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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破城 ...

  •   冬日的风有些凛冽,刮得军旗猎猎作响。蒙古军各级将领百来号人在营前左右列队,队列前两员大将极目远望,看着远处的那队人马渐渐走近,最终在营前停下。
      打头的是两个男子,一样的青衣一袭,枣红马一匹。其后一乘二马同驾的黑漆马车,车辕和脚踏都细细雕着云龙图纹。车两侧各是一个骑白马俊俏少年,想来与那两个青衣男子同是车中之人的贴身护卫。
      “江西行省枢密院事月的迷失,福建行省平章拜降,恭迎统帅!”当马上之人下了马,两员蒙古大将率众躬身下拜。
      “众将请起。”原本应当有些低沉的声音,不知是否因为抬高了嗓门,透出点脆生。
      听见这清雅的嗓音,众将领怔了怔。从这位都统的名字——桑玉指来看,知道是个汉人,所以拜见时用了汉语。行省枢密院事、平章皆是从一品的官员,要听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官,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此时再一听声音,似乎这岁数也不大。
      “谢统帅!”众将起身,有些疑惑的抬了头,纷纷看向这位统帅,一探究竟。
      青灰色长袍,衣袖及腰间以黑线绣着精致大幅的卷云纹,以白狐皮镶合领袖口。那白色的皮毛内裹着的是一张俊秀的脸。满头青丝以一只玉环全部束在头顶,插一支雕螭龙玉簪——有人识得,那是罗斛国的贡品。总体看来,是华贵之中带着几分素雅,秀气之中带几分英气。
      蒙古将领们心中不由怀疑,这人能打仗么?虽说英雄出少年,但怎么瞧也瞧不出个英雄的影子来,随便拎出个蒙古士兵往旁边一站,这位统帅也太显瘦弱逊色了,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军中已设下酒宴,为统帅接风。”众将领退至两边,为统帅让开一条道。
      月的迷失转身往营内走,顺带扫了一眼新来的队伍,看着不过是四五百人。心中不由起疑,这算是增援?
      酒席之上,月的迷失与拜降将畲民造反之事草草讲述了一番。这十年来,相继起事的有广东陈良臣、黎德、欧南喜和福建黄华等。至元二十四年冬,福建汀州钟明亮起事,将斗争推向巅峰。钟明亮一起,义军很快发展到十万人,活动于福建、江西、江淮一带。在其影响下,广东董贤举,江西丘元、谢主簿、刘六十、卢大老,福建泉州陈七师、兴化朱三十五等,纷纷起义,互相呼应,对元朝统治构成极大威胁。
      “只要钟明亮一除,事态便能缓和许多。可朝廷围剿数年,始终未能取胜,依统帅大人看?”月的迷失说着看向桑玉指,语气虽听不出什么,那眼神却透着不屑。在蒙古人心中,汉人就会吟风弄月,打仗最是不济。
      桑玉指只淡然一笑,道:“朝廷集中大批军队围攻,钟明亮则流动作战、出没无常。他东击西走,西击东逸,使我军疲于奔命。”
      众将听言,觉得有理。蒙古人虽骁勇善战,在战术上却稍逊。
      拜降又问:“统帅有何妙计?”
      桑玉指嘴角轻挑:“既然我们追不到他,何不让他自己上门?”
      “统帅的意思是?”月的迷失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桑玉指但笑不语,拈起酒杯细细品饮。男身女貌,加之一笑,气质徒变。众将愣了一愣,才想起这是接风宴,纷纷举酒相敬。

      次日,统帅下令,秘密挖数条地道从梅州城内暗角通往城外。月的迷失与拜降问原因,统帅只道:“自有用处。”
      接下来几日,钟明亮似乎想试探这个元军新来的统帅有何能耐,在潮州、饶平小范围的袭击元军。元军进退有度,明显少了以往的莽撞的勇武。

