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44、重明以丽乎正（1）

　　七忆和小宝宝处的很好，她总是身体反应大过其他，打架的时候是，平常的时候也是——比如，困了的话，直接就睡着；饿了的话，会找吃的；手会习惯性放在口袋里，似乎总是摸着纸条。
　　小东西越来越大，不经常哭，只要是店里的人，逗一逗就咯咯笑，哭的时候通常也没有眼泪，就像在提醒这群大人们，换尿布、泡奶粉、陪我玩。
　　这一天，伍依依的妈妈过来，看着这个孩子说：“真是很懂事。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孩子。比起依依和小任，真是乖太多了。”
　　七忆听了，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四国在旁边看着，很诧异——她见过七忆打斗中受伤，就是她们初次碰到的时候，那会七忆身上有很多伤口，渗着血，还有多处骨折骨裂，她都跟没事人一样。
　　“你怎么了？”
　　“心疼。闷闷的，不舒服。”
　　“一块钱，你快来看看，她是不是病了？”
　　李一元也没见过这样的七忆，连忙过来，让她做好，拉着手把脉。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她照做，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
　　“没有。”
　　“这么看是没问题。再观察两天，不行带她去医院看看。”
　　四国觉得，会不会只是情绪反应，七忆除了打架的时候，平常都非常安静，让人太容易忽略了，似乎这样的人是没有情绪的，今天看她哭，四国心里也难受了一把。
　　“可能是可怜孩子吧，”伍妈妈说，“她也是个心软的孩子。”
　　七忆从这个孩子来了之后，几乎每天醒来前，都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爬上一面几乎是竖立在那里的石头城墙，非常非常高，徒手爬上去的，到了顶上，一身汗，也很累，累得倒在上面。上面是一个宽阔的平台，还有三个门，她趴着，往门边爬过去，看到的是一大片茫茫的云海，像棉花一样，一团一团，非常扎实的云海，想往下看，却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远处，有一个声音和她说，你回来了。
　　她只能趴在平台上，喘着气，无法再挪动脚步，翻个身，看到的是非常开阔的，不知道该称为“天”或者“空”，很亮，很清爽，非常干净，让人身心都能舒展开的地方，在那种地方，自然而热就觉得自己是宇宙了。
　　混沌之初？万物之始？不，似乎都不准确。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彻底醒来之后浑身酸痛，她以为自己是打过架又忘了。
　　这个梦也忘了，但是在每天第一眼看到月娘的时候，会有非常短暂的一闪念，让她想起她做过这样一个梦，每天都是每天都是。
　　渐渐的，这个梦仿佛也变成了她的一部分，开始成为一种本能。
　　她有种感觉，还要有一步，就能把这个事情告诉李一元，而且必须走完这一步。
　　七忆和月娘待着的时候会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要说，是一种成熟感，她仿佛心智记忆都回来了；但也不完全是，她似乎和月娘在“交谈”着什么，用的是外人无法懂得的语言。
　　四国觉得伍依依，不对，是书生，最近似乎老和李一元嘀嘀咕咕，究竟说什么，却不让其他人知道。
　　本着八卦的精神，她找了个和李一元单独相处的机会，想问问清楚。
　　“一块钱，最近和依依走得很近呐。”
　　“商量些事情。”
　　“什么事？告诉我告诉我。”
　　“现在还没有什么结论。只是在探讨。等确定点，我会和大家说的。”
　　“确定什么？你说说看，我说不定能帮上忙的。”四国这句并不是玩笑，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但李一元分辨得出来，她不是在开玩笑。
　　“四国，我一直没有问过你的事，你能先和我说说吗？”
　　“你都知道了。何必再问。”四国的口气，忽然有点冷。
　　“嗯。我知道，和你说，是两回事。”
　　“真的是两回事？那你说说看，我补充呗，还能怎么样。”
　　“你，如果准备好了，再来和我说吧，随时。”
　　“我准备好了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里。”
　　“你摸着你的良心跟我说这句话。”
　　“良心这种东西最没用。看我就知道了。”
　　李一元点点头，四国已经不想往下谈了，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样。
　　七忆和月娘待在一起，旁人没有什么感觉，伍依依这次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气场好像不太一样，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有种凌空的感觉——其实说凌空不准确，是一种不真实感，宛如脱离了当下这个时空，就像被装进一个瓶子，瓶子又被什么力气拎起来了一样。
　　伍依依叫书生出来，书生其实也感觉到了，他尝试着去发动伍依依的所有感官，眼耳鼻舌身意，去体会色声香味触法，所有的感官都交融在一起了。
　　甘甜之味就像音乐一样散发在空中，光的颜色是七彩并进的，每一个颜色同时起跑又同时到达眼前，“哗——”地一下子，就像万丈悬崖挂出的瀑布砸到地面一样，光竟然如此锐利和穿透，还有其中不可思议的力道，身体被包裹住，就像在软绵绵的干净沙滩上一样，只是这个沙子能托起人来，高高举到云端之上，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微粒，看到一大堆震荡着的小圆点，桌子、椅子、柜子……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种震荡中变成圆点，仿佛用手一碰，一切都会变成细沙，极其微小的细沙，能看到的一切，到达夸克级，眼睛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无限放大一切，身体，最重要的是，仿佛能看到自己、又看不到自己。
　　在这种似是而非中，恍恍惚惚、渺渺茫茫。
　　书生不知不觉陷入其中，渐渐地，伍依依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点——伍依依更像是在边缘处试探，她想看个究竟的时候，想要进入这个场景中的时候，反倒会被弹压出来，越是用力越是进不去，放松放松放松，也只是到达边缘处。
　　这种莫名而来的吸引力，一直弥散着，吸引着在场的人。
　　随着月娘一声大哭，一切，就像泡泡被戳破了一样，书生的感觉仿佛从天上跌落下来，伍依依则是被关在门外。
　　孩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