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饮》刘拾柒

5、第四章：入庵

　　陷入情绪浪潮中的青梅不再奋力挣扎，似乎有了点软化的迹象，裴玉轩心中一喜，低下头对着那小脑袋瓜顶儿道：“早上冯氏去跟老太太要你时，老太太将蓝芍推了过来，这是你的主意？”

　　话是询问的口气，里面的内容是笃定的，这句话成功拉回了青梅飞散的思绪。

　　这本来就是老夫人跟青梅商量好的，管家理帐，青梅早就手把手把蓝芍带出来了。

　　裴玉轩见青梅仍然无动于衷一言不发，越发挤紧了她，故意使坏地在她身上蹭了蹭，果然如愿见到青梅耳际飘起的淡红，但他自己似乎也更加难耐了。

　　最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沉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等老太太走了，我会把你接过来，你不要怕，我一切都安排好的，你只需记得，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裴玉轩说完不再看青梅脸色，一只大手在她身后握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腾出另一只大手，紧紧扣着她后脑勺，不顾青梅用力扭头左右闪避，对着那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红唇，用力亲了下去。

　　小厨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碧荷轻柔的声音带着小心奕奕地试探响起：“青梅姐姐你在吗？老夫人头疾犯了，紫樱让我来找你。”

　　小厨房门后的两个人同时身子一震，青梅心中一喜，知道这是崔妈妈派碧荷来救她了，现在老夫人的推拿基本都是紫樱在做，只有晚上入睡前才用青梅做头部推拿助眠。

　　所以她想也不想抬头张嘴就想让碧荷进来。

　　但她能想到的裴玉轩又怎会想不到，当即趁她抬头顺势低头用自己额头顶住青梅的额头，脸对脸低声威胁：“你要是敢让她进来，我就敢当着她的面亲你！”

　　青梅瞬间一僵，然后脸上暴红，如被煮熟的虾子般，头突然后撤接着猛然使力用头往裴玉轩头上撞去。

　　裴玉轩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当即往后仰头闪避，还是慢了一步，青梅的头正撞上裴玉轩的下巴。

　　剧痛袭来，裴玉轩当即低哼一声，放开钳制青梅的手后退两步，捂住了下巴。

　　青梅立即转身打开小厨房的门跑了出去，快步走到碧荷身边若无其事的道：“走吧！”

　　碧荷看着青梅出来放心的笑了，眼光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小厨房门的方向，然后若无其事的挽着青梅的胳膊快步离开。

　　小厨房中的裴玉轩捂着下巴的手改成托着下巴，看着青梅离开的方向发呆，刚才他不过是装装样子，痛是痛，也许还见血了，但他不至于娇弱到那个程度。

　　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了，他总不能真的在这里强了她，不能、不忍、不愿。

　　这丫头吃软不吃硬，倔起来让人又爱又恨，又无奈。否则他也不用苦守这么多年了。

　　看今天这样子，这丫头是死了心不肯如他的愿，那他就要再做安排了，摇摇头，裴玉轩掸掸刚才弄皱的衣襟，大步迈出小厨房，快速离开。

　　碧荷挽着青梅回到重华院老夫人的卧房门口时，正逢紫樱笑眯眯地端着空碗揭帘而出，一眼看到青梅和碧荷站在门口，笑着迎上来冲着青梅举碗献宝：“青梅姐姐，你看，你做的粥老夫人都喝光了，正抱怨又把她撑着了呢！”

　　青梅笑着点头，毫不保留的夸赞：“还是咱们紫樱会伺候人啊！换别人来老夫人未必能喝这么多。”

　　紫樱被夸得小脸红扑扑的，开心两个字大大的写在脸上，几乎蹦跳着还碗去了。

　　碧荷掩嘴轻笑，推着青梅后背，二人进了房门。

　　刚刚吃饱的老夫人在崔妈妈好说歹说下刚想下地，一抬头看到青梅与碧荷二人先后进来，老夫人顿时脸色一整一矮腰，又坐回炕沿上去了。

　　碧荷怔住了，青梅却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上前半揽着老夫人的肩膀半认真半撒娇的赔不是：“都是青梅不好，撑着老夫人了，咱们后园子您最亲手栽的那棵芍药打苞了，咱们去看看？”

　　崔妈妈松了口气，救兵可算来了，现在的老夫人，比那没断奶的娃娃还难哄呢。

　　老夫人的脸色在青梅提到那株芍药时略有所动，随即又佯装生气地：“不去，怕又是你骗我出去溜达消食的借口，昨天就说出新荷了，结果就两片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的小叶子。

　　光听那王太医的糊弄我，明明人家没胃口，调着样儿骗我多吃，吃完了还不能歇着，非得遛达，累死我老人家了。”

　　崔妈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老太太，啥都门儿清的，可越来越不好糊弄啦。

　　青梅却冲碧荷使了个眼色，碧荷忍着笑，转身去给老夫人备件大衣裳。

　　青梅也不催老夫人，就势往老夫人身边一坐，一只胳膊半揽住她肩膀，一只手伸到她腹部轻轻的推揉，还柔声细气地哄道：“真撑着啦？那是我的不是，下次少做点。我给您揉揉！”

