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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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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地板砖上都裂着有了年头的纹路,很干净,毕竟每天被消毒水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过。不过他始终记得有一间病房门口的墙上浮着块暗褐色的污渍,突兀地顿在稍微有些开裂的墙皮之间。墙体的破口像很多只眼睛,而污渍像一滴已经干涸很久的眼泪。
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年他开始频繁出入这里。
他小的时候身体底子很好,所以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提起医院就直皱眉头,印象中每次出入这个地方,基本都是跟着母亲的。
而母亲怀里抱着的那个病秧子才是让他今后几年里真正的噩梦源头。
洛雪松从小就是个优等生,这在老家沂兰那条小巷子里是人尽皆知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门门成绩拔尖的好学生,到了初中却忽然开始不学好,最后干脆留级了一年才勉强把落下的功课补全。
老人们印象中的这个男孩子不喜欢说话,总是冷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留级事件大概在他性格上又绕了一个急转弯,把本来很别扭的那些结彻底系死报废成一团乱麻,从那以后他在别人眼里不再是早熟内向,而是乖戾。
他上了高中之后成绩倒是没有再让老师们费什么心,或许是天生的脑子灵,底子不差,成绩追得很快,最后报了一所离老家十万八千里的大学。和他家熟一点的都知道这事儿让他妈有多头疼,毕竟这家老早就没了男主人,年轻的顶梁柱这下也撒开翅膀飞走了,留下孤儿寡母,日子过得仍然是半点起色都没有。
谁能想到准飞行员这一飞就此人间蒸发。
洛雪松其实也不怎么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来到这个“域”里的了,他们这一行人对自己怎么来到这好像都没了太多的记忆。就仿佛脑子里连续剧的某一段忽然被凭空抽走了,如果没人问,他们自己大概也想不到要怎么解释,或者干脆连解释这事的想法都不会有。
今天早上这个梦做的有点长,青年人睁开眼睛之前好像还能闻见那件病房里阵阵的排骨汤香味儿。他摊在靠窗的那个床,他刚做完手术的弟躺在靠门和洗手间小电视暖气片的那个床,排骨汤真的很香,他闭着眼睛边装死边听那边咕嘟咕嘟地喝,末了还要砸吧嘴,心情简直不要太糟。
严格来讲,这应该不算是个和恐怖沾边的噩梦,但是……
做太多次了。
洛雪松醒了,公寓里的空调早就自动停止了运作,空气中有一点残存的信息素味道。
他再一下床拉开应急用挂起来的门帘,老张已经不在那张行军床上了,和别人尤其还是个带病的omega拼一间屋本来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他这两天都被酒的气味呛得很郁闷,好在omega今晚就不再回来住了。
域内的休息区前些日子失了火,把原本分配给omega居住的那栋楼搞得一片狼藉,老张来不及再去登记领新房卡,只能过来挤一挤。
这里的alpha很少,所以ab两拨人一起混住也早就习以为常了。omega数量其实也并不多,bo两拨人相处得倒也算和谐。
但三拨人混住这个状况是以前没出现过的,所以老张今天被分配去了新地址,而李祥铭也早就搬到了别的公寓楼。
现在这户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了。
洛雪松吸了吸鼻子,打开房门,走廊里一股异香。他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否则怎么能把排骨味儿都代入到现实中……
“你才起啊?”门框上倚着个不速之客,他乐呵呵地探头进来,洛雪松瞳孔瞬间10.8级地震。
一颗圆润的卤蛋、不,人头……
青年差点没成结巴:“你的、头发……”
不速之客李祥铭还挺挂念他们的,大清早就跑回来串门,他刚伸手呼撸了一把自己锃亮的光头,腰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那小不点儿兔子似的蹿得飞快:“我不剪!”
“你是不相信我的手艺?你那头发都能从后头扎小辫了,大夏天的你不热吗?看你李哥现在多清爽啊!”那黄毛厨子在后头不满地叫。
尚瑄一脸的难以置信:“我李哥都秃了!”
“我保证不会给你剪秃的,我就剪一点。”
……
洛雪松只想掐自己人中。
*
排骨汤从一早就炖在锅里,味道极好,掌勺的夏渝洗了手出来就撞见这混乱的一幕。
黄毛自从发现自己厨艺不行之后就开始四处找机会露手妄想get新的技艺,前天凳子腿坏了他抢着和洛雪松一起修,今天看见尚瑄头发长了,他手又开始痒痒。
得不到允许,他就开始偷摸着折腾,尚瑄一整个早上见了他都绕着走。
夏渝把饭呈好端上桌给他们,自己拉了椅子坐到尚瑄身边检查他那一撮被人偷袭剪秃了的发尾,挡住黄毛伸来想要帮忙的手冷冰冰道:“你是不是闲的?”
李祥铭大笑着给了厨子一捶:“有时间不如跟我到外面去打打靶,过两天进第二关你就抓瞎了。”
他一提起这个,饭桌上瞬间一片死寂。
黄毛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开口:“下一关什么时候啊?”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
“对了,今早送老张出门,还看见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四处乱转。”黄毛又比划道,“手里捏着个大信封。”
“信封?”
