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自来熟女士

13、第十三章

　　女娲死了。
　　我想起来了，女娲死了。

　　在千年之后，那个凡人口中现代社会的时代，女娲死了。

　　不周修炼结束之后我重返人间，千年的时光中我于人间流连，只盼着能在偶然之中与女娲重逢，可是一次都没有。

　　我不相信她会对她一手创造的人间没有半分留恋，可我也确实再没有见过她。

　　后来，我察觉到了她的消亡。

　　我去找伏羲，去找西王母，去找昊天，他们全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女娲在何处，他们也不知道女娲死了。

　　他们只是悲悯地看着我，然后告诉我那是女娲的劫数。

　　可她是正神，为何会有劫数？

　　我怀着一份侥幸，盼着能在人间与女娲相遇，这才形单影只地于人间徘徊，可是女娲死了。

　　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却察觉到了她的消亡。

　　如此想来，我竟都没能与她好好告别。

　　我也没能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喜欢绯云，可伏羲不是绯云，嬴政也不是绯云，女娲才是。

　　我不要女娲嫁于伏羲，可西王母却以为我是不愿伏羲与女娲成亲。

　　他们都不知道，我喜欢女娲，女娲也不知道。

　　如今我已不敢奢求什么，我只是祈求她能活着，与万物同生，与天地同寿，守着她一手创造的繁华人间。

　　于是我去找了羲和，她是时间女神，我想让她把我送回过去。

　　“这很困难，”羲和说，“我们虽是神，可仍处于天地之中，自然之内。你要回到过去，涉及的时间与空间问题有些复杂，我不确定会产生什么可怕的后果。”

　　羲和说这话时正坐在扶桑的秋千上，戴着一副眼镜，认真地看着一本初中物理。

　　“那你控制我的时间，告诉过去的我一声，‘去找女娲，守在女娲身侧，别让她死了’。”

　　“女娲死了？”羲和这才抬头看向我，她皱着眉头，“我可以让你的神识回到过去，附在从前的你身上，只是我无法精准地控制时间，而且，”羲和顿了顿，略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若你的神识被时间冲散，你如今的躯体就会失去意识，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不会冲散的，”我松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女娲死后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你将我的神识往千年万年前送，越早越好，最好能送到商朝之前。”

　　于是羲和一个没把控住，将我的神识送到了尘垢身上。

　　只是后世的记忆并没有在尘垢身上苏醒，那时的我还是我，“算魂”中的一个贱灵，只是潜意识中知道些后世的数学法则以及成语，倒让我当了回文化人。

　　如今我躺在不周的土地上，意识到正神的神识只有在正神身上才能完全苏醒。

　　可我的神格在昆仑山上醒来时就有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体内的神格，恐怕这神格不是我的，那时的我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正神。

　　有太多的疑团等着我去解开，而那些疑团全都指向女娲。

　　我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启程前往仙乐。

　　.

　　“女娲不在这里，”伏羲手上抚琴的动作未停，他语调毫无起伏地说道，“她没和我回仙乐。”

　　“可是西王母说……”我皱起眉头，朝伏羲一颔首后匆匆赶往昆仑。

　　“许是跑去人间了？”西王母坐在殿中的椅子上不耐烦道，“女娲的踪迹我怎会知道，当初和你说她在仙乐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测。”

　　“好，你的猜测，”我点点头，“那现在我来说说我的猜测，我猜我体内的神格是女娲的。”

　　“我还猜你一早就知道了，故意瞒着我。”我看着西王母，“你觉得呢？”

　　“你怎会有此猜测？”西王母越发不耐，“那神格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与女娲没有关系。”

　　“你当初这么说时我真信了，可如今我却不信。你和女娲肯定有事瞒着我，她到底在哪里？”

　　“我真不知道。”西王母摆了摆手，“你自己去人间找她。”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焦躁的心情。

　　没关系，慢慢来，我安慰自己，还有千年的时间，女娲会没事的。

　　我盘腿坐下，“那我们先不谈女娲，我们来谈谈神格。”

　　“倘若正神没了神格，”我问西王母，“会死吗？”

　　西王母的眼神闪了闪，“会。”

　　“所以女娲千年之后才会死，”我喃喃道，“因为她将神格给了我。”

