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47、重明以丽乎正（4）

　　李一元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这个老朋友，其实是他原来的同门师兄弟。
　　没有修得那么好，但也算是个修行人，修了个好来生。
　　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一辈子虽然遇到战火纷飞的年代，但没怎么吃过苦。
　　物质再贫乏，他也是有口饭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
　　先后娶了三位太太，第一位死于战火，第二位是续弦、第三位是姨太太。
　　两位太太之间处的也还好，孩子不少，前前后后有十多个，也都长大成人了，下南洋的也有、旧金山的也有、南半球的也有、枫叶国的也有。
　　两位夫人先他一步过世了。
　　孩子们有了各自的家庭，也都一时无法脱身。
　　他不仅有了孙子，还有了重孙。
　　一个人住不了太大的房子，一个手巾寮出租出去，剩下自己一间房，其实就够了。
　　他这样过着，倒也觉得很自在。
　　李一元对同门还是有心，偶然间碰上了，认出来，自觉不自觉就照应着。
　　可能也是因为前世的缘分，这个人，对李一元也多了份信任。
　　都说物久成精，老人家其实好像有什么感觉似的。
　　在月娘来的前后，总是有事没事老往店里跑，他也不说什么，今天扣子送了、明天袖子扯了、后天领子底开线了。
　　李一元开始觉得奇怪，那些痕迹不像是磨损出来的，是故意拉扯坏的。
　　他也没言语，就静静收了衣服，静静修补好。
　　老人家倒是很开心，身体还算硬朗，来回铺子和家里。
　　李一元知道他来铺子里是开心的，往常有时候也去给他送送衣服，只是现在多了个孩子，没办法走动得那么勤奋。
　　问题出在哪里？李一元仍旧没有眉目。
　　但也幸亏这里有老人家的衣服，他去了一套，做了个稻草小人，弄了符纸，开坛做了法事。
　　一起完毕，他亲自送到手巾寮，放在老人家的房间床上。
　　裁缝铺那东西进不来，但是如此执着，应该也是相当有针对性的，拿个稻草人、那几件衣服，骗一骗，如果能骗过去，或许还有转机。
　　老人家的孩子有的发展得好、有的就差些，他之前来店里，给李一元留了个电话号码，让他留好了，是自己儿子的电话。
　　这个在南半球的儿子，十二个小时后，回到了国内。
　　说巧也巧，在他到医院的时候，老先生醒了。
　　医生护士都觉得很惊奇，怎么就醒了。
　　问他，他说他最后的印象，是在自己房间里，准备睡觉，感觉好像一个踉跄，然后醒来就在医院了。
　　期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到自己儿子回来，还是很开心的，虽然老头子嘴硬得很，提出要求，要回家。
　　医生大致做了个检查，发现没有异常，也就让儿子领回去了。
　　儿子问老头，是谁送他到医院来的；老头说不知道。医生让护士查了资料，留的联系人是李一元，地址是裁缝铺；老头说自己总去他那里做衣服。
　　儿子扶着老子，带着一堆东西就打了车往手巾寮去。
　　儿子连着汽车飞机倒腾了十多个小时，又是担惊受怕，在车上昏昏欲睡。
　　老头精神还不错，看着也挺平静的。
　　回到家里，老头让儿子把沙发翻下来当床睡，很早的那种沙发床，折叠的，藤质的，打开后，铺上被子，很像样。
　　儿子不一会儿就打起呼噜了，衣服都没换，累坏了。
　　老头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李一元这个朋友还是交对了的。
　　看着床上的衣服盒子，打开来，有一摊污渍，像是灰烬，他也没多说什么。
　　总之，要好好谢谢人家是正经。
　　老头也躺在床上睡着了，还是自己家里舒服，儿子在旁边，他也安心许多。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带着儿子到铺子里找李一元道谢。
　　李一元刚吃完早饭，看到他来了，很高兴，迎他们进来坐下。
　　老头说：“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李师傅，要不是您，我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李一元笑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是啊是啊。我的错，不应该放老人家一个人在这里独居。”
　　“我也不算是独居。手巾寮里好多租户呢。”
　　“爸，你还是跟我回澳洲吧。休养几天，我们就出发去澳洲。”
　　“我吃习惯了这里的水土，哪里都不去了。我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去哪里，都不合适。您说是不是，李掌柜？”
　　“您啊，还是多听听孩子的吧。”
　　“孩子，都听我的。就像当初，我把他们一个个都踢出去，也就是为了让他们不受我束缚。何必呢？人，终究都是独自一个的。”
　　“您说的也对。不过这次，真是太危险了。”
　　“李掌柜，我这个儿子，从小就有阴阳眼，所以我有事，都会跟他直说。”
　　“哦哦，还有这样的事？”李一元装傻充愣真是天下第一。
　　“是啊。李掌柜，我想问问您，这次是怎么回事？”
　　“就是给您送衣服的时候，发现您晕倒了，叫了救护车。医生说什么了吗？”
　　“医生说，查不出原因，但我父亲也没有什么大碍。”儿子接话到。
　　“那真是太好了。”
　　“李掌柜，不瞒您说，我也有阴阳眼，只是后来看不见了。”老人家坦诚得让李一元觉得有点不适应。
　　“您想说什么？”
　　“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所以老往您这里跑。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好像到了您这里，就会觉得心里安定点。”
　　“嗯。然后呢？”
　　“我昨天回来，睡在我父亲的房间里，做了个梦，梦见，有个黑影，撑着一把伞，然后把我父亲抓走了。”
　　“怎么会这样？”李一元张大嘴巴，好像第一次听到一样。
　　“还是从一个盒子里，就是放在床上的一个盒子。我父亲说，那是您店里装成衣的盒子。他打开来看，里面有块污渍。”
　　“瞧我那几个笨手笨脚的徒弟，都没好好收拾。我会好好说他们的。”
　　“李师傅，我知道您没有恶意，可能有什么原因，您不想说出实情。但请您出手相助。我这辈子活得不算短，见过的事情也多，不会大惊小怪。请您出手相助。”老头子很诚恳，一再拱手作揖，看着还是老派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