      十一月壬子,漳州陈机察等八千人侵龙岩,执千户张武义,与枫林贼合。福建行省兵大破之,陈机察、丘大老、张顺等以其党降。数日后,漳州路总管前来蒙古大营。
      “漳州路总管高杰,拜见统帅。”
      桑玉指抬了抬手,“高总管请起。”
      “谢统帅。”高杰起身立在一边。
      “年初,有畲民丘大老寇长泰,高总管同福州达鲁花赤脱欢讨平之。月前有江罗等八千人来攻,年末又有陈机察寇龙岩,有劳高总管了。”
      高杰微微躬着身,道:“下臣职责所在。此次得统帅坐镇,定能将畲族乱民一并拿下。陈机察以其党降,不知下官该如何处置?”
      桑玉指目光转向拜降,道:“拜降大人乃福建行省平章,大人是何打算?”
      拜降不假思索道:“当斩之以警众。”
      桑玉指慢慢踱至他跟前,道:“贼固当斩,然既降乃杀之,何以示信?”
      拜降与眼前之人对视,那双眼在笑,却毫无笑意。这是个容不得旁人轻视的人。
      “一并送往大都,请圣上定夺。”一旁的月的迷失言道。
      桑玉指移开目光,看向众人,含笑说道:“便依月的迷失大人所言。”

      之后一段时日,元军在探得畲民扎营地点后,不想往常那般大肆出击,只是派出少数兵马攻击钟明亮,似乎也在做试探。但未免次数太多了些,而且丝毫打击力度也没有,挠痒痒似的。一个月下来,义军都渐渐麻木了。
      腊月的一个风高之夜,元军又派出一小撮人马由南侧袭击钟明亮大营。如往常一般,守在南边的义军将其击退后,所有义军都稍稍放松了警惕。可是就在一个时辰之后,正酣睡的将士们被呼声惊醒。
      粮草被烧!
      巡夜的守卫都成了尸体,皆在毫无防备之时被一刃封喉。义军不明白,蒙古军何时变得如此身手利落。

      “为何不出兵围剿!”蒙古大帐内,拜将咆哮道。
      桑玉指却曼声道:“你以为钟明亮会在那儿等着你去打么?”
      拜降不满,“今夜大军就不应守在原地,一旦烧粮成功,便立刻上前攻营。”
      桑玉指道:“我军若有大动作,他们的探子能发现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怎样?吃奶的娃,还打仗呢!”拜降十分不耐烦,用蒙语叫道。
      桑玉指回了一句:“若是不懂,铁穆耳皇孙殿下请玉指来做什么?”
      拜降不料他会蒙语,脸上有些不好看,不再言语。
      一旁月的迷失问:“不知统帅有何妙计?”
      桑玉指嘴角轻勾,“我来时便说过,捉不着他们,便请他们自己上门来。”

      蒙古军连夜拔营,元军统帅带领八千人入驻梅州,其余大军分两路分别由月的迷失、拜降率领,转往潮州、漳州。
      没了粮草,义军立刻发起反攻,目标即最近的梅州。
      十二月丁酉,天空阴霾。当太阳西沉,暮色既降,义军趁着夜色,万人出动,兵分四路,分别从正门、东西门、北门攻城。
      正面一路五千人,由钟明亮带领,率先出击。谁知行军未至梅州城,便遇上元军。元军看似有三千余人,双方人数有些差距。
      两军各列阵势,义军一名将士跃马绰刀而出,对方一员大将挺枪迎住。二人大战八十余合,胜负未分。忽义军中喊声起处,钟明亮率众将一齐冲杀过来。
      师旦临阵,义军以千余人用金人“铁浮图”和“拐子马”之法,身披重铠,头戴铁兜鍪,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以拒马,更翼以弓石,有进无退,摧坚陷阵,锐不可挡。铁浮图之兵势如潮涌,将元兵冲为数段。元军急忙回撤,速奔回梅州。
      天明,在梅州城下,双方又展开一番厮杀。义军不敢再用那千余人的“铁浮图”,金人用此法时已被岳飞破,而元军统帅是个汉将,但凡懂得行军打仗的,都知道如何破铁浮图。此时元军近千人手中拿的皆是五金神飞钩镰枪,转对付连环拐子马。有时候一种方法用一回能成,用两回便是自寻死路。
      城外元军三千余人,城上有数百精锐弓箭手,两方兵力相当。入驻梅州城的元军皆是精锐之师,所以义军不免打得有些吃力。
      一方无粮求速胜,一方誓死固守城,竟相持一整日。
      天擦黑时,义军从东南西北向梅州城发起全面攻势。就在这时候,钟明亮得报,一尾山大当家刑如风领着几十号人来了。

