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媚》蘼途一粟

15、第十四章 转机

　　人命关天。不惑不假思索地向医馆飞奔，不羁不悔紧跟其后，只给朱小心留下一句“跟上！”
　　朱小心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往前疾跑，一路跑进了街尽头处的泽安堂。
　　蔡大娘泪痕未干双目通红，磕头磕得披头散发，与城门外干净利落的样子判若两人。朱小心喘着粗气辨认了好一会儿，大惊失色：“蔡大娘！你不是去你女儿家……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应他。或者说，没有人注意到他，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先他一步闯入医馆大喊着自己有办法的不惑身上。
　　蔡大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膝行至不惑身前，仰起头来，嘴唇张张翕翕，却始终没能说出半个字。
　　老大夫捏着胡子连连摇头：“年青人，你不曾面诊、不问脉案，对病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如何就敢说有办法？”
　　“我有家传灵药，”不惑拍了拍腰间不起眼的小袋子，“药到回春。蔡大娘，闲话少说，快些带路罢。听描述您女儿情况很不妙，何妨一试呢？”
　　蔡大娘如梦方醒，连声应是，趔趄着起身，顾不得形容狼狈，一面指路一面往外冲。
　　不惑跟了上去。不羁不悔亦步亦趋，又只给朱小心留下一句“跟上！”
　　朱小心无奈照做，继续拔足狂奔。
　　他跑啊跑啊，从城东跑到城南，跑得双腿发软两眼发黑，才勉强没有跟丢。

　　别的不提，不惑推门而入的时候，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两三个家人围在床边低声啜泣，蔡大娘的女儿意识全无地仰躺着，紧闭双目面色青白，死气已经爬到了鼻尖。
　　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见蔡大娘进来，哭声转高，抽抽搭搭地喊着“岳母”，让开床边的位置。
　　“晚……晚了？”蔡大娘一看之下几近昏厥，“噗通”一下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不敢也无力再前进半步，随即想起自己请回来的救兵，又急急向不惑发问，“公子，还有救吗？”
　　不惑并不回答，快步走到床边，伸出两指在她鼻下轻轻一探，松了口气——虽然气息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总算还活着，这样便已足够，他可以笃定地告诉大家“有救！”
　　不惑飞快地在心中计算着流月星追的用量，手伸进乾坤袋，将灵力凝于指尖，切下一小块果肉，又默念口诀，对果肉用上障眼法，使它看上去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药丸。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外人看来，他只是把手伸进小袋子中简单摸索了几下，就把药取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不惑轻捏女子双颊，启开牙关，将“药丸”送入。没人注意到，“药丸”在滑入女子嘴唇的那一瞬间，不惑手指暗暗用力，做了一个挤压的动作。女子咽下的，其实是灵果的汁水。
　　效果立竿见影。
　　女子虽然仍旧面无血色，但象征着死气的青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趋于平稳，不惑在她寸口处一搭，正如他所料，脉搏跳动均匀有力，离彻底恢复元气不会太久了。
　　“血应该已经止住了，家人们不放心可以帮她检查一下。”不惑示意蔡大娘上前，同时表示自己不方便再留在内室，先去外间等待。见蔡大娘欲言又止，又耐心解释道，“产后暴崩只要能够止住血，便可算性命无虞，慢慢调养即可，别怕，您去看看就明白了。”其实慢慢调养是保守之言，有灵气的滋养，又何须其他手段？不惑这样说，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元气亏失是个很玄妙的概念，就算女子睡醒一觉便可下床走动十分不合常理，也尽可以推说是个体差异。
　　见不惑只是进屋打了个来回，捂着胸口连气还没有喘匀的朱小心不由心情沉重：“……没治了？”
　　不惑摇头：“治好了。”
　　朱小心叹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子生产，本就是一脚迈入鬼……你说什么？？治、治好了？？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大哥也没说错，就是治好了。都说了是家传灵药，没有把握，怎敢胡乱招揽？”不悔终于逮着机会，把朱小心好一顿抢白。
　　与此同时，不羁也在发问：“顺利么？用量怎样？”
　　这话旁人听来，是在询问救治过程病人状况以及交流具体的用药情况。听在兄妹几个耳中，却是另一层隐晦的含义——障眼法没被识破吧？流月星追有没有过量使用？
　　“放心。正好。”
　　大家心领神会相视而笑。唯独朱小心不甚满意，家传灵药，到底灵到什么程度呢？仅凭四个字，完全想象不出来啊，他想听更惊心动魄更神乎其技更扣人心弦的描述。
　　就在他缠着不惑追问各种细节的时候，内室的门打开了。蔡大娘和她女婿冲到不惑面前跪下使劲磕头：“真的止血了！神医啊神医啊！”“多谢神医公子出手搭救，公子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两家人没齿难忘！”
　　不惑和不羁连忙将二人扶起。许是刚刚接连经历过大悲大喜，蔡大娘心情复杂难言，她就势握住不惑的手，絮叨个不停。一忽儿后怕她女儿提前生产半夜血崩处处凶险，一忽儿感慨自己临时起意的探望着实是母女连心，一忽儿庆幸和不惑他们结了善缘庆幸他们恰好从泽安堂外走过，说来说去，最后连带路的朱小心都感谢上了。
　　被人千恩万谢的感觉实在不赖，朱小心生平第一次审视起善缘二字来。如果说余馄饨与人为善得到避炎簪是不惑兄弟投桃报李的结果，蔡大娘与人为善使女儿得到救治则透着一股冥冥之中的意味。相比之下，自己那点善意是微末的、掺杂着私心的，却获得如此诚挚的感谢，朱小心越想越觉得受之有愧，于是也真心实意地谦虚道：“不算什么，我真的没做什么，还是公子们的药好。”
　　“对对对，”蔡大娘女婿局促地搓着手，“公子的药一丸见效，比百年山参都管用，应该名贵得很吧，药费……能不能容我一段时日？”
　　不惑明显一愣：“药费？不必不必，在我们医者心中，病症有轻重，病人却无穷富之分。给富人用好药，让穷人等死，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药医有缘人，你们不必在意。”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渐成雏形。
　　“那……”蔡大娘女婿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结巴了半天，解下自己的钱袋往不惑手里塞，“公子不要药费，总得收下诊金。”
　　不惑又是一愣，诊金和药费，竟然是分开收的？他轻轻巧巧地躲开男子：“诊症是之前那位老大夫诊的，除了喂药我没做任何事，何谈诊金？”
　　蔡大娘女婿还想锲而不舍地凑过去，蔡大娘狠狠一拍他后背：“俗气！你以为公子们愿意来救人是为了诊金吗？为的是情义！情义懂吗！你赶紧的，去定一桌上等的席面来，好好酬谢公子们！”
　　“欸？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再耽搁了。公子们还得去府衙补路引。”朱小心一口拒绝，但此时的催促，不再是为了尽快把他们交给府衙推卸责任，而是真心地希望他们能尽快解决好身份问题。那句“病症有轻重，病人却无穷富之分”深深打动了他，他的心境已完全改变。

