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圣杯》Dena蒂娜

1、初见

　　良源今天想要旁听两节飞跃楼的课程，不凑巧的，中间间隔两个小时。他很懊恼地从包里拿出三明治，是早上路过便利店时随便买的，如果能把同一天的两节课集中在一起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早起旷班来上课，也不用管这尴尬的休息间隔怎么度过。
　　飞跃楼很高，有漂亮的天台，良源听曾经的同学说过，学校保安大爷曾在这里养过一群信鸽，但是时间太久了，早在他们入学之前，信鸽就渐渐死去。
　　便利店的三明治里青菜很少，蛋黄沙拉酱有一种隔夜的腐味，良源从小家境条件优越，但他从不挑食，几口就吃完了这顿不美味的早午饭。接下来的时间，他要晒晒太阳，抽烟，享受自己买的两罐可乐。
　　可是，天台已经有人了。
　　良源刚把烟含进嘴里，就看见一个朦胧的背影。水蓝色的长裙，随风浮动的不只一头浓密的卷发，还有她脸侧飘散的迷雾，她也在抽烟。
　　“江老师。”雪颂听见有人尊呼，惊讶地回过头来。她把抽到一般的烟夹在指尖，透过刺眼的阳光打量这位走上前的翩翩少年。
　　“您好。”良源一边走一边想点着自己的烟，可是打火机怎么也打不出火星。对面的人似乎微笑了一下，伸手递上自己的火。雪颂把一个白色透明的打火机放在良源的大手上，是那种路边摊一块钱的款式，良源点着烟后便递回去，发现里面的机油已经见底了，应该用了很长时间。
　　谁都知道美丽的江老师爱抽烟，走近她的时候大家都会闻到淡淡的烟味，一点也不难闻。但是很少有人看见她走在路上抽，或是跟谁一起抽。因为她美，所以大家猜测她做什么事，都让人看了顺眼吧。
　　雪颂点头示意，半透明的白烟从她微微隆起的唇边散出，就像点燃永不沉底的香薰，浮动很慢。她的眼睛低垂着，看不出开心，或是不开心。面对着她，有很多话想说，又一句也不想开口。
　　确实是很美的景象。
　　良源想到什么，走上前从外套的大口袋里摸出一罐可乐：“谢谢你，江老师，给你喝吧。”
　　对方接过了，“那你喝什么？”良源注意到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边夹着烟，一边接过可乐，总感觉她的肤色有些透，轮廓的边缘处似乎会消失一样。
　　“我还有一罐。”他笑着从另外一边口袋拿出第二罐。
　　江雪颂今天第二次笑了。
　　“叶良源对吧，要不要去那边坐下喝可乐呢？”她的身体侧向天台另一边，指了指楼梯门的墙角。良源很惊讶她记得自己的名字，一边点头一边思考着，她怎么会记得自己。
　　雪颂缕好裙子先坐下了，她将可乐放在身边，依旧是享受着自己手中的烟。
　　良源盘起腿，把烟叼在嘴里，打开了一罐递给她，然后打开第二罐。
　　“叶良源，你是不是有兄弟姐妹？”真没看出来，江老师的问题都这么跳跃。
　　“有的，我有弟弟和妹妹。”他想笑，“老师教心理学，这也能知道？”
　　“呵呵，我就觉得你似乎很会照顾人。”雪颂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动作和表情就像少女，像同龄人，而不像个老师。
　　“我们接触不多，可能接触多了，你的想法会不一样。”
　　“这么快就不称呼敬语了？”她的问题咄咄逼人。
　　“觉得你很年轻，像是同龄人，不自觉地就。。。而且我们也算是同事吧。”良源今年刚刚留校成为大学生心理健康中心的助理，自己还在兼职读博士，工作时间不长，他并不确定雪颂是否认识他。
　　“没关系，和我交流的人不多。”她停止了笑，手中的烟也快抽完了。见身旁的人不说话，“你有想问的就问吧。”
　　良源愣了一下，觉得手中的可乐不够冰。他伸直了腿，太阳马上在他黑色的裤脚上留下温度。他听过江雪颂不少八卦，但并未想过开口询问。
　　“我们都听说你拒绝了李老师。”见对方不语，他继续说，“李老师很不错，年轻有为，而且他是外聘的老师吧，自己也有经营一间工作室，长得帅气，我觉得有点可惜。”
　　雪颂笑了笑，可乐已经喝去大半，她将烟头丢了进去，见良源的烟也抽完了，就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了两根。
　　她抽的烟是带有甜味薄荷的，放在嘴边轻咬，有很响的爆破声。
　　“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男人。”她深深吸了一口，将烟吐出很长，方才回答。
　　叶良源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年幼的肉身，很害怕自己做出了不太尊重的回应。他只能低下头去，再次接过对方的打火机点上，连吞吐的力气都小了许多。
　　“江老师，我一直旁听你的课程，这里有一个选题，想你多看看，指导一下，看我能不能把它延伸为课后实践。”他很顺利地跳转了话题，“我有位朋友家的弟弟，患有躁郁症，他不能接受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交新的男朋友，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雪颂转过脸来看向他。她还记得那个选题，关于家庭重建对青少年的心理影响。她也记得叶良源，留校参加工作，做了心理咨询中心的助理，却一直坚持旁听自己的课。
　　“我陪他去过医院，发现这样的小孩有很多很多，他们或许不能体谅父母的辛苦，但我不希望看到他们伤害自己，或者伤害家人，以任何暴力的形式。”良源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端正，底气十足地宣誓出自己选择这个专业的决心。雪颂知道，这个大男孩，一定是一个正义而节制的人。
　　“你知道我在研究卡牌类的干预疗法吧。”
　　“嗯？”良源听过，江老师每周几天在咨询室坐班，会用到塔罗牌替代沙盒等工具，但是她还没有收集足够数据来使这种疗法官方化，外部市场的咨询师又很复杂，混合了很多学历、背景不同的人，这一课题的推进不甚顺利。
　　“欢迎你课下约我细聊。我能帮的会尽量去帮。”她站起身，走了。没有回头。