　　老夫人被青梅这又揉又哄的，脸色渐渐绷不住露出些许笑意，一转头看到站在旁边的崔妈妈要笑不敢笑的样子，立即又翻脸了，闭上眼睛装没听到。

　　青梅回头又冲崔妈妈使了个眼色，崔妈妈也含笑退出去了。

　　青梅挤坐到老夫人身边，拿手轻轻摸着老夫人光洁的面颊，奇怪地道：“老夫人脸上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又嫩又滑，让人家小姑娘们怎么活啊！”

　　老夫人再也绷不住笑出来，睁开眼睛一巴掌拍掉青梅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笑斥她：“成天混说，没个正经样子，看将来谁敢娶你。”

　　青梅顺势往她身上一歪，撒赖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到时候我去铁心庵给您祈福去？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老夫人怜惜地替青梅挽起她耳边掉落的发丝别在她的耳后，低低道：“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你是我当女儿一般养的，我怎么狠得下心？”

　　青梅眼圈儿一红，不再说话，起身扶着老夫人下地，蹲在地上帮她套好鞋。

　　老夫人看着青梅头顶乌压压的黑发，轻轻叹气：“我知道你的性子，放心，将来国公府没人能拿捏住你，可你将来的路——”

　　更难。

　　这两个字老夫人没有说出口，帮她穿好鞋的青梅站起来，一老一少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彼此的心意，相视一笑。

　　人活这一世，都想按着自己想的那样活，但能活成那样的没几个，但只要你努力过，至少将来白发回首时，不会太后悔。

　　崔妈妈拿着拐杖进来，老夫人看见露出一脸嫌弃的神色，但还是伸手接过来了，青梅在另一边扶着，掀开帘子出了门。

　　门口的碧荷见了将手中早就备好的大衣裳往老太太身上一搭，后边小心跟着。

　　从小厨房小跑回来的紫樱笑嘻嘻的前面带路，一群人呼啦啦往后花园走去。

　　青梅抬头，湛蓝的天空下，如棉絮般飘着几丝白云，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二年后，三月十八，护国公府叶老夫人离世，年五十六岁。

　　其身前最得宠的大丫鬟青梅，自愿落发，入京西铁心庵为老夫人祈福。

　　护国公裴敬元大大松了一口气，大方的放了青梅身契，还额外厚赏了她，青梅坚持辞赏不受，最后只以铁心庵的名誉接收了一个一百亩左右的小庄子。

　　众人称赞叹羡中，年已经二十六岁的青梅被铁心庵的守心师太亲自接走。无人知道的角落里，护国公世子爷裴玉轩暗中咬碎一口钢牙。

　　铁心庵，角落里的小禅房。

　　青梅一身青色尼姑袍，盘膝坐在地中间的小蒲团上，表情平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身后，铁心庵的主持守心师太一手拿着她及腰的青丝，一手拿着一把锃亮的剃刀，满脸纠结之色。

　　拿着剃刀的手在青丝前比划了很久，终于还是下不了手，于是守心轻轻道：“你到了这里，也见不到外人了，干嘛非得真的落发，做做样子不就行了？”

　　青梅睁开眼睛，语气平和地：“我答应过老夫人，要落发，而且，我不出去，不代表外面人就进不来。”

　　守心为难道：“但你又不是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真落了发，将来——”

　　青梅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回过神来，坚守地道：“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先过眼前这一关。”

　　守心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手，锃亮的剃刀轻轻贴上了青梅的发际的头皮，低声道：“那你想好了！”

　　青梅再次闭上眼，坚定地：“想好了。”

　　守心不再犹豫，手中剃刀唰的贴着头皮就刮了下去。

　　小禅房的门被“咣”的一声踹开，裴玉轩高大的身影出现的门口，吓得守心一哆嗦，手中的剃刀向着青梅头上青丝落下。

　　裴玉轩大手一挥，手中拿着的一个小木盒被凌空抛了过来，正正撞在那柄剃刀上，剃刀被撞得斜斜飞了出去，“夺”的一声深深扎在了旁边的木榻上。

　　小木盒被撞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纸片飘出来，四散飞落。

　　守心捧着被剃刀上传递过来的力量撞得发木的手指，面沉如水的盯着大步走进来的裴玉轩。

　　裴玉轩来到青梅身边，发现她居然还闭着眼睛不肯睁开，于是抬头看了守心一眼，耐着性子温声道：“可否请师太避避，我有话要跟她说清楚。”

　　守心白了他一眼，对他的无礼闯入很是不快，但她还是低头看着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却仍然面无表情的青梅，等待她的示意。

　　青梅轻轻叹了口气，冲着守心点点头，今天若不把这件事解决掉，以后她在铁心庵也别想呆消停了。

　　守心走到木榻旁，伸手拽起那柄剃刀，转身离开，走出门时想了一下，还是伸手将门关好。

　　这里毕竟是尼庵，虽然是尼庵里最僻静的角落，但不防会有人路过，若是让人看到裴玉轩和青梅单独呆在这里，那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的。

　　听着门外守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裴玉轩缓步走到坐在蒲团上没有动的青梅面前，缓缓蹲下身来。

