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媚》蘼途一粟

11、第十章 蓬州

　　不羁跳上了甲板。
　　船上一片混乱，尚还清醒着的船工尖叫着仓皇躲避，尽可能地拉开与不羁的距离。
　　不羁静等片刻，见骚动迟迟不止，略不耐烦地运足了气，沉声喝道：“都闭嘴！”
　　又有一半船工昏倒。剩下的果真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战战兢兢地趴伏在甲板上，连头都不敢抬。
　　“你们自何处来？”
　　船工们抖如筛糠，讷讷不敢言。
　　不羁无奈，前行几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船工身前，用前爪碰了碰他的手。
　　船工吓得连连叩头，抖着嗓子哭道：“狐仙爷爷，呜呜呜，求求您别吃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一家八口全靠小人打渔为生，求狐仙爷爷发发慈悲，饶我一回，呜呜呜……”
　　“二哥，人也能吃吗？”不悔不知何时跟着上了船，缀在不羁身后露出半张脸不耻下问。
　　“能是能的，不过他黝黑干瘦，哪有鲜鱼白嫩，想来不好吃。”
　　听他这样说，船工如蒙大赦：“是是是，海鱼鲜甜少刺特别好吃，狐仙爷爷喜欢的话，小人愿将此次打渔收获全部献给狐仙爷爷。”几十斤鱼换取全船性命，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不羁岂看得上凡人的保鲜手段？当然，他也不至于对着一个凡人炫耀乾坤袋的神奇保鲜特性，只得耐着性子温声道：“我不要你的鱼，也不要你的命。你只需回答你们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这里是哪里即可。你若答得好，我以鱼作为答谢，瞧瞧，是不是比你们捕的品相好？”
　　船工哪敢抬头，眼角的余光看见有个头硕大的活鱼“噼里啪啦”地落下，又是磕头如捣蒜：“不不不！不敢要狐仙爷爷的鱼。我们是黑木岛上的渔船，十天前出海打渔，没想到遇上罕见的大雾，一直不敢往深海处去，如今雾散，带的水差不多要喝完了，准备先去最近的蓬州城里把鱼卖掉再做打算。”
　　“蓬州？”不羁心中一动，“在什么方向？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往西南方再走四十余里便是，几位狐仙爷爷若是不嫌弃，可……”邀请的话一出口就发觉失言，船工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又不敢改口，只“可可可”地“可”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必了。”不羁心中有了数，不再听他支吾个没完，化成人形，抬手施了个遗忘术。
　　答话的船工瞥见狐爪变成人脚，来不及更惊恐，便意识涣散倒头昏睡去了。不羁给船工们一一施过术，确定无一遗漏，这才满意地回过身，笃定道：“这是凡界。”
　　这着实不算一个很好的结论。凡界是何时为修真界所摒弃而自成一界的，时间久远已不可考，但今时今日，灵气匮乏到了根本无法修炼的地步是事实，灵花灵果绝迹，灵根优秀甚至拥有灵根者再难找寻，两界之间的互通有无早不复存在。可以说，凡界目前对修真界一无所知，不是下界胜似下界，即使偶有事物被涉足，修真界也带着上位者的优越感，譬如《凡间异闻录》之类。
　　莫名其妙来到凡界，除了不羁面露几分兴奋，其他三狐脸色均不算太好。不悔离得最近，顾不上变幻人形，尖声急道：“怎么会这样？！我听闻凡人多愚昧，尤其对狐族有偏见，他们称呼狐族为‘狐狸精’！用词何等侮辱！遇见必喊打喊杀，但凡那狐族稍弱，便会被各种收妖手段招呼，泼狗血，撒蜃灰，怎么恶心怎么来！”
　　不羁听得津津有味：“哦？这么不友好的吗？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真的真的，别看那船工对你一口一个‘狐仙爷爷’，心底不定怎么诅咒你呢！”
　　“这种夸张的传言，也就三哥你会信。”说话间，不媚不羁已围了过来，“凡界不能引气入体，世间哪有许多狐族出没？普通狐狸藏于深林之间，对人类避之不及，或有偶然得至的，皆不是等闲之辈，哪轮得着凡人喊打喊杀？三哥，你用用脑子，我们的现在该担心的，明显不是友好不友好的问题。”
　　不等不悔反应，不媚轻叹口气，接着说道：“凡界灵气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无法修炼何谈游历？三五个月还好说，游而无历只当放松了，若真的一连数年找不到办法回修真界或是青空山，待流月星追耗尽你我灵力枯竭，就此被困在凡界，那才可怕。”
　　不悔傻眼：“小妹你不要危言耸听，怎么会回不去？”
