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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君本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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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凌波有些吃惊,十年来竟不知道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归莫离是女子。她此时细细端详,只见归莫离虽然身材颀长如男子,却分明骨相纤细,肌肤柔滑。
曲凌波轻轻摸了摸归莫离的喉间,果然,声音也是她刻意变更过的。
曲凌波还记得,第一次见归莫离的时候,义父刚刚把她带回府里,那孩子一身伤口满面血污,仿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是一双眼睛却雪亮分明,带着野兽似的寒光,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碎别人的咽喉。
那时的她也确实像野兽,桀骜不驯,练功也如挣死拼命一般,然而自从那日自己帮她裹了练功造成的伤口,从此归莫离看向自己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那时归莫离十二岁,曲凌波十一岁。
曲凌波叹了口气,收回回忆,给归莫离包扎伤口,更换衣物,却忽然发现掉落的绣帕,白绢略微泛黄,对角上绣着荼蘼,看着极为眼熟……正是自己许久以前为她裹伤的那块,没想到一直被归莫离收藏着……
曲凌波有些沉默,她本是绝顶聪慧的女子,多年来归莫离对自己的态度,加之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她早已猜透对方的心意。只是觉得男女有别,许多话不便说破。但此时得知她是女子,倒是平添了许多心绪,心疼?内疚?同为女子,她凭什么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归莫离的事事照拂,却不给对方半点回应……
“曲姑娘。”羽前伊织的声音打断了曲凌波的思绪。
“伊织?你怎么……”曲凌波惊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掩好归莫离的外衣。
“我就是想看看你把大家都支出去是有什么秘密啊。”羽前伊织掩口笑道。
曲凌波自然不会透露归莫离的秘密,只是笑了笑并未搭话。
“嗯,刚才我好像看见,你从莫离身上拿了这帕子……这是女孩儿用的东西吧?他怎么会随身带着?”羽前伊织指着她手中的绣帕,笑得一副了然的样子,“哦,我知道了,定情信物。”
“不要乱开玩笑啊,”曲凌波急忙摆手,“我和莫离如同……兄弟姐妹一般,以前是,今后也一直是。”
“哦,话说得这么绝对,”羽前伊织狡黠地笑了,“还说你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不是,没有!我只是……”曲凌波赧然,尽管否认,可她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公孙子瑜。
“好了不逗你了,”羽前伊织打断她道,“只是,你若不喜欢莫离,那就最好跟他说清楚,看得出,他一直很在乎你。”
“嗯,公孙夫人说得对,”贺云声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进来,目光和曲凌波对上后,变得有些尴尬,“嗯……曲姑娘,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刚走到门口听到你们正在说话。不过刚刚我觉得公孙夫人说得很对,即使莫离兄知道你心里喜欢其他人,并且甘愿默默的喜欢你。可是,被爱的人是该有一种责任的,那就是去面对这个爱着自己的人,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我是这样想的……曲姑娘,你说呢?”
一语点破,曲凌波微微怔了,许久颔首微笑:“贺公子,你真是一个心灵通透的人。我知道该如何做,我会面对莫离的。”
“喂,你们聚在一起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丁怀远和玉璇从院外走进来,手里领着几只野鸡,其中还很不协调的混着一只白鸽。
“这是信鸽。”曲凌波一眼认出这只鸽子。
“看吧,小远,我就说这是信鸽不能吃的,还不给我!”玉璇劈手夺过信鸽交给曲凌波。
曲凌波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筒,看了信,道:“义父让我带丁怀远和公主回京,皇上正在差人到处寻找公主。若再不回去,恐怕会给魏莲安口实,借机栽赃恒王府。还有伊织,得赶紧送她回去。”
“莫离现在怎么走,还在高烧呢。”丁怀远咕哝了一句,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意回去。
“曲姑娘,你先送他们回去吧,我会照顾莫离兄的。”贺云声走上前。
曲凌波略略沉吟,既已知道莫离是女子,留给贺云声照料终是不便,可目前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她已经见识过丁怀远和玉璇,这两个不顾后果的熊孩子,能闹到什么程度了,不亲自把他俩押送送回去,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自觉地回京城。还有羽前伊织,还是得赶快将她送到山庄才能确保安全,否则再出什么岔子,要让她如何向公孙子瑜交代。
“为今之计也只好先这样了。”曲凌波终于点头道,“梅花栈隐蔽,待会我再检查一遍外面的踪迹是否藏好,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同时放出莫离和我们一起回府的假消息,你和莫离在这儿,应该不会遇到外敌。”
“放心,”贺云声笑道,“我一定会照顾好莫离兄的。”
就这样,众人各司其职忙了大半日,贺云声从附近摘了些可用的草药,再经过曲凌波和丁怀远的运功疗伤,直到入夜时分,归莫离已经好了很多,至少高烧退了。
几人放下心来,准备安寝。木屋只有两间房,只好男人们睡一间,三个姑娘睡另一间。
玉璇一向乐天无忧,入睡极快,羽前伊织大劫初愈,也是睡得深沉,只有曲凌波带着心事,久久不能入睡,直至夜半,终究还是不放心,起身走到另一间房外。
隔着门缝,只见屋内油灯一直亮着,归莫离还安睡在屋里唯一的榻上,其他两个男人则在地上胡乱打了地铺,丁怀远显然早已睡着,呼噜声打得百转千回。贺云声却像是根本没睡,只见他斜靠着榻脚,时不时撑起身子去抚拭着归莫离的额头。
曲凌波瞧了一会儿,终于推门进去,轻声道:“莫离怎样了?”