　　四目相对，裴玉轩突然悲凉地一笑：“这就是你想要的活法？”

　　青梅避开他的眼睛，低眉不语。

　　裴玉轩伸手指了指那些散落在屋里四处都是的纸片：“老太太给你留好的后路，在大姑奶奶那儿给你落了良籍，成了她老人家的远房亲戚，然后可以名正言顺的给我做个贵妾。”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青梅的脸色，直到确认在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欣喜之意，突然悲中从来：“我心心念念给你辅了这么多年的路，你到底还要怎样？”

　　裴玉轩的眼珠子都红了，说到后来本是咬牙切齿的恨意突然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大吼。

　　青梅低着头，仍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眼泪，在裴玉轩看不到的角度，一滴一滴，落在深青色的僧袍上，转眼洇开，了无痕迹。

　　裴玉轩悲伤的看着她的光洁的额头，突然道：“你还忘不了那个杜良？”

　　青梅一窒，怎么突然想起那个人来，她已经快要不记得这个人。

　　可没能等到她斩钉截铁的回答，裴玉轩心中愈加悲凉，难道他这么多年痴念，抵不过那个穷书生几次甜言蜜语的相欺？

　　裴玉轩突然一把揽住青梅的身子往上一提一送，青梅被送到她身后那张小得可怜的木榻上，裴玉轩欺身而上，将青梅压在身下，开始撕她身上的衣服。

　　裴玉轩做好了准备，若青梅这次再拼命反抗，他真的不会再在乎她会不会受伤，反正他只要办了她，就有了名正言顺纳她进府的由头。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青梅居然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这让裴玉轩欣喜若狂。

　　他以为青梅终是被他感动了，一边放轻了解她衣衫的动作，一边抬头笑着看她的脸道：“你——”

　　然后，裴玉轩呆住了，青梅的眼中充满泪水与绝望，纵然如此，她仍竭力保持平静的语气，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这是世子爷一直放不下的执念，那我成全你。只求以后，红尘俗世，一别两宽。”

　　青梅说完，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呆住的裴玉轩似被那滑落的泪珠烫到一般，下意识从榻上蹦起来，他忘记手里还拉着青梅的衣襟，这一起身用力过猛，那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尼姑袍带着里面的白色中衣“吱嘎”一声，被拽成两半。

　　青梅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纵是她双眼紧闭，也没有阻挡那种羞耻感，令她脸上的神色愈加绝望而凄凉。

　　裴玉轩完全从榻上站起身来，似不敢置信般看了看手中被他撕下来的衣襟，他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他守护了十余年的念想，就为了满足今天这种近乎掠夺的暴行？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骄傲，不能允许他做出这种事来。

　　裴玉轩再次深深看了躺在榻上，仍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青梅一眼，突然自嘲一笑。他裴玉轩，不需要一个丫鬟，一个二十六岁的老丫鬟来满足这方面的执念。

　　从此后，他也不会再有什么执念。

　　捏紧了手中的粗疏的布料，裴玉轩转身大踏步离开，如果可以，他宁愿，从没有来过这里。

　　裴玉轩大步踏出小禅房的门，门前不远处守心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他。

　　裴玉轩似没看到这个人一般挺直胸腹，从她身边走过，耳边响起守心的声音：“你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

　　裴玉轩没有说话，心思电转，心里恶狠狠的回答：我能给她一切最好的生活，别的女人毕生想要的宠爱、富贵、荣华——

　　没等他想完，守心接着又道：“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裴玉轩心中一震，他转头，看向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守心，此时的守心却已经不再理他，缓步向青梅的房间走去。

　　她边走，嘴里边低低似自语般道：“人世中总是少不了打着情爱的名号满足自己私欲的人，丝毫不觉自己所谓的付出对别人来说是多么繁重的枷锁。”

　　裴玉轩如遭雷击一般，身形晃了两晃，身后的暗夜中传来护卫凌飞担心的呼唤：“世子爷？”

　　裴玉轩下意识地转身接着往外走，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明明真心实意，到了青梅那儿就变成了繁重的枷锁。嗯，他需要好好想想。

　　已经走到青梅房里，回身关门的守心见到裴玉轩的身影消失，轻轻松了口气。

　　关好门回身走到榻前，看到青梅拢着破碎的衣襟还坐在那里发呆。

　　守心从旁边的衣柜中重新拿出一套僧袍递给青梅，青梅回过神接在手中披在身上。

　　守心看着她，抬了抬手中的递刀：“过关了？这回不用剃了吧？”

　　青梅苦笑摇头：“我也没想到他会收手，我以为……”

　　她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她已经做好打算，如果裴玉轩一直放不下她，她宁可将身子给了他，换他从此放下，不是说男人对于女人的执着只在于没有得到之前吗？

　　她宁愿付出身体，也不愿交付灵魂，从此被圈养在国公府后院，做一个被别人掌控喜怒的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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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活这一世，都想按着自己想的那样活，但能活成那样的没几个，但只要你努力过，至少将来白发回首时，不会太后悔。
2020到啦，祝大家新的一年里，喜乐安康，大吉大利大发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