　　“不媚说得不错，”不惑加入对话，首先肯定了不媚的说辞，然后向不悔详细解释道，“青空山与凡界的结界是两相隔绝的。遇上极端天气，结界或许会短暂失效从而使两界连通，但几率非常低。据我所知，自我出生以来，也仅发生过一回——就是二十年前凡人闯入那次。我们阴差阳错赶上大雾，那灵气骤减之处想必就是结界边缘，此刻已全然感应不到，想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
　　“那……我们可以原地不动，等下次……”不悔越说越没底气，连连摇头，自己也知道不可行。短期内会不会再有极端天气？极端到什么程度结界一定会失效？失效时连通地又会不会一定开在同一处？无人敢打保票。
　　不羁沉吟片刻：“守株待兔不可取，不如主动出击。”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
　　“你有办法？”三狐齐问。
　　不羁点头：“青空山的结界会失效，修真界的结界自然也会。我们可以《凡间异闻录》为参考，每一处异闻发生地都可能是结界所在，届时于结界边缘处寻找机会或者创造机会，总不会比在海上被动。再说，修真界不同于青空山，并不是与凡界全无联系，探寻的过程中或许能凭蛛丝马迹找到废弃的传送之路也说不定。为今之计，就是尽快上岸安定下来，然后将《凡间异闻录》筛选推敲，再一路顺藤摸瓜。”
　　不媚似笑非笑地揶揄他：“此计可行，但也有私心作祟，难怪二哥不慌不忙，你从得知蓬州城在附近时起便有此打算把？借游历之机对《凡间异闻录》一探究竟，可谓一举两得，快哉，快哉。”
　　“是，”不羁应得坦坦荡荡，“只是不知此蓬州是否就是彼蓬州，音同字不同也未可知。不过小妹我得说你一句，你学谁不好偏要学白争，什么快哉快哉，阴阳怪气的，小气，小气。”
　　不媚笑着啐他“睚眦必报”，用眼神询问不惑不悔的意见。不惑微笑颔首，向不羁伸出拇指以示称赞。不悔向来是唯两个哥哥马首是瞻，自然不会有异议，翩翩然化成人形，催着大家即刻动身。
　　不媚爬到不惑肩头坐好，眯眼看向太阳，根据其位置判断哪边是西南方。
　　不惑看着甲板上睡得横七竖八的船工，神色渐渐严肃：“既然我们要在凡界逗留一段时日，有些事情还是要先约定好。不管凡人对我们是否友善，我们都要低调行事，像之前那般贸然惊吓凡人的举动不可再有。不羁，你可记下了？”
　　不羁不以为意：“我已施过术，他们醒来后，管它天大的惊吓都不会再记得，对于我们更不会有半点印象，能有什么妨碍？”
　　不惑不赞同：“怎会没有妨碍？记不得不代表没发生过。凡发生过的，都是你的因果。平白惹因果上身，会是好事不成？”
　　不羁的脸色终于转为郑重：“我已经用鱼补偿过了。”
　　不惑视线下移，落在那十几条鱼上，久久不语。不羁跟着看过去，甲板上人和鱼都躺倒着不动，孰多孰少，一目了然且对比鲜明，他越看越觉心虚，默默打开乾坤袋，将袋中剩下的十几条更加肥硕的鲜鱼尽数取出，还嫌不够，又一把扯过不悔的乾坤袋，将不悔所捕也全扔了出来。
　　不悔心疼得不行：“你给你的，做什么连我捕的都不放过。”
　　“惊吓凡人你也有份，理应做出弥补。”
　　“我何时惊吓他们了，我总共就说了一句……”不悔回想起自己的话顿时哑口无言，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不羁，“不会吧……我只不过是……”
　　不羁重重点头：“你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听在凡人耳中却是恶意满满。此事非同小可，听二哥的绝不会错。”
　　“辛辛苦苦抓的，好歹留三条……”仍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嘟囔着。
　　“必须留下全部方显诚意。鱼可以再抓，莫要吝啬。”不羁说完，长舒一口气，这下他问心无愧了。
　　不悔垂头丧气兼满脸痛心看得不媚又好笑又感慨：“不管有意无意，恶言不可出恶念不可有恶行不可为，二哥三哥，谨言慎行吧。”
　　而后，明确指出行进方向，四狐重新上路。

　　他们不知道的是，船工们苏醒后，一致将甲板上凭空多出的三十多斤鲜鱼视为海神的馈赠，整船人蹊跷的昏睡更是被船老大认定是海神的提示，当即决定就地停船撒网捕捞。一网下去，竟捞起两枝半人多高的红珊瑚来！船老大脑筋灵活，连蓬州城都没进，一路水路换陆路，将珊瑚径直带去府城卖了个好价钱。船工们各自发了笔小财，以后不用再在海上讨生活，人生轨迹就此改变。
　　而船工们不知道的是，那两枝珊瑚，根本是不羁和不悔追逐鱼群时嫌碍事踢断的。
　　可见这世间之事，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勾缠牵扯，实在说不好，辨不清。
　　当然，双方此后再无交集，这是无关的后话了，就此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