　　补路引的过程很顺利。
　　朱小心甚至没费多少口舌，不惑兄弟就被顺利引荐给了知府。
　　知府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又听得朱小心讲述不惑兄弟身无分文大义救治平民，更为他们的人品所折服。听到兄弟们遇劫丢了路引在内的一切东西时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直喊着要点兵缴匪，不惑只好借口迷路不记得具体地点方才将其劝止。待得知对方全部所求不过是补个路引，知府满口答应，当即铺开纸笔亲力亲为。
　　详细经过如下：
　　知府：“诸位是何方人氏？”
　　不惑：“我们住在极寒之地。”
　　知府：“北方？……能具体一点儿么？”
　　不羁：“终年冰冻，山脉绵延，人烟稀少。”
　　知府：“……鄯州？”
　　不惑：“然也。”
　　知府：“诸位怎么称呼？”
　　不惑不羁不悔异口同声：“不惑（不羁）（不悔）。”
　　知府：“……贵姓？”
　　不悔：“…………狐……”
　　知府：“哦，古月胡。”
　　不羁：“然也。”
　　知府：“何故离乡？”
　　不惑：“定期游历是我们的家规之一，目的是让族中子弟博览众长，与各地同道切磋以增进技艺。”
　　知府：“你们是医药世家？”
　　不悔：“然也。”
　　写完路引盖上官印，知府状若无意地问起众人可曾找好住处，得到否定答案后，古道热肠地表示自己有一处别院空着，可借给不惑兄弟暂住。
　　兄妹四个的眼睛立时变得晶晶亮，这个提议，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拒绝呐——接连多日漂泊于海上流落于城外，没有什么能比有个相对私密的空间让他们安安稳稳歇息一晚更有诱惑力的了！
　　于是知府老爷再次修书一封作为信物，让朱小心送不惑兄弟去他的别院。

　　从府衙出来，不羁忍不住低声感慨：“这位知府老爷，似乎不太聪明啊！”
　　刚才的对话明明几次陷入僵局，不惑那边惑心术的诀都掐好了，又全部硬生生地被知府圆了回来，且圆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他看得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朱小心不解——知府老爷不聪明，又怎能当得了知府老爷呢？但他没有做声，胡家公子现在在他心中的形象很是高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一些无聊的话。他听不懂一定是自己不够灵光，不能理解公子们话中的深意。
　　不等他继续揣测，不羁接着说道：“虽然他不够聪明，但实实在在，是个好人呐！”
　　果然还是在夸知府大人，这叫什么，明贬实褒？果然是美玉公子，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深度。果然啊果然！
　　于是他重重点头，附和道：“然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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