夏渝筷子在半空中一顿,想了想道:“那应该就快了。”
那东西确实不是人,域会根据他们通过上一关的时间推算出一个大概的日期,让信使送点东西过来通知一下。这个地方的一切都与外界不同,不能拿常理推断,也没人知道想活下去的下一步路要怎么走。
信使工作有时候是执行官中等级比较低的那些人来做,当然有时候也会派来一些奇形怪状的家伙。
一上午的时间,外面那个东西光顾了他们片区三次,三次都没有来敲他们家的门。
这东西大夏天的,还戴兜帽,脑袋尖尖的顶起来一块,显得头身比例不协调极了,总之就是非常奇怪。他口袋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包裹,有大有小,一上午过去已经快要派送完了。
效率还不低。
尚瑄趴在窗外看见对面楼里一家人出来领了包裹,脸上的表情跟吃了馊饭似的,估计都不是很情愿结束在休息区的清闲日子前去送死。
信使送完最后一个包裹,口袋里只剩那个本该第一个送走的大信封,它转过身露出兜帽下的半张脸,尚瑄一眼就看到它的尖嘴上长了一圈白绒绒的毛边。
“长着人身的狐狸。”夏渝说。
“……狐狸?”尚瑄还想仔细看看,戴大兜帽的信使已经推上脚踏车跑了。
狐狸送信?
客厅里,李祥铭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枪:“既然还有点时间,不如都跟我到靶场上练练手,小瑄子你今天还去吗?”
尚瑄跟着他操练了几天,枪还没摸够两次,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不过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信使的事,还留着疑问给夏渝:“哥,你不用去送信吗?”
夏渝说:“我等级应该不低。”
大家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失了忆也很能打的管理员,李祥铭还想撺掇他也一块去训练场,夏渝摇头:“我训练的地方不在那里。”
尚瑄忽然就很想撒开李祥铭跟着他哥去管理员们专用的场地去看看,夏渝只道“那就明天再带你去”。李祥铭眼见抓不到人,便把魔爪又伸向了早上毁他一头秀发的黄毛,把后者连哄带骗地糊弄走了。
大家忽然都找到了事情做,洛雪松直接放下收拾好的碗筷准备上楼:“我不去了。”
“你饭还没吃完啊。”李祥铭在他后面叫。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或许是从旅店出来的后遗症,肉汤的味道闻起来令人有点不适。洛雪松忽然就感到一阵烦躁,无名火直冲胸腔,他深呼吸了几次才缓和下来。
“刚窗外那封信应该是给你的。”靠墙跟站的夏渝忽然说。
洛雪松脚步一顿,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弟不也没去录入么?”
“他不一样。”
是不一样。
初期来到域内所有人都难以适应,更多的都终日沉浸在恐惧崩溃中,刚从第一关出来的洛雪松回到公寓就躺了一周,强大的适应力让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个会做久一点的噩梦。
梦总会醒的,他总会回到现实生活中去的。
第二关出来后,他开始意识到了自己自欺欺人带来的后果。
他的灯在雪地中遗失了,所以他能看见的倒计时还是和之前一样,因为这个他才无法在登记处录入通过第二关的信息,信使只是一只狐狸,能变通的事情有限,要找他会有点麻烦。
他的第二关不得不重新来过。
但一样没有录入的尚瑄却完全没有被影响到。
接待处在清点人头的时候洛雪松就注意到了,这对兄弟只领了一张房卡,名字也只填了夏渝的。这也没什么,夏渝是哥哥,重要的东西自然由他来保管。
尚瑄这么从容,是不是也是因为涉世未深,习惯了依赖,觉得只要有哥哥在就能稍微安心些?
所以洛雪松每次看着尚瑄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洛雪杨——那个吸他的血和骨髓,菟丝草一样依附他才能活着的弟弟。
现在他人消失了,洛雪杨再也不会来扰他的心神,霸占在他的生活里了。
尚瑄还有他哥,而他这个所谓的“哥哥”却什么都没有。
*
傍晚的时候狐狸才姗姗来迟。
动物的脑容量有限,也不会问路,谁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天内绕了多少路才找到这。洛雪松还在楼上睡,夏渝在准备晚餐,尚瑄下来替他们开了门。
狐狸确实长着张可爱的毛茸茸的脸,往下却是穿黑风衣的成年男人身体,比尚瑄高了一个头。
“别摸它。”夏渝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朦朦胧胧的。
尚瑄接了印着洛雪松名字的信封,缩回了原本打算摸一把毛茸茸的手。
他想要关门,狐狸却不肯走。
黄毛厨子被拉到靶场祸害了一天,本以为回到家终于能安心吃顿热腾腾的晚饭,结果一进门就被餐桌上凭空出现的不速之客吓得脸色惨白。
狐狸摘了兜帽,换了一副干净的白手套,围着餐布坐在他上午坐的位置,正端着碗喝汤。
黄毛心说我他妈真是见了鬼了。
一顿饭吃得他们心情都不是很好,除了面对怪事毫无波澜的尚瑄和夏渝。
他们都不知道信使为了找洛雪松奔波了一天,当事狐可能闻到饭香实在走不动了,上桌就露出了动物的本性,对着餐盘狂舔。完事之后狐狸甚至低下头让尚瑄摸了一下毛耳朵,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
“我们这不是旅馆,吃饭不收钱。”尚瑄不要它的,狐狸只好收回来重新在兜里翻找,这次掏出来一把锡纸包裹的,亮晶晶的玩意儿。
众人都躲得远远的看着,尚瑄关了门,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它给我水果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