      ===2009.4.20更新===

      韩梨本没打算来的。
      他不曾经历过亡国,打他来到这世上,便已是元朝,所以对国恨家仇没那么深的体会。若扯上民族大义,那钟明亮也是畲族的,而非汉人。不要提什么觉悟,这种东西不会凭空来的,没经历过的事情,情感上自然就淡了。
      再者,不知是否年少时经历了过多的苦难,等安定下来了就不愿再动换。就像穷怕了的人,大富大贵以后,最怕的还是穷,最缺的还是钱。韩梨自己也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懒散了,想当初沦落为乞丐之时,要饭、做苦力、挣钱、照顾那些流浪的小孩……说到小孩,似乎到现在即使他对事事物物都不怎么上心了,对小孩还是十分照顾的,要不他怎么能容忍山寨那些小孩的口水鼻涕。对年岁比自己小的人,他也特别宽容。
      然后就是这一年来受那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的熏陶,越发对那些俗事不在乎了,但却乐得旁观,看戏一般。不过对这打打杀杀的事情,真是兴趣不大。什么富贵荣华,是非成败,王侯将相,百年之后不过粪土。此番虽不是很想来,可来又何妨,何不顺从大哥的意思。

      他们来时正赶上义军全力攻城,所以匆匆与钟明亮打了个照面,来不及休息,直接提刀上马。
      韩梨手里虽有把宝刀,可他只用雁翎刀跟人练过,不曾拼过。第一次上战场拼杀,他十分不适应。开始时,完全处于防卫状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会砍那人一刀,是因为看到刑如风被几个勇猛的蒙古兵团团围住,情况危急。
      刀过处鲜血喷涌,当感觉到手背湿湿的一热,韩梨心里就发虚,手里不禁有些发软。看那人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若是死了,此人有幸成为死在他手下的第一人。不容他多想,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长枪奔他胸膛而来。韩梨身子一矮,顺势挥刀,听见利刃割过皮肉的声响,第二人……
      他向来下手很有分寸,这两次是例外。
      刑如风迅速解决了另几个人,回头朝韩梨感激一笑。韩梨一咧嘴,也回他一个笑脸,可隐隐觉得心里丢了点什么。
      在这刀光剑影、血火交浴之中,生命不知不觉就变得轻贱了。平时杀鸡宰羊都会心生几分怜悯,可战场上留不得一丝不忍。刀枪无眼,你不杀人,便被人杀。杀完一个人后,无暇为其哀悼,还要赶着去杀下一个,眨眼间就结束一个人乃至一群人的性命。这刀尖上过日子,果然还是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
      是喽,老和尚和小和尚在他心里开辟的那片净土从此一去不复返了。那个三清山的小道士圆缺,也一并不存在了。
      ***
      夜半,城外的云军被义军逼得退回城内,于是双方展开攻城、守城战。
      钟明亮挥军四面攻打,火炮石子、云梯冲车一齐并用。城上也是石子、乱箭具下,随方御之。
      城楼上,一直在观战的梅州城总管吕放已经看得额上冒了汗,虽是寒冬,但兵临城下着实令人心急。偷偷拿眼瞧仍镇定的坐在那儿的桑玉指,却见统帅镇定如常,毫不动容,像是在看一场戏。吕放忍不住,轻声叫一声:“统帅大人……”
      桑玉指却是眼珠也没动一下,平静的说道:“吕总管有话请说。”
      吕放喉头动了动,还没开口,便见统帅的那两个青衣侍卫带了十几号人上了城楼。当中那个名为青雳子的来至桑玉指身边,道:“粮草已处置好。”
      闻言,便见统帅微微一笑,开口道:“增调三千人从北门突围,准备弃城。”
      “大人!”总管急叫道。
      “连奴领命!”另一个名叫连城子的青衣侍卫,已经带着人走了。
      总管一人在旁拍掌跺脚急得要命,圣上如何派了这样一个轻率的人来,口中直道:“简直太儿戏了,太儿戏了。下官乃朝廷任命的梅州总管,不能如此轻易弃城不顾!统帅大人自去便是!”
      桑玉指仍是笑着:“吕总管莫忘了本帅乃圣上钦封平畲族乱民最高统帅。”

