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媚》蘼途一粟

16、第十五章 迷梦

　　别院不大，只有两进，但供三人一狐暂住还是尽够了。打理别院的仆从收到主人的亲笔信自然是热情相迎，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到了晚间，兄妹四个围坐在一起，慎之又慎地布好屏障，确认不会被人偷听，这才放心交谈起来。
　　不媚最先绷不住，纵然她不是个话痨，整整一天只能简单说几句狐语，也实在是备受煎熬。她肃着脸，半是感慨半是抱怨：“我们自恃高人一等，却不料在凡界几乎寸步难行！规矩多得令人发指，一个不慎便是不合常理，没有路引不合常理、没有马车仆从不合常理，连豢养狐狸都不合常理！半日不到，大哥编故事的水平已可算得上炉火纯青！也不知其他修道者初到凡界是不是也一般无二。”
　　不媚鲜少像这般滔滔不绝，不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妹忍得很辛苦吧。的确，我们把凡界历练想得太简单了，好在身份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其他诸如钱财之类亦不会棘手太久，倘若再有麻烦，见机行事也就是了。”
　　“大哥是觉得在凡界行医大有可为，才刻意引导那知府认定我们是医药世家的吧？”不羁抚掌，俨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借家传灵药之名迅速破局，高明！不知大哥可有具体章程？”
　　“正欲与大家商量。”不惑将他给女子喂药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一针见血地指出——用灵果治疗凡人，虽然效果显著，但因其口感和味道上与药丸的差异，并不适宜给清醒状态的病人使用，可若是对此类病人不断症乃至不接诊，又与他们世代行医的身份不符，无疑不利于之后深入民间打探消息。
　　“这……”不羁挠头，“不能直接服用，可以把灵力从Xue位处引入凡人体内，左右不过疏通经络滋养脏腑，原理是一样的。反正凡界诊金和药费是分开收的，不能服药的收个诊金也不错。”
　　“不可！”不媚断然否决，“这不是钱的问题！引灵力入体，不是往瓶中放物那般，简单放进去就好，必须全程引导，使之顺经脉游走，消除病灶后再将其引出，倘若放任不管，那便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这个过程消耗有多大，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能应付多久，二哥想过吗？”
　　“还有，”她继续补充道，“家传灵药取之不尽是不合常理的，用家传灵药治寻常病症也是不合常理的，有家传灵药的世家子弟不会治寻常病症更加不合常理！凭借一个家传灵药就可以一劳永逸么？我不看好。我认为……唔！”
　　不羁出手如电，一把捏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唔（你干什么）……”
　　“小妹啊小妹，大哥想的是破局之策，你偏要推演论证它的长久性，是不是小题大做？说你无趣还不承认。”
　　不媚双爪齐舞摇头甩尾，奋力挣脱开，紧接着向前一扑，重新抱住不羁的手，泄愤般地给他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瞪眼道：“难道我说得没有道理？”
　　不羁举高双手，连连告饶：“有道理，有道理，我只是感觉没有必要过分忧心，大不了翻翻医书，学些粗浅的医术专治简单病症，又有何难？”
　　办法虽笨，倒也可行。不媚脸色渐缓，鼻中轻哼，算是认可了不羁的说法。
　　提到医书，一直插不上话的不悔忽然来了灵感：“何须如此麻烦？从医书上找些补充元气的万用方子，再加入流月星追的汁液不就行了。有凡界药材作底，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很有见地嘛！”不羁大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这个办法，倒是与生生汤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不，应该说，是更胜一筹。工序简单，还能随时根据病症调整用量——能精准控制用量，就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流月星追的损耗，不错，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全。”不惑的评价更高。
　　不悔羞赧而笑：“是二哥给我的启发……”
　　不媚竖起指头：“完美！”
　　关键问题得到解决，四狐一时大为振奋，思路清晰地接连定下一系列计划，其中就包括明日由不悔陪同不惑去泽安堂借阅医书，不羁去城内探查世情，迈出他们在凡界历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步。