　　“女娲真的没将神格给你。”西王母看起来有些生气。

　　“可是千年之后女娲死了，”我看着西王母，话说出口的瞬间我感觉仅仅是呼吸都疼痛得令我难以忍受，“你说还有什么会使一个正神消亡，而其他正神毫无察觉？”

　　“怎么回事？”西王母敛起脸上的怒气皱眉道，“你从千年之后而来？”

　　“也不算，”我斟酌了一番，接着说道，“千年之后女娲陨落，你和伏羲昊天却不知晓，那时我不明白，为何正神陨落其他正神会无所察觉，现在我懂了，因为女娲死时不是正神，她的神格在我体内。”

　　西王母沉默不语，许久她才开口问道，“羲和送你回来的？那你现在是谁？”

　　“我就是我，”我敲了敲地面，“后世的神识只有一小部分附在我身上，为的就是告知我女娲会死的消息。其余一大部分神识散在千年的时光中，用以连接两个时空。”

　　“你也不怕神识被冲散。”西王母叹道。

　　“你若愿意帮我，我就不怕。”

　　“这事女娲本不让我们告诉你，”西王母说，“她怕你难受。”

　　“你知道你体内有一颗黄龙内丹吗？”西王母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

　　我点点头，“当年从‘算魂’一族中逃出时我不小心吞下的。”

　　“不小心？”西王母勾起嘴角，“我听昊天与女娲的谈话，那颗内丹应当是他们让你吞下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知当年妲己之死引发妖族动乱，十方土地震碎了你体内的黄龙内丹，女娲将招妖幡交给一个叫姜尚的凡人后便带着你匆匆赶来昆仑。”

　　“昊天的意思是你快死了，即便女娲一直用灵力护着你也护不了多久，于是女娲就想，”西王母收起嘴角的弧度，她直直地看着我，“把她的神格给你。”

　　“正神的神格不像什么草木土石，轻易便能给出，于是昊天想了个法子。他在昆仑山上为伏羲与女娲举行仪式，他们本就是一团灵气而生，结为夫妻后便能共享神格。如此一来，女娲体内的神格便能取出放入你的体内。”

　　“原来如此，”我按了按发热的眼角，“原来如此。”

　　“共享神格之后女娲要时常与伏羲阴阳调和，以确保体内神格的稳定，可女娲不愿。”西王母接着说道，“刚开始时她一直守在你的身侧，可后来她体内的神格越来越淡，她怕你醒来后会看出端倪，便每日只去看你几眼。你醒之后离开昆仑，女娲便也离开了。”

　　“她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吗？”

　　“她只说要找到一个能长久存活的办法，然后再去找你。”

　　“长久存活的办法，”我苦笑道，“若是有，我哪还需要她的神格，她若是找不到，就不来见我了吗？”

　　“听你描述，她应该是找到了。”西王母说，“女娲离开昆仑时体内神格最多只能支撑百年，可她千年之后才消亡，”西王母站起身，“看来还有救。”

　　“我去找女娲，”西王母来到我身侧拍了拍我的脑袋，“你先去找昊天把事情都弄清楚了。”

　　“对了，”西王母又道，“你到了天界还需再往上走一重天，昊天先前将天界分成了上清天与下清天，你要去上清天找他。”

　　“好好的天分它做什么？”我诧异道，“修炼吗？”

　　“还记得你曾经待过的部落‘算魂’吗？”许是因为得知女娲还有救，西王母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这一族虽然最后没落了，但算魂之法却流传了下去。凡人中有修者方士因为算魂之法看出了贵灵贱灵之分，于是便想着吸收天地灵气，让自己体内那所谓的魂魄所含灵气更为旺盛。我以前提过，人类的体格不能轻易改变，于是最开始修炼的那批人很快就爆体而亡。后来修炼的凡人就聪明了许多，他们在用灵气充实魂魄的同时也用灵气强健自己的肉身，倘若修炼期间他们能一直把握住魂魄与肉/体的平衡，当魂魄的灵气到达一定程度，他们就成仙了。”

　　西王母边说边往外走，“近年来成仙的凡人越来越多，加之人类信奉也催生出不少神仙，天界是越来越吵，昊天实在忍不了了，便将天界分为上清天与下清天，他与五帝居于上清天，其他神仙居于下清天。”

　　西王母的声音越来越远，“你去吧。”

　　.

