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49，今天起入住永无之境》微吟罢

15、故人3

　　“你看好了。”
　　此时，M1045和折原隐匿在一丛浓密的叉子圆柏后，那是死地最常见的灌木。前者手里攥着一把□□，蓄势凝神。
　　天高无云，月华清浅，死地今天难得有好夜色，那两人却无暇留意，两双眼睛都直直盯着十米开外的一头猛兽。
　　说死就死，M1045可真是疯子里的极品，拿着一把小刀就去捅死地宵禁的规矩。

　　宵禁狩猎者，断非惯用手。

　　他示意折原看仔细，折原心生疑惑。不就是送死么，还要看仔细？这未免也忒残忍...不过折原生死看淡，对旁人死活也都不上心，只是不争不辩地看他上前。

　　他们本就占据高地，目标的一举一动在清朗月色下很分明，逡巡吐息间都可见危险。那野兽是死地最A-级怪物里寻常不过的，虎。
　　几年前濒危物种克隆计划如火如荼，不料中间出了岔子，有鬼迷心窍的实验室趁机在研发过程中添油加醋，最终搞出了眼前这种比寻常虎还要大上几圈的洪水猛兽。最要命的，还批量生产。
　　猛兽在外是异端邪说，在死地却如鱼得水。
　　它似乎嗅到了什么，按捺着巨掌朝两人藏身之处走来。

　　折原绷紧了，他虽一心向死，但依然摆脱不了本能的恐惧，眼角余光里瞥见身旁的人影闪动，M1045就这样冲了出去。
　　有病，折原心想，那可是A-级啊，相比断手而死，他更可能当场死于虎齿之下。

　　月光滤过了所有颜色，M1045和巨兽都成了十米开外模糊的黑影。他跑得很快，随后轻盈一跃，自侧面稳稳当当地直落在巨兽颈上。
　　这一跃身形流畅，可身下之虎就不太高兴了，正待它要引颈咆哮，M1045一刀插|入虎颈侧。
　　这一刀朴实干脆，但折原明白其中需要奇大的力道。还需要最重要的，果断。
　　果断得仿佛训练了数百次，直到双手生茧，信手拈来。

　　折原心中仍在惊叹，M1045早已抽刀借力，稳住身下吃痛而癫狂的虎背，又一刀正面插|入颈前端。
　　十米之外，折原眼中的巨兽轰然倾颓，他看呆了。
　　这哪里是送死，分明是去索命。

　　片刻之前，折原还鄙夷那男人有病，甘心弃锦衣玉食陪他赴死。现在他觉得他岂止是有病，还是个疯子。有这样的身手，何苦去死呢？

　　折原靠近了那只死兽，手扶上余温残存的粗糙皮毛，检查那两道伤口。
　　第一刀，切颈总动脉。
　　第二刀，横截枕骨大孔。
　　刀刀毙命。

　　男人在虎皮上撇干净刀上的血，藏起眼中的兴奋，说：“这次捡了容易的。下次碰到难的，就更刺激了，说不定得死。不过这么死，挺厉害的吧。”
　　“......”
　　“你先别急着死，急着送死还能哪样，不过就是被叼了，开膛破腹撕成肉条，多难看多恶心。你跟着我，多学几招再死。”
　　“那死也死得英雄。”

　　折原始终沉默，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在想着什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心从险，不明白为什么南辕北辙。
　　可折原又能怎样，他心早已死透，不想思考，也没有主意。就这样随他的意思也不错，他想，反正从来都是浑浑噩噩。

　　“挺厉害的。”折原把第一个闪过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嘿嘿”，M1045的一口白牙闪了闪，“那是。那群人每天搞团战，其实效率低得很，浪费子弹还浪费力气。什么补刀，什么花拳绣腿，找准了位置就好了，不超过五刀，绝对死透。”

　　那之后的一个月，“五刀”大神和折原成了无实名的师徒。先是他宵禁突袭，折原旁观。而后，折原渐渐有了上手的机会，虽然是从小兽杀起，但他似乎天生协调能力极佳，爆发力也好，学得有模有样。
　　白天，他和M1045躲在屋里学习技巧。夜晚，他们便是敢死队，形如鬼魅，来去无踪。

　　起初他不怎么亲近M1045，虽然心怀感激是真的，但想法迥异也是真的。那个平白无故离开利维坦的人，总叫他难受，给他某种疏离感。
　　折原是青年，骨子里舍不下的还是心高气傲，虽然他不记得以前自己是怎样的了。青年若不是来了死地万死一生，磨去了锋芒，原本也应该是个自视有原则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始终理解不了M1045的心思，虽敬其身手不凡，平时也不爱和他说话，有话头总是M1045挑的。

　　只有一次，他主动搭话了。
　　“M1045这名字好长，叫起来不方便。你原名叫什么？”
　　“原名就算了。”
　　“那，我叫你M？”
　　“是个男的编号都M打头好伐，这么叫会搞错的。”
　　“那叫你什么......老五？”
　　M1045叼着烟的嘴咧开了，笑起来眼睛有些好看。
　　“随你吧。”