贺云声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然后跟曲凌波一起走出屋子。
“看着脸色更好些了,我就是怕他夜里再烧起来。”贺云声边说边和曲凌波走到院子里。
曲凌波看着贺云声,外貌温秀清俊,甚至有些男生女相,此时与他站在一起,才发觉他的身形竟是意外的高大,若不是他习惯低眉含背,应该比归莫离还要高出半个头去。莫离……一想起她,曲凌波不禁又陷入沉思。
“曲姑娘?”贺云声见她不作声,有点疑问。
曲凌波回过神来,笑笑:“贺公子,劳烦你照顾莫离了。”
“曲姑娘,照顾莫离兄是应该的。”贺云声微笑道。
“莫离看起来对谁都冷冰冰的,其实她只是习惯了保持距离。”曲凌波慢慢道,“听义父说过,莫离的父母都被仇人杀死,他自己则落入了‘影刃’,也不知在里面待了几年,直到被义父带回府,那时他也才十二岁。”
“‘影刃’?”贺云声没有听过这个词。
曲凌波知道他不是武林中人,不懂这些,给他解释道:“‘影刃’是二十年前兴起的一个有名的赏金刺客组织,只要钱给足了,什么样的买卖都接,他们还会通过各种手段找来一些孩子培养成刺客,据说他们会让这些孩子互相残杀来淘出‘精英’,就像养蛊一样……莫离就曾经在那里待过好几年。”
“啊……”贺云声觉得心脏一下子抽紧了,那种日子,他不敢想象会对一个孩子造成怎样的伤害,“是恒王殿下救下他的么?”
曲凌波摇了摇头:“听说……是他自己杀出来的,义父只是在他的逃生路上救下他。”
贺云声觉得一阵颤栗,却不是因为惧怕归莫离,而是仿佛能想象到那个孩子当时的处境是怎样的黑暗、绝望和险恶。
“莫离是刀法奇才,他父亲是二十年前有名的刀客归凌宇,陆苍刀就是他的家传,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杀死影刃众人,逃出重围,这样匪夷所思,实在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曲凌波叹了口气,转了话题,“贺公子,以莫离的性子,等他醒来定会着急回府复命,你能多留他几日吗?他当真该多休息些日子了。”
贺云声回头望向屋子,点了点头:“放心吧。”
归莫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很乱,有恐惧有痛苦有哀伤,大多都是黑白片段的杂糅与拼接,而在梦的结尾一幕,他却看见月白长衣的书生沐浴在金色晨光中,对他温和地笑着。这一瞬间是有色彩的,安详而宁静。
归莫离长抒了口气,慢慢醒转,模糊视线里,床榻右边一个灰白的人影伏在案上,像是睡着了。
“凌……波?”她开口,声音沙哑。
睡着的人身子动了一下,慢慢支起来,转头看见归莫离,立刻起身过来。
“莫离兄,你醒啦!”
那个有色彩的梦渐渐清晰,归莫离呻吟般的叹了口气:“是你……凌波他们呢?”
“恒王殿下传书说要曲姑娘即刻带丁兄和公主回京,”贺云声倒了茶水端来,“先喝点水吧,莫离兄,你昏睡了快两天了。”
归莫离喝下水,觉得干燥的喉咙得到润泽,整个精神也清明了不少。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见自己换了衣服,再一摸内襟,微微变了脸色,略带警惕地盯着贺云声。
贺云声见他脸色变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莫离兄,曲姑娘让我转告,她看到了你身上的绣帕,说多谢代为保管,现在她取回了。”
归莫离垂下双眼,似松了口气,又似怅然:“原来是她……她,还说了什么?”
“说她永远是能够为你两肋插刀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看来凌波已经知道了……归莫离攥紧了胸口衣襟,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以为只要不说破,便能偷偷的把她放在心里,再悄悄存着些不可能的希冀,自我满足着……真是自欺欺人。
“莫离兄,我能多几句嘴吗?”贺云声坐在床榻边。
见归莫离并没有拒绝,就继续说道:“我觉得爱都是相互的,爱和被爱都需要一种责任,这责任要求相关的两人要互相去面对。接受或者拒绝,总有要去直面的时候。否则,只因为默默的埋在心里,便错过了或是误会了,那都会变成终生的遗憾,不是吗?”
归莫离把头转向里侧,掩饰自己的表情:“废话真多。”
“其实我知道,莫离兄是想留住这份美好,默默的关注着,让她留在自己的心里就好。可是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不公平的。”贺云声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知道什么?别以为总能猜中别人的心思。”
“我知道的,”贺云声眼神很执着,而笑容却依然温和,“莫离兄,我是知道你的。”
归莫离没再说话,许久,仿佛不甘心似的冷哼一声:“书呆子。”
贺云声笑起来:“我去弄饭,莫离兄,待会儿吃菜粥可好?”
“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