　　第二节课下课后，良源逗留在讲台前。雪颂看见了她，拿出了一张便签递给他，上面有自己的手机号。良源接过，还觉得有些茫然，放进口袋里就赶紧离开了，他也怕太多同学看见。
　　快步走着，他来到了教学楼下的停车场。良源家的条件确实很好。但是他撒谎了，他没有弟弟妹妹，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大他十五岁。很少有同事和他一样，刚刚参加工作就可以开车出行，他的这些资源也都是哥哥给的，哥哥并不介意自己的父亲再婚，因为自己也觉得家庭需要一位贤惠的女人照料，父亲是在海外经营酿酒工厂，自己的母亲去世很早，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教母一起度过，好不容易父亲带回来一位外国女性，待自己很好，过了几年又添了一个傻弟弟。
　　良源开着车，行驶了很远，他回忆起了哥哥为他讲述的过去，渐渐地，车就开到了市郊。他没有住教工宿舍，而且家住很远，所以他在午间也都无法回去休息。
　　哥哥对自己的外国后妈很感兴趣，也是因为那几年的相处，提升了自己的外语水平。他懂事很早，虽然思念生母但是并不介意新的阿姨，何况这位阿姨学问很高，总是很睿智地解答自己的很多疑惑。
　　良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母亲死于难产，连面都没有见过。
　　连续克死两位妻子，父亲的内心也十分压抑，除了扎进工作和业务，无暇顾及其他的事。还是少年的叶峦，怀抱哭哭啼啼的弟弟，下定决心要补给他自己学到的知识。
　　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妈妈，良源有点难过了，他将车泊好，坐在车里又抽了一根烟。哥哥曾经对自己说，妈妈觉得孩子正是青春期，所以拖了3年才要自己的孩子，那3年里，她每天都思考着如何将叶峦引导成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温度有内涵的人。所以叶峦也希望自己能将弟弟带入正道。
　　很显然他做的不错。
　　他也常说，良源长得不太像个混血儿，从小英文就特别烂，考博考了两年才过，眼睛不蓝，轮廓不深，头发颜色浅一点，个子高一点，皮肤也不怎么白。
　　“你要是长一个你妈妈的红头发多好，小洋鬼。”哥哥总这样调侃，“不过我们小洋鬼，还是长得非常好看的。”
　　虽然没有妈妈，但良源知道哥哥给了自己足够的关爱和引导，他很知足了。
　　“又在车里坐着不进去！”叶峦的呼唤把良源的思绪拉回现在。只见他也熟练地拿出口袋里的烟，分了一根给弟弟。
　　“哈哈，哥。”良源赶紧下车，车门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替哥哥点上烟后，发现自己把雪颂的打火机给带了回来，“哎呀！”
　　“怎么了？”叶峦解开了自己衬衣的领扣，放松。
　　“哦。。。没事，不要紧。”良源吸了一口，再还给她就是了，心里边想着，边把火机放回口袋，“哥，家里给我买的那公寓，我打算去住了。”
　　“哟，小洋鬼长大啦！终于不要哥哥喂饭了。”叶峦挺高兴的，在市中心的公寓位置又好，生活便利，良源上班上学都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之前良源一直想要每天见到自己，所以没有搬过去住。他很愉悦地从钥匙串上解下两幅钥匙，“给你！”
　　“干嘛给我两幅啊？哥你留一份，也常来我家看我啊！我烧饭你吃。”
　　“哈哈，你拿着吧，总有一天会给一个对你来说重要的人，她可以每天回家等着你。不好吗？”见弟弟愣着，他追问，“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女孩子？”
　　江雪颂吗？良源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真的是她。只不过，她算是女孩子吗？
　　所有的学生都崇敬她，所有的老师都欣赏她。
　　自己却觉得，她像一个年幼叛逆的女孩。那她到底几岁？
　　“也不是，我没有恋爱的想法。但是。。。”良源回忆起考博时压力很大，去找雪颂咨询时的场景，“我觉得和她一起努力，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
　　江雪颂每次都真诚地望着对方，眼底里闪烁着关怀的光芒。叶良源恍然大悟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和她一样。他甚至还想，让她看到自己眼中温暖的关怀。方向还不是很明确，但是良源想要尝试独居，也是希望能够有机会邀请雪颂来做客交谈。
　　也许吧，他这样想着。
　　“哈哈哈，看来真有这么一个人？小洋鬼，小洋鬼。”叶峦把烟灭在了车库前的落地烟灰缸里，自顾自走回了家。上了一下午的课，加上路上堵车，现在已经是黑夜了。良源抬头看向天上的星星，仿佛看着一双自己盼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