　　商议完毕，不羁不悔不媚回到各自厢房休息。
　　不媚丝毫没有睡意，她无所事事地在屋内转了几圈，目光忽然定格在地面上的一小片光亮上。
　　那是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来，安安静静地洒下一片清辉。不媚跳到窗边的矮几上，前倾着身子向外张望。
　　夜空墨蓝，星光点点……直到一轮又亮又圆的月亮映入眼帘，不媚这才惊觉，他们连日赶路忘了时日，竟已到了月圆时分。
　　回想上个月圆之日，她还和众狐一起，在双濪峰峰顶拜月吐纳，切磋交流好不畅快，此刻却只能被拘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犹自兴叹。突来的感伤令不媚心情低落，但她旋即想起，月圆夜是一月之中天地间灵气最为浓郁的时刻，说不定此时的凡界也是可以修炼的！
　　说试就试，不媚就地坐好，五心朝天，默念口诀，运转心法。
　　果然可以！灵气被一点一点引入体内，虽然艰难又缓慢，比在青空山时慢了百倍不止，但已经多日不曾正经修炼的不媚仍然兴奋不已，聊胜于无嘛。
　　初次尝试，不媚运转了三个小周天就停了下来。停止运功之后，她习惯性地內视，发现之前围绕在她妖丹四周那些灵气丝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仔细观察妖丹，银色亮点不再只是亮点，规模变得相当可观，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轮廓像极了半个火焰。
　　火焰代表着什么？为什么阖族上下只有她的妖丹上出现了火焰？火焰纹完整之后她的妖丹会不会再生变化？带着这三个无解（至少是目前无解）的问题，不媚沉沉入睡。
　　这一晚，她生平第一次做了梦，梦中一片火红，三团跳动的火苗炙烤着它们所碰触到的一切，河流干涸、草木焦枯、生灵化为齑粉，所到之处一片哀鸿遍野。而她，始终静静地站在三团火苗的后面，无喜无悲，无殇无悦。
　　忽然，一个紫衣长须的道人从天而降，大声喝道：“孽畜已经入魔，留她不得！”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不媚被震得醒了过来，此时窗外阳光普照，已是日上三竿。阳光照在不媚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整个后背冷汗淋淋，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她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修道者的梦通常意味着某种征兆，某种警示。这个梦……难道是说……她以后会堕入魔道？？怎么可能！！！
　　不行！她得让哥哥们帮着参详参详。
　　不媚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不惑的房间，却扑了个空，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四下一尘不染，好似根本没有人住过。不媚有些发懵，脚下不停，又向不羁的房间跑去。跑至不羁门前，陡然记起昨晚的计划，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三个哥哥已经出门去了。
　　不媚站在原地稳定了一会儿心神，刚要迈步回去自己房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底气十足，不疾不徐，似乎颇为悠然自得。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问一答的交谈声。
　　“四少爷，三位公子一早便出门了。”
　　“哦？去哪儿了？”
　　“这个……小的不知，但是公子们是往两个方向分开走的。”
　　“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也不曾。不过……用早膳时，最大的那位公子提过，他们今天有要要事要忙，说不必为他们准备午膳。小的觉得吧，公子们最早也得下午才能回了。”
　　“废话！那你们就为我准备午膳！我今儿个，就在这里等！”
　　“是。四少爷这是……有急事？”
　　“哼！我来见识见识爹说的谢庭兰玉之辈，到底是如何天上有地下无有如谪仙的！”
　　“……”
　　“爹竟然说我比之他们，就如蒹葭比之玉树，简直岂有此理！你是见过他们的，你来说说看，少爷我，比不比得上他们？”
　　“呃……小的嘴笨，不会说那些仙啊玉啊的词，小的只晓得，四少爷的品貌整个蓬州城谁人不夸谁人不赞？四少爷已经足够好了！”
　　“嗯。听说，他们还养了一只狐狸？”
　　“确有此事。”
　　“简直不知所谓！难道说他们姓胡，所以养宠物也要养和胡字谐音的种类？这算什么？难不成少爷我姓梅，便要养上一只梅花鹿时时刻刻牵着在街上走？啊哈哈哈……”
　　“公子们看上去极喜欢那只狐狸，连厢房都让它独占一间呢！”
　　“胡闹！他们让它住你就不拦着？你待会儿去找点碎布给它搭个窝！这是我们梅家的院子，哪能任凭一只畜生撒野？传出去以后还要不要招待其他客人了？”
　　“……是。”
　　说话间，来人绕过垂花门，走进院中，恰好与转过身来的不媚四目相对。
　　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世界似乎静止了那么三五息。
　　“哎哟哟！”梅四少爷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这是狐狸还是狐狸精？也太、太漂亮了吧！”只一个照面，彻底沦陷。
　　狐狸精？侮辱谁呢？不媚不禁翻了个白眼。
　　“看看看！你看见了吗！它还会翻白眼！好可爱！”梅四兴奋极了，边说边搓着手向不媚靠近。
　　不媚缓缓后退。
　　仆从扯着梅四的袖子拼命劝阻：“少爷，少爷，别过去，不能离它太近啊！这会儿它主人不在，万一野性大发，把少爷挠了咬了，小的们不好交代啊！”
　　梅四倒是很听话地停下了脚步，目光却粘在不媚身上迟迟收不回来，犹豫了半天，终是心痒难耐，于是蹲下张开双臂：“来，过来，给你好吃的。”
　　不媚坚定地又退了两小步。
　　梅四犹不死心，抖着嗓子继续呼唤：“小乖乖，来，到哥哥这里来。”
　　不媚听得头皮发麻，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
　　呸！我可没有像你这般难看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