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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高水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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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风似剪刀。
从关中到楚地,越往南行越见得这剪刀的奇巧,剪得绿柳万丝绦,剪得竹影对桃花,剪得春江水暖鸭先知。
自从在梅花栈和归莫离分别,至今已有月余。
在梅花栈没过两日,归莫离便急着要回恒王府复命。尽管贺云声想多留她再休养几日,却还是抵不过她去意坚决。
于是贺云声这才想起,他们俩一为武林高手、王府骑尉;一为无功无名穷书生,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能够有此番交往,也全是巧合偶遇。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时候到了,自然该要分别。
那日黄昏,两人行至分别的岔路口,归莫离道了声“保重”,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贺云声望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路尽头,一直到飞霞漫天、倦鸟归林,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贺云声记挂着给茶摊婆婆到江阴送信,却没想到行至江阴,就忽然被一个算命先生拦住,告知他要找的那个“叶菲菲”早已在三年前离开不知所踪,叫他不必再寻。
这段日子他也给归莫离寄过信,而收到的却是曲凌波的回信,从信上得知,常神医进入苗疆之后也失了踪迹,归莫离已经前往事发地调查。
不知为何,得知此事贺云声心里莫名起了期待,便收拾行装向着西南之地出发。
山高水长,一路上风景更迭。楚地再向西南便是湘境,景色又与江阴水乡的温婉风貌大不相同,这里高崖险谷,山路崎岖,连茂密的草木都透着股幽森的狰狞。
贺云声驻马,望着天色,一大片乌云遮住天空,眼看着又要下雨了。四下环顾,自己正身处林间小路,怎样也看不到有能够避雨的地方,于是只好快马向前,希望能在下雨前赶到有人烟的地方。
然而马儿还没快走几步,一支响箭便擦着耳边呼啸而过,直接钉在前方的树干上。马儿被惊得驻蹄长嘶,贺云声立刻被掀下马背,箱笼摔下来滚落一旁。
“哎哟……”从背到臀都被摔得生疼,贺云声还未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就听到一声呼哨,三个持刀的大汉从林中一拥而上。
“是个穷酸书生!”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揪着贺云声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却忽然发现这个文弱书生竟然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立刻又恼恨地把他丢下。
“妈的,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个人路过,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还没油水!”另一个黑脸大汉正翻着箱笼,结果掏出一堆书笔纸墨和衣物,散乱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贺云声爬起来。
“臭小子!除了一匹马什么都没有!”黑脸大汉恨恨地踢翻书架,又过去要牵走马匹。
这匹马还是在梅花栈的时候,曲凌波他们给留下的,一路上给贺云声省去了许多脚程,尽管养起来费些功夫,总还是生了感情。
“马?马不行,我有急事需要用它赶路的,”贺云声急忙上去护住马匹,一边掏出身上的钱袋,“各位好汉,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们,还请不要抢我的马了。”
黑脸大汉抓过钱袋一倒,只有两钱碎银子外加三十几个铜板,立刻怒道:“就这点钱!老子杀了你!”
“老三,先别杀他,”另一个大汉把黑脸大汉拦住,“二当家喜欢吃新鲜的人心肝下酒,这穷书生长得倒是白净,咱们把他绑回去,用他的心肝孝敬二当家的。”
“啊?你们……你们怎么能吃人呢?莫非你们二当家的是妖怪?”贺云声骇道。
“少废话!这年头人吃人是什么新鲜事吗?”两个大汉上前抓住他就绑。
“快放开我,我,我不好吃!你们吃人会……会得病的!”