　　来到天上我才发觉西王母所言非虚。

　　天界果然热闹了许多，云阶之上仙鹤飞舞，云阶的尽头筑起了一道宫门，门口有天兵天将守着。

　　我按西王母说的，在云阶的顶端径直往上飞，很快便又见到了一段云阶。

　　我快速地穿过云阶，见到了那座熟悉的白玉宫殿。

　　“后土娘娘！”宫殿门口轩辕正热情地向我招手，我走近一看，发现他正在烤鸡。

　　“祝融没来找你吗？”我好奇道，“你们这么快就打完了？”

　　“祝融啊，”轩辕不屑地挥挥手，“他和共工一块来的，他们俩被太一揍了一顿，赶到下清天去了。”

　　“太一？”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好像是汉朝凡人信奉的至高神。

　　“不过是无知人类信奉的一个小神罢了。”轩辕撇了撇嘴角，“凡人当他是最厉害的神，他就真当自己是最厉害的了，来到天上见我们都敬着昊天，他居然想和昊天打上一场。”

　　“然后呢？”我神采奕奕，“输得惨不惨？”

　　“昊天没和他打，”轩辕扯下个鸡腿递给我，“神农和他打了一场，现在他在神农的百草园里帮着神农种草药。”

　　“神农出手了？”我更加精神了，“我还以为就算昊天不出手也应该会派你或颛顼上呢！”

　　“唉，那时候不巧，我刚和颛顼打完，这才让神农有机会去教训太一那小子。”

　　“后土姑娘，”昊天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你终于来天界了，是来玩的还是来当天后的？”

　　“都不是，”我转身看向昊天，突然道，“我心有所属了，不是你。”

　　话刚说出口，我便感觉自己好似炫耀了什么一番，心中一阵舒畅。

　　昊天讶异地挑了挑眉，“看来你是来找我谈论女娲了。”

　　我点点头，“西王母说有些事得问你，你比她清楚。”

　　“西王母倒是会推脱，”昊天笑道，“这事得从数万年前说起。”

　　“有一天女娲突然找到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姑娘，想让我给那个丫头赋予神格。”昊天边说，边随手揪来一朵云倚在上面，“轩辕他们的躯体由我创造然后赋予神格，而人类不同。他们体内的灵力与肉身已定，我若强行赋予神格，他们的肉身必定承受不住。于是我帮女娲想了个法子，我让她用十方土地养着那丫头的身躯，再给那丫头渡入一颗黄龙内丹震住十方土地涌入体内的灵气，如此一来两相平衡，那丫头便能活得长久。”

　　“而女娲因为这事亏欠于你，后来被你叫去补天时便不好拒绝。”我说。

　　“没错，”昊天倚在云上闲适地点点头，“后来你体内的黄龙内丹碎裂，体内灵气异常，但你的身躯被十方土地滋养万年已然不同，女娲便再次让我给你赋予神格。只是你承着大地之母的身份，我若给你赋予天帝神格，只怕不妥，因此女娲便想将她的神格给你。”

　　昊天摇了摇头，“她的神格给你，她便活不长久。而她与伏羲虽神格不同，但终究是一团灵气而生，我便想着可以让他们共享神格。而且他们在天地见证下结为夫妻，神格共享之时，女娲体内的神格最易取出也最为完整，她也不会有太大痛苦。”

　　“不会有太大痛苦？”我问道，“那就是说她还是会痛了？”

　　“是，”昊天叹道，“她对你是真的好。”

　　“我也这么觉得。”我缓缓点头，“所以我更要救她了，她这么好，我怎么舍得她死。”

　　“你要怎么救？”昊天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现在想先找到她。”

　　“我可以帮忙。”刚刚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轩辕急忙道。

　　“烤你的鸡去，”昊天对轩辕说，而后他满含笑意地看着我，“我陪你去找女娲。”

　　“我要去人间寻她，”我诧异地看着昊天，“你不是不喜欢人间吗？当年十日异象你都不愿去人间看看。”

　　“我不喜欢人间可我喜欢你，”昊天笑道，“那时有女娲陪着你，我何必上赶着讨嫌。”

　　昊天站直了身推了我一把，“走吧，去人间。”

　　于是我们一脚踏入万丈红尘，沦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