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故里》睡神阿欢

1、少年郎

　　公元192年4月13日，孙坚受袁术命征讨荆州，大败黄祖，却在追击时被暗箭所伤。孙坚中箭身亡，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可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庐江舒县一家大宅，朱红色的大门口种满了牡丹与桃花，甚至还有为数不多的玫瑰，在微风中摇曳出淡淡的清香。
　　庭院中小溪流水，在小桥下潺潺而过，无不静谧。桥上站立着一个姿容秀丽的男子，看似儒雅随和，然腰间却配着凶剑干将。此剑也被称为复仇之剑，一剑杀三王，剑出必杀人。
　　可就是这一把剑，在他轻握手中摩挲时却未露一丝凶意，只一副翩翩公子美如画的景象，让人不由沉醉其中。
　　突然间，他感觉被人拉了拉衣袖，耳边同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公瑾哥哥。”
　　周瑜低头，却是年仅十岁的孙权，正有些焦虑地望着他。
　　周瑜笑了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何事？”
　　“公瑾哥哥。”孙权转了转眼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周瑜不禁有些好笑。
　　“说吧，何事？”他问，嘴角上扬一个弧度：“让我猜猜，定是你哥哥知道自己错了，又不好意思自己来找我，所以才遣你来——是也不是？”
　　“嗯，嗯！”孙权用力点了点头，同时举起小手抬头凑在周瑜耳边轻声道。
　　“公瑾哥哥，我哥哥就躲在后面看着呢。他让我试探一下你还生不生气，不生气他就自己过来了。”
　　周瑜一脸的黑线。人人都道江东小霸王孙伯符能征善战骁勇无比，可谁知竟是这么个脸皮薄的人，连跟自己道歉都要弟弟出面？
　　“这样啊……”周瑜砸了咂嘴，顺势一把抱起了孙权。
　　嗯，这样躲在后面的那个家伙应该能看得清楚了吧？
　　周瑜不经意往后憋了一眼，躲在暗处角落的那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别躲啊，躲起来你怎么看得见呢？我可是特意找了个能让你看得清的好角度。
　　凑到孙权的耳边一阵轻语。
　　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孙权双手勾住周瑜的脖子，同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俨然一派亲密无间的模样。
　　这一下，暗中观察的孙策终于是忍不住，下意识地跺了一下脚。
　　忍不住了？周瑜憋着笑，假意讶然抬高声调：“谁？！”
　　孙策终于从假山后探出，犹豫再三，沉沉走上桥头，无不尴尬地望着周瑜怀里的孙权，喊了一句：“权弟，休得无礼。”
　　嘴里虽喊着弟弟孙权不得无礼，双眼却冒着火光紧紧盯着周瑜。
　　周瑜迎着他的目光一脸无辜：“怎么了伯符？”语气还刻意咬重了他的字。
　　孙策咬了咬牙，上前将还被抱在空中的孙权放下了地。
　　“越来越放肆了。”
　　孙权弱弱抬头望了望这个尚未到弱冠之年，言语间却已有王霸之风的兄长。
　　还未来得及开口，周瑜却是愤愤不平：“权儿还小，你吼他作甚。”
　　“我没吼他。”孙策眯起双眼缓缓靠近，一字一顿开口。
　　“我、说、的、是、你、周、公、瑾。”
　　周瑜也冷哼一声，将头转过去装傻：“我怎么了？”
　　孙策见他这副模样，强忍住内心某个地方的一团烈火，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强行将头掰正回来。
　　“你怎么了？”孙策放下手，语气淡淡，凑上周瑜的耳边，轻轻开口。
　　“你明明知道我躲在后面看，还和我弟弟那么亲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周瑜虽被耳边这股暖气哈得一阵酥麻，却还是一副强硬的模样：“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怎么就知道你躲在后面了？”
　　“你不知道？”孙策一脸玩味：“权弟。”
　　孙权在一旁早已看傻，愣愣开口：“兄、兄长。”
　　“刚刚公瑾哥哥和你说什么了？”
　　孙权很诚实地回答：“公瑾哥哥说，让我搂住他的脖子，尽量大声地笑，一定要让躲在后面的那个傻子听到。”
　　周瑜：“……”
　　“嗯，真乖。”孙策随手摸了摸他的头，继而盯着一言不发的周瑜：“你说——你可不是越发放肆了，嗯？”
　　好你们孙氏两兄弟。
　　周瑜有些哭笑不得。三年前他听闻江东小霸王之名，特意登门拜访。结果两人相谈甚欢，第一天便同席而卧，第二天升堂拜母，喊了孙坚之妻吴璎儿一声娘。随后董卓把持朝政，李傕郭汜为非作歹，为免去孙坚将军东征西战后顾之忧，特意把孙氏一家老小都接到了他这舒县的大宅里居住。
