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遗事·河洛殇》钟子今

2、第 2 章

　　【五】

　　冯夷观察了一段时日发现，宓妃虽然刻苦，但神力并不高，后又听说伏羲女娲曾有过四个儿子，可惜这四子全和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唯有这个女儿继承了些许女娲的灵力，生而为神。他想，或许因为天道是公平的，越强大的神族越难繁衍，反而是弱小的人类生生不息。

　　冯夷下定决心，往后就算不能庇护她，至少也要能助她一臂之力。他发了狠的修炼，还潜到深海去挑战沉睡的蜃怪，这些大蛤每隔十年八年才浮出海面吐气成海市蜃楼，若是睡觉时被打扰绝对会变得凶残无比，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他都悄悄躲过宓妃，用岛上仙草疗伤，稍好一点又去深海，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那些大蜃绝望的躲到万里之外。

　　龙五百年长角，为虬龙，千年生翼，为应龙。按正常速度，要想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少说还得三四百年，冯夷只用了一个甲子的时间。

　　这些年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颛顼帝以非凡的魄力与强劲的举措整顿了天上人间的秩序后，只当了几十年的天帝，便将位子传给了少昊部族的帝俊，随后孤身去往北方幽冥之地，再无音讯。

　　新天帝登基不久，便传出消息，想让自己的大皇子与伏羲氏之女联姻。

　　宓妃听说了这个消息，当晚就乘龙飞过大海去往人间游玩。海风扬起她的长发乱舞，她张开双臂呵呵直笑，好似马上要化作鸟儿乘风飞去。

　　他们一起去观赏尧王城上空的万家灯火，她跳下他的背，趴在云上偷偷看着热闹的人间烟火。冯夷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奇迹般的，心中所想自然的吐露出来，“不要嫁给……”

　　宓妃吓了一跳，惊奇道：“你会说话了？”

　　“不要……嫁给……天帝的……儿子。”他不习惯说人的语言，很是结巴，其实修成应龙后他便可以化为人形，只是一直没找好时机，龙身的时候他可以和宓妃耳鬓厮磨，甚至有次出其不意的亲她也只是笑笑……若是化作了人形，肯定会被宓妃用雷劈吧。

　　“我才不会呢。”宓妃皱了皱眉，“那大金乌傲慢心狠，我上次去天宫听他说什么，人族不过是我母神一时无聊造出的外表像神的生灵，根本不值得天神们辛苦的去维护人间日月流转……况且，他又不是真心喜欢我，不过是为了巩固天帝一家的地位罢了。”

　　“要嫁，我也要嫁给盖世无双的大英雄。”宓妃脸上浮现仿若人间女子的羞涩笑容，眼神坚定又充满期待。

　　冯夷双眸微凝，认真地思考如何才能成为大英雄。

　　【六】

　　那时冯夷并不知道他已晚了一步，就在他离开华胥国拼命修炼的时光里，宓妃在天宫遇见了凡人出身的神箭手后羿，那个雄姿英发，一腔热血的男子，与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的神族子弟形成鲜明对比，也在宓妃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或许是天命如此，最终后羿成了英雄，他却成了小丑。

　　那日，地上所有人像在熔炉般的环境中醒来，原来天帝的十个儿子玩忽职守竟一同出现在天空，相当于十个太阳的可怖炙烤下，大地以眼见的速度开裂，草木枯焦，水泽干涸，房屋自燃，成千上万的生灵接连死去。

　　宓妃怒不可遏，当即向大金乌飞去，可直接承自太阳之灵的金乌正好克制她修习的术法，没飞出多远她已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冯夷心疼她，劝她赶快回去请伏羲大神出面，他想自己修成了应龙，应该能抵挡一阵。

　　宓妃深深看他一眼，当机立断赶回华胥国，冯夷振开双翼长啸一声直冲上天，动用所有灵力召唤风雨，然而地上的水源迅速蒸发，雨水一滴也凝结不成，唯有调集过来的乌云倒还使得日光暗了几分，但也是杯水车薪，冯夷死撑了半日，就因灵力消耗过大呕出几口血，浑身更是火烧似的疼。