      这一日正是南方的小年,也便是祭灶节,蒙古军弃城而逃,义军攻占梅州城。
      安营扎寨,布置警哨,等安排好一切,已近黎明。钟明亮这才得以招待一尾山众人。
      经历两日的厮杀,城外已堆满尸体,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呛人的烧焦味,呼吸都成了件煎熬的事。韩梨觉得不舒服,一直都有些怏怏的,看见冯明亮一身戎装,风风火火的走来时,他也没能提起精神来。
      刑如风将寨里弟兄介绍一番后,问钟明亮:“明亮为何五月的时候投降了蒙古朝廷,这会儿又反呢?”
      钟明亮笑道:“大凡平地起事,断不能硬做,必要略施小计,出其不意,方能下手。那时蒙古军逼得紧,我等十分被动。”
      听钟明亮如此一说,韩梨忽然发现此中还别有门道,这才找回点精气神,不禁点头:“为了取得主动才假降,一但形势有利,便重新举事?”
      钟明亮抬手拍拍他的肩,望着刑如风,赞道:“刑兄,你这三弟当真聪明,一点即通。”
      成霸凑上前来,问:“若是打赢了蒙古大军,钟大老打算怎样?要粮,要钱,要地?”大老乃此地对义军首领的一种称呼,他倒是入地随俗得快。
      钟明亮道:“我也不要做甚么忠臣义士,只要得个安身之所,由得我称孤道寡。如果兵精粮足,战胜了鞑子,仍把他赶出长城以外,我不妨也做几天皇帝玩玩。”
      成霸乐和道:“这敢情好,到时候小弟跟大老讨个官做做可好?”
      “好啊!”
      众人说笑一番,才各自下去歇息。

      等韩梨睡够了,已经是日跌时分,出帐一看,天还是阴沉沉的。多走几步,便见大片的空地上都晾满了粮食,不由愣了一愣。这时身边正经过一个小兵,他便问:“这是做什么?”
      “没看见么,晒粮食呀!”
      小兵闽南口音重,在嘴里含着颗石子说话似的。韩梨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次,小兵放慢了语速又说一遍。于是他抬头看看天,没错,很阴沉。晒粮?
      直到去了刑如风账内,见了刑如和钟明亮,才得知,原来义军此次攻城就是为粮草而来,而元军留下的万旦粮草都被浸了水。
      “那不是放不了多久,很容易发霉?”穿山甲一脸可惜。
      “他们铁定是来不及运走,又不想留给我们,才拿水浇了。”成霸断言。
      刑如风点头:“有此可能。”
      韩梨道:“一把火烧了岂不干净?”
      成霸怔了怔,反驳道:“来不及烧,那么多粮草,就算烧着了也得烧好一阵呢,咱不还能给他灭了?”
      是啊,还可以灭了。但韩梨还觉着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于是乎,义军便在城内日日翻晒那些粮草,奈何粮草太多,天公又不作美。只盼不要下雨,韩梨知道江南的冬日可以下上一两个月的小雨,不知此地如何。
      听闻此处冬时有霜而无雪,霜亦不常见,可今年似乎尤其冷,随手泼一杯茶水在地,不稍一会儿便成冰。
      果然,在年关将至之时,梅州城下了场雪。
      腊月廿九,江罗率众八千来到梅州城,与钟明亮会合。
      转眼已是年三十。

      穿山甲钻入韩梨的营帐,嘴里吵吵着:“三当家,咱们泡温泉去!原来这南边有好多温泉!洗干净了好过年啊!”
      一尾山众人便找了一个当地士兵带路。
      “咦?他们这是去哪儿?”出军营时见好多士兵背着个包袱往外走,穿山甲有些奇怪。
      那个带路的士兵嘴里一阵咕噜,众人勉强听出那意思是:家离得近的军士都告假回家过年。
      穿山甲:“那元军……”
      刑如风道:“元军败走后便往潮州去了,这会儿若掉头,没个三四天是回不来的。我们已在城外布置了人,日夜巡逻。告假的军士明日便回,你们放心便是。”
      成霸笑笑:“我们不担心。”
      一行人出军营,直奔目的地。
      到了地方,众人不禁为眼前的景色而惊叹。绿树青山,雾气环绕,如入仙境。水汽蒸腾的泉水清澈见底,露出水面的石头顶上竟还积着薄薄的一层白雪。
      大伙儿下温泉,舒舒服服的泡一阵,便不由犯困,然后就忘了时辰。直到头顶盘旋的几只寒鸦哇哇叫了两声,听刑如风道:“太阳都要落山了,回去吧,不然赶不上年夜饭了。”
      韩梨这才睁开眼。起身时,伸手在旁边的石头上撑了一下,被手心传来的寒意激得一哆嗦。瞥眼一看,手按在积雪上了。拿开手,站起……等等!他再次回首看那冰雪。
      “雁翎,别愣那儿啊!”已经上了岸的刑如风朝水里叫道。
      瞧见韩梨不太对劲,穿山甲又疑惑的叫:“三当家?”
      韩梨终于将目光从石头上的积雪移开,转向岸上的众人,开口道:“我们上当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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