　　你们就这么回报我？
　　周瑜越想越气，狠狠踹了孙策一脚，僵着一张脸便向桥下走去。
　　“公瑾，公瑾！”
　　见他真的生气，孙策方才的气场瞬间全部一扫而空，只留一句“权弟乖，去和母亲照顾香香。”，撒起腿便小跑起来追赶上去。
　　“公瑾，公……”
　　话音未落，周瑜已用力将那红木大门一甩，“砰！”的一声后，插上了门栓。
　　孙策抓了抓脑袋，轻轻敲门。
　　“公瑾，我错了，快开门吧。”
　　毫无动静。
　　“公瑾……”
　　屋内的周瑜堵住耳朵，任凭孙策在外聒噪，脸上却不自觉洋溢出一抹不一样的笑。
　　喊吧。啥时候喊得小爷我解气了，我就啥时候开门！
　　如此想着，周瑜干脆席地而坐，拿出一个酒杯斟满，一人小酌起来。
　　隐约间，周瑜已然有了些许醉意，而屋外的声音也有些模糊起来。
　　“公子，我、我可算找到你了！”
　　啥？我在喝酒，伯符怎么醉了，还说起了胡话——我字公瑾啊，又不是字公子。
　　而且啊……孙伯符这个大笨蛋，声音何时这么粗狂了？
　　“程老将军怎么来了？是不是家父有事找我？”
　　对嘛，这才是那个大笨蛋的声音。
　　嗯？！
　　周瑜一个激灵，酒也醒了大半。
　　屋外有别人？
　　几乎瘫软的双脚没有力气站起，扑腾了好一会才把门打开，却只见一个大汉对着孙策就是一拜。虽看不清他脸上的凄凄之色，也能从他的啜泣中感受一二。
　　“公子，文台将军他……他……”
　　孙策回头望了周瑜一眼，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之外，眉宇间还透露出三分清秀，皮肤也好似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但他却无心欣赏这盛世容颜，只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握着来人的双臂颤抖着开口：“家父……家父怎么了？”
　　那人“唉！”了一声，扭过头去：“文台将军在追击黄祖残寇时不慎被暗箭所伤，阵亡了！”
　　孙策呆在了原地。
　　他的父亲孙坚，各路讨伐董卓诸侯中唯一能取得胜利的那一位，在阳人战役中一举斩杀对方大将华雄，他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阵亡了？
　　“不可能！”
　　却是周瑜率先出了声。
　　“父亲（孙坚）一世英明，绝不可能在追击途中遭遇埋伏。伯符，此人必是董贼手下设下之计，诱骗你出城。”
　　周瑜的目光火辣辣地盯着来人，那人竟也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目光。
　　“放屁！老子是先主公手下战将程普，特意赶回请公子掌管大事，我看你在此阻拦，才是董贼派来的内奸。”
　　“你。”周瑜气短，酒劲又有些上头，作势要呕，只唔了一声。
　　“被老夫说中了吧？”程普一把拔出佩剑就要砍去：“公子，待末将先宰了这小子，再随公子回江都，共商大计！”
　　剑光闪过，周瑜也下意识地拔出他的干将剑来。
　　“妖言惑众，胆敢蛊惑伯符，我……”
　　“够了！”
　　一声怒吼传来，却是孙策。双手随着肩膀有些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一般。
　　“公子，切不可心慈手软啊。”程普不解，虽停手却仍盯着周瑜：“我和黄盖，韩当，朱治等将军，都在等公子您前往共商大计啊！”
　　“程将军。”此刻的孙策早已心乱如麻，思索再三方才开口：“你日夜兼程也累了，先在此休息一夜吧。前往江都一事，待我与公瑾商议后再答复你。”
　　又转头面着周瑜：“公瑾，烦你……为程老将军准备一间房吧。”
　　“公子，等不得呀，我等诸将都愿追随公子，请公子以大局为重，万不可让先主公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啊公子……公子？”程普还欲再说，却只见孙策摆了摆手，孤身一人往自己西厢的房间走去。
　　周瑜望着他离去时的背影，内心突地油然而生起一股没落，追上前去。
　　“伯符。”
　　“伯符？”
　　“伯符……”
　　却并没有回应，只一个背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进了房，孙策终于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僵直了一会后，肩膀腾地一耸，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周瑜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轻轻关上了门，坐到了他的身边。
　　“伯符。”他喊。
　　侧过头去，倚在了他的肩上。
　　“伯符，我在。”
　　如最后一根筋崩断了一般，孙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