　　快要失去意识之时，天上突然爆出巨响，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坠下，无数鸟羽飘扬四散，在百姓的欢呼中，八支金箭接连射向天空，箭箭无虚，八个太阳一一掉下，人间顿时清凉。

　　九位皇子的死传回天宫，天帝震怒，下令将射日的后羿捉拿上天，冯夷也被当做同犯锁进天牢，冯夷心想，反正自己早就背负叛逆死罪，多一次也不能让他死两回，只是……若不把心里的话让宓妃知道就死了，他不甘心。

　　他不顾伤势努力化为了人形，想要以最好的样子站在宓妃面前，告诉她，他叫冯夷，他爱她。

　　只是，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来。

　　冯夷被天兵压上凌霄殿时，宓妃正站在玉阶前为后羿求情，她无惧天帝天后的怒火，严词控诉天帝之子对人间的罪行，又施法展现人间百姓祈求释放英雄后羿的场面，质问天帝是否要为私怨罔顾天下人的意志。

　　宓妃话音一落，天帝之女嫦娥也跪下求情哭诉，惹得帝俊怒气更重，天宫诸神纷纷劝说，后羿已然成了人间的大英雄，堪比人王，被万民拥戴，若是杀了后羿不仅伤了天界的公正，更会引起天下民愤。

　　最终，天帝思虑良久，碍于天上人间舆情，再是愤怒，也只能道：“剔除后羿神籍，贬下凡间，终身不得复上。”

　　至始至终，没人在意角落里的冯夷，眼看宓妃将要同后羿一起离开大殿，他挣扎着起身前扑，马上又被锁链勒回，“宓……宓……”由于十日暴晒，烧坏了他的的嗓子，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宓妃疑惑地看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天帝天后，未敢多停留，扶着受伤的后羿匆忙离开。

　　【七】

　　众神奇怪这罪龙怎么像突然发了疯似的，一名天将赶紧上前请示道：“陛下，这孽龙如何处置？”

　　天帝想也没想，威严而淡漠道：“拖下去，剥鳞抽筋，八十一道天雷刑。”

　　冯夷惊恐的瞪大双眼，与先前形成像明对比的是，没有一位神仙站出来替他说话，因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原本就是叛逆之身的低微龙族再次忤逆天帝，况且天帝丧子之恨需要一个发泄。

　　第一个刑罚受完他的应龙原身基本就废了，而神界最严酷的雷刑更是要让他魂飞魄散，冯夷无数次痛得失去意识，又无数次拼命清醒，他不想死，他不想这么卑微而无望的死去，没人在乎，没人记挂，没人难过。

　　他努力去想宓妃，想初遇时她给他的温暖，想她天真美丽的笑容，想他们在海边玩耍的快乐时光。可无论怎么用力想，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都是她同后羿离去的背影。

　　雷刑大概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天锁一松，只剩半条命的冯夷直接摔倒在血泊里，被剥去鳞片后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还不断有血往外冒，没有温度的龙血浸进眼里，在一片血红视线中他看到雍容华贵的天后缓步而来，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真是副硬骨头，白死了倒也可惜。”天后勾起一丝冷笑，“本宫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伏羲之女。”

　　冯夷扯了扯嘴角，虚弱的挤出几个字，“关你屁事。”

　　“早就听闻伏羲之女不顾天帝禁令收养了一条白龙，原先想着和伏羲氏联姻便不跟她计较，现在看来……”天后根本没听他说，自顾自道，“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仅免除你的死罪，给你一个新的神人身份，甚至，你还能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女人，只要——你去杀一个人。”

　　“后羿。”不用想也知道，天帝天后虽答应不杀后羿，不代表不会借他人之手除之。冯夷在心里冷笑不止，对这些道貌岸然的天界掌权者鄙夷万分。

　　“这对你没坏处，你难道不恨后羿？你替他担了罪，他却成了天下的大英雄，还得到了宓妃的爱慕。”

　　冯夷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他的确……不甘心。

　　“后羿现在只是凡人，只要杀了他，你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还需犹豫么？”

　　是啊，他还犹豫什么？至少能活下去，哪怕与邪魔交易。

　　冯夷缓缓闭上双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