　　渐渐地，折原有时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死，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就算在这里绝望地呆一辈子，也要活下去。

　　他第一次夜袭A-级猛兽，胜在活用技巧，但依旧不够熟练。一场苦斗下来，他倒在猛兽的尸体旁，喘着气，看着鲜血浸透的五指和丢在一边的匕首，卷了刃。
　　手中的刀生生卷刃，他还不知疲倦。
　　浑身浴血的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有力，甚至可以说是强悍。
　　他沾着热血的五指成拳。

　　那也许....我可以不用死。
　　就这样下去，靠自己...不会死。

　　那个炽烈的，光明的念头，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枯叶，落于脑海，随后被陡然升起的旋涡吞噬。
　　你忘了么，折原，以前的你怎样苟延残喘。
　　不可能的，折原，整整一年了，你看过多少人死。他们都是那么强壮，勇猛，筋肉结实。
　　你算什么，不就学了雕虫小技，你如何就能成为例外，你如何活。

　　他闭眼，脑中残念却挥之不去，你能活，你不必求死。
　　字字诛心，撼他心神。

　　折原本就易失眠，在那段时间尤其容易夜半惊醒。惊醒时，就会听到一旁沉睡的M1045惊天的鼾声，粗犷但安稳。
　　这时，他就会很羡慕。想得通透也许是好事，一心向死的人哪有什么挣扎的欲望，哪会像他一样失眠。
　　蠢极，痛极。

　　一惊醒便矛盾，一矛盾就煎熬，翻来覆去，折原比以往失眠的时间更长了。万籁俱寂的时候，情感都会被无限放大，有时他熬不过那种噬心的焦灼，起来偷偷翻M1045的上衣口袋，学着抽烟。
　　他学杀人极有天赋，可偏偏抽烟学不好，一抽就呛，呛着了还得憋着，不能让睡着的人发现。

　　就这样煎熬着，宽慰和绝望交织着，一季过去。
　　迎来了转机。

　　第三季的最后一天，折原在死地第一次，去看了排名的公示。
　　从前的他连屠狗都不会，从来不去看排名公示，只看下一季度自己被分到了哪一组。

　　怎么就突然失了自知之明了呢？他在广场涌动的人群间紧张地想，紧攥着袖口的十指渗出微汗，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大屏幕。
　　突然，人声鼎沸，人群躁动开来。

　　“看到我了么？”
　　“别只看个人排行啊，我们队在哪？”
　　“有了有了！！！”
　　“我去，看到了就滚一边去，别给我挡着。”
　　“哎，我就知道....”

　　悲喜交加的人声灌耳，折原颤栗的视线落在榜单上，从上而下游移。

　　有了。是自己。
　　可以去主高塔住上两个月了，不用死了。

　　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到了据点，去找M1045。
　　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他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耳边热血轰鸣，如雷贯耳地重复着。

　　我不用死了！

　　他找到了M1045时，他正睡觉。6月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他穿着作战服直接侧躺在地上，也不觉得很冷。

　　“我进个人榜单了，可以去主高塔了！”折原的声音因狂喜而沙哑。
　　接着，他突然意识到M1045永远去不了主高塔。虽然他很强，杀的野兽比折原多，但他是逃兵，通缉犯。

　　心里升起一股凉凉的惋惜，只见男人翻过身来支起胳膊肘面对自己，笑得没心没肺，“那还用说嘛，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算芯片数量的时候就告诉你了不会错的，是你自己估分总是往低里估啊。”
　　“上去了多吃点，把他们那些人的东西都吃空了，吃到吐了再回来，结束了后面那两个月就没得吃了。”

　　“嗯。”折原笑了。他想起来之前M1045讲过的笑话，以前有个临时居住民为了气死管理层，狂吃了一整天，结果把自己撑死了。
　　但折原的笑还是有些勉强，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他语气突然坚硬，“不管下次分组怎么样，我一定脱了队来找你，顺便把物资带给你。”
　　“你就这么想敢死队？”
　　“反正我一定会来的，你告诉我到时候我们在哪里会和？”
　　“这么想死啊...”
　　听到“想死”，折原愣了愣，又突然大笑起来，
　　“想，还想，你还没教会我呢，还有好多东西....”

　　好多东西，明明一心赴死，还是记了下来。
　　记下来，学会了，就忘不掉了。

　　两个月过去，折原从主高塔回来，回到了敢死队。
　　这之后的几季，折原不是进了榜单去了主高塔，就是回了死地重见M1045。
　　往复之间，敢死队在死地有了隐晦的名气，有了效仿者。
　　后来......突然没有后来了。

　　也许，自己不该回去找M1045，从第一次出主高塔的时候就不该。现在的折原会这么想。
　　这样就不用背负那道万丈深渊，一背就是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