒，他对这里很熟悉。
　　走出去了几步，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绯坐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坐相不太老实，此时两条纤细的腿正凌空晃荡。她凝视着身下深黑冰冷的湖水，似乎没注意到谡在靠近。
　　突然她脱了鞋袜，摘去束发的红带，一个鱼跃钻入湖水中。湖面碎裂，很快又凝成了一块平整的黑玉。
　　谡站在岸边注视着宁静的湖面，掐着腕表。
　　良久，远处有乌鸦叫得凄厉，蓦然间，绯钻出水面。

　　她一头湿漉漉的黑发紧贴泛白的脸颊，嘟起湿润的嘴唇朝谡喷了一口水汽，笑了。
　　“还以为我再憋得久一点，你就会下来救我了。”绯笑道，她还待在水里，没有上来的意思。
　　“再憋得久一点我也不会下来捞你的，”谡心不在焉地说，“上来吧，下面太冷，会感冒的。”
　　“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和我玩一次嘛。”绯还是浮在水里，身边阵阵涟漪荡远。
　　“别闹，快上来。”
　　刺啦一声，绯轻盈地落在了石滩上，水珠四溅，她哆嗦了一下。
　　一条柔软的白色浴巾劈头盖脸覆在了她身上，几乎拖到了膝盖，她乖乖站住了。
　　见她原地不动，谡没好气地说：“自己擦。”
　　“嘻嘻嘻。”绯胡乱地拿浴巾擦着头，一边玩笑般地感叹，“哎，好怀念以前啊，可惜再也回不去咯，哥。”
　　那声“哥”确实不是绯平时乱说的玩笑话，谡还记得最开始见到绯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叫自己的。
　　那个孤僻狂妄的小女孩，处处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唯独在他面前肯笑，肯变成话痨，肯叫他哥。
　　黑暗中，他看不太清的脸荡过一抹黯然。

　　“都把浴巾带来了，那是不是还有...”绯试探。
　　谡叹了口气。一罐热椰子汁凌空抛来，她轻巧地接住，眼睛亮了亮。
　　“谢谢哥！”绯麻利地打开易拉罐，一点一点喝了起来。
　　“跟你说个事，”两人并肩走出水库时，谡说道。
　　“老妖婆又来找你茬了？”绯听出他的兴致不高，突然问。
　　“嗯...她哪天不找我茬了...”
　　“哼，齐天还是快点回来吧！”绯对天大喊。
　　谡道：“这个季度末我们的巡查任务会转交给利维坦1队，路西法要全员下塔历练。”
　　“又历练？”绯想起去年在发电站的经历，毛骨悚然。
　　“还不是因为那个水库清洗任务，double悬赏整一年了都没人来拿分，再拖下去每年都要有活人给那怪物献祭。”
　　“哎，所以就指望我们这些苦力呗...”
　　“特地挑选了冬天，正好那东西反应不那么灵活。”
　　“嗯，所以就是在白石水库？”
　　“对，在东边那个石窟里，水库维修部队必经的地方。”
　　“要叫上彻吗？”
　　“要的，是上面的意思，正好检验一下新队员的水平。他带的那一队也被直接划到double任务的预约名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