山贼哪里理他这些唠叨,一个牵着马,另两个扭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山上拖。
贺云声拼命挣扎起来,然而被几个大汉抓着捆得结结实实的,再怎样挣扎也显然是徒劳。
忽然由远及近传来马蹄声,几个人刚想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只见一片疾影向自己掠来,然后就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一匹没人驾驭的马向这边奔跑过来,他们就这样呆看着,直到脖子上喷出血来才齐齐倒地,却再也来不及惊惶了。
疾影落在贺云声面前,寒光一闪,身上的绳子便被斩断。贺云声定睛一看,眼前的人一身黑衣,乌发星眸,眉间轻蹙,正是归莫离。
贺云声心里立刻升起一种复杂的美妙感觉,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仅仅是别后重逢的喜悦,总之,心里的风景就宛如雨过天晴春暖花开。
“莫离兄,”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归莫离皱眉:“我去找寻常神医的下落。”
“那可太好了,我也是,这样我们又可以结伴而行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江湖险恶?”归莫离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揪起书生的衣领,“两天前我已经遇到你,看着你被小贼偷了一次,然后住进一间黑店,现在又走上强盗经常出没的山道。你怎么这么麻烦!”
贺云声被归莫离拽着,让两人的距离无限接近,归莫离忽然发现这弱书生竟比自己高出许多,于是觉得有些别扭,松开了他。
“我本来不想理你,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被偷了,可是钱袋一直都在;住了黑店,自己却一直没有察觉;遇上了强盗,现在也有惊无险。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实在是不言而喻。
贺云声望着归莫离笑了:“有莫离兄在,我就放心了。”
归莫离怔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背过身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以前遇过强盗,可是抢了东西就走了,都没有害我性命。”贺云声笑道,“这世上总还是好人多的。”
“哼!”归莫离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马。
贺云声望了望地上的尸体,有点不忍:“莫离兄,上次你杀人的时候我也说过,虽然是恶人,也不用非杀死他们不可啊,只要让他们不能再害人就好了。”
“书呆子!”归莫离觉得总有一天会被这书呆子气死,于是不再废话直接打马走人。
“啊,莫离兄!等等我!”贺云声急忙抱起箱笼翻身上马。
巫溪处在湘西和黔北的交界,属于苗人的辖地。
苗人分支众多,所以苗地民俗迥异,民风更是彪悍。
好在有归莫离,这一路上倒也没再遇到什么危险。但是归莫离知道,离目的地越近,不为自己所知的危险就越多。于是在一个熟苗的寨子里,他们请了一个向导。
熟苗是指被汉化了的苗人,而生苗则是远离中原文明的。
向导叫旺皆,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以前曾在岭南的营里做过兵卒,后来在一次战事里折了左腿,便得了一笔银钱回乡务农。
此时这个黝黑的汉子,正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眼前两个陌生的汉人,他实在是对这个刀客和书生的组合很好奇。
“你们说要去巫溪,那边都是蛊苗的寨子,很危险的。”
“嗯,我曾读过《南疆异闻考》,上面说过苗地有许多毒虫猛兽,苗人也有许多禁忌,若是不小心,很容易丧命,”贺云声边拿着草料喂马边回头说道,“旺皆你说的蛊苗,就是指会用蛊术的苗人吗?”
“嗯,苗民分为很多支,其中最不能惹的就是蛊苗,”旺皆干咽了一下,“他们家家户户都会养蛊,外族不能擅入他们的寨子,否则会被剁碎了喂虫子,或者拿去活生生的炼尸油。以前有个汉人不听我们的劝告,误闯了他们的寨子,后来听说被炼了油,足足炼了七天才断气。”
“啊……这也太残忍了,”贺云声放下草料皱了眉头,“那常神医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归莫离只是抱着刀站着,不言不语。
“你们说的那两位老人,听说前阵子是来过我们的寨子的,但是后来就没听到消息了。不过也没听说蛊苗那边处决了什么外族人,所以或许还是安全的。”
“到巫溪还要多久?”归莫离问。
“还要两天,前半天的路可以骑马,但是后面一天半都是险峻的山路,只能靠走的。”旺皆答道。
“今晚连夜出发。”
“刀客大爷你别着急,”旺皆道,“我们寨子是最靠近蛊苗地界的一个,所以再往里走,会有很多毒虫毒蛇还有瘴气,你和贺公子的生人气太重,根本进不去那边的,最好趁今晚多做些准备再动身。”
贺云声喂完了马,走过来:“莫离兄,旺皆比较熟悉这里,我们还是听他的吧。”
归莫离想了想,没再说话,兀自抱着刀回房了。
贺云声转头朝旺皆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