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之痒》云山杳

33、第 33 章

　　热风裹挟着湿气一阵阵拂过面颊，池喻白抬头望了一眼。
　　厚重的云层逐渐聚拢到一处，天色渐暗，快要下雨了。

　　林恙此刻依旧背对着他，脊背挺得直直的，独自一人站在墓园中。
　　池喻白收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几滴豆大的雨滴砸落，下一刻，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他立刻转过头，林恙似乎刚反应过来，站在雨幕中迟缓地抬头望了望天，才迈步朝外走。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架不住风大雨大，两人不可避免被淋湿了。

　　身处梁城无处可去，池喻白斟酌片刻，决定带林恙去就近的酒店处理。
　　他分别订了两间房，一路将人送到房门口。

　　转过头，林恙依然低垂着眼睫，池喻白敛眸柔声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头发记得吹干，我就在隔壁房间。”

　　林恙低低地应了声，“嗯”。
　　直到目视着林恙进入房间关上门，池喻白才从房门口离开。

　　-

　　关上门，林恙缓步朝浴室方向走，她的头有些发胀，心中五味杂陈，完全无法思考。

　　林恙的动作变得迟缓而机械，打开淋浴头，蒸腾的水汽渐渐模糊视线，强忍的情绪逼近临界值，在这狭小的四方空间内，借着水声遮掩，哭出声来。

　　约莫半小时之后，她才拖着沉沉的步子走出浴室。
　　手机上多了很多未读信息，池喻白发来的排在最前面，来自七分钟前。
　　——
　　池喻白：衣服我放在门口了。
　　池喻白：累的话先睡一觉。

　　两条消息间隔十分钟左右，林恙看完后便放下手机走向门口处。

　　打开门，房门口空无一物，倒是池喻白一声不吭倚在房门右侧的墙边，手中提着两个纸袋。

　　两人视线对上，池喻白站直了些，微微颦眉。
　　“怎么不吹头发？”

　　林恙抿唇，“过会儿就吹”，她的尾音拖着，带了点哑，“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池喻白没回答林恙，而是直接抬手将其中一个袋子递给她，催促道：“先去换衣服。”

　　林恙依言接过，“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比起她，池喻白从头到脚没几块地方是干的，还站在走廊干等这么久，恐怕会生病。

　　林恙的担心不无道理，然而最先倒下的却是她自己。
　　高烧38度，还吐了一回。

　　池喻白当下便改签了回程机票，“我带你去医院。”
　　林恙摇了摇头，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不用了，我没事，吃点药就会好的……”

　　池喻白垂眸盯着她，眼前的人两颊透着股不自然的潮红，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脊背却挺得很直，微微侧过头回避着他此刻的注视。

　　沉默数秒，池喻白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刚叫的车取消。
　　“你先躺下，我出去一趟。”他一边查看就近的药店，一边朝房门口方向走。

　　林恙紧绷的神色稍稍松动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涌向喉头的不安。

　　她抿唇看向池喻白的背影，张了张嘴，声音很小：“什么时候回来？”

　　闻言，池喻白脚步顿了顿，停在门口。
　　可当他往回看时，林恙却将脸偏向另一侧。

　　见状，池喻白缓缓将手从门把上收回，随后折返回床边，单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
　　“睡吧，我不走。”
　　林恙垂着眼没看他，乖乖躺下后，将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

　　约莫二十多分钟，外卖员送来了跑腿代购的退烧药。
　　池喻白看着林恙吃完药，确认她已经睡着，才轻手轻脚起身。
　　他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到走廊尽头靠窗一侧，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窗外夜色浓重，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半颗星星。
　　通话提示音响了三下后被接通，池喻白收回视线，面向林恙所在房间的方位，“妈，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
　　林恙的病就像那场阵雨一样，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
　　第二天她醒来时，已经基本退烧了。

　　池喻白仍坐在原来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见她醒了，便抬手覆上她的额头，确认烧基本退了，又顺势问：“饿不饿，我叫了粥，要不要吃一点？”

　　林恙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头干涩不已。
　　她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开口：“对不起…”

　　池喻白收回手，拿过床头的体温计，“张嘴。”
　　林恙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池喻白却看着她，“可是你看起来还没退烧。”
　　言下之意——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林恙愣了愣，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垂下眼眸，重新开口，“总之，谢谢。”

　　-

　　下午四点，飞机落地。
　　池喻白将林恙送回家，被顺理成章留下吃饭。

　　他将晚归这件事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借口客户临时改约才会耽误一天，至于他和林恙在梁城发现的那件事，只字未提。

　　林恙亦是如此，那件事成了她和池喻白共同保守的秘密，即便是面对温晚，林恙也并未打算让她知晓。

　　时间一晃，暑假结束。
　　林恙正式踏入高三。
　　她剪去了长发，收起多余的小心思，即便是周末也窝在房间复习，无论大小考试，成绩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五。

　　苏萍担心她学习太辛苦，饮食上又做了不少功课，眼看着她食量比之前大了些，气色也还不错，才总算放下心来。

　　要说哪里不对，就是这小姑娘好像天生喂不胖，饶是她怎么精心搭配讲究营养均衡，林恙也只是稍微长了点个子，肉倒是没见多长几两，看着要比之前更抽条些。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林恙只是进入高三之后，学习压力比较大才会如此。
　　除了池喻白。

　　他很清楚，林恙回北江后所作的每一个改变，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
　　——

　　怕生病，所以才努力多吃一点；
　　怕外婆为了她分心，所以一门心思学习，每次通话前都要花几秒整理情绪；
　　怕身边的人觉察到异样会担心，所以人前总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高三那年寒假，林恙再次回到梁城。
　　家里被收拾得很干净，一如往常那般。
　　但林恙知道，在那个夏天，堆叠在床头的病例和收据是真实存在过的，如今只是被人小心仔细地收了起来。

　　所幸，外婆的病情也似乎渐渐有了好转，虽然看起来又瘦了些，好在气色还算不错。

　　她想，大概下一个夏天，等她高考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高考如期而至，林恙发挥得很稳定，北江那几所有名的重点大学她都可以上。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顺理成章留在北江，她却选择了梁城邻市——S市的一所师范大学，虽然在师范类重点院校中，H大位列全国前三，但以林恙的成绩，明明是可以留在北江上更好的大学。

　　因此众人得知这个消息时，不免有些不解，但更多的，还是惋惜。
　　面对接踵而来的疑问，林恙只是浅笑应对，“想离家近一点。”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说的确实是实话，但仍有未完的话，她并未选择说出口。

　　对此，江礼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拉上池喻白分析了一番。
　　“你说，我妹是不是和别人约好了？”

　　池喻白瞥他一眼，“约什么？”
　　江礼“啧”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就小说里写的那种，和男同学约好了考到同一个城市啊。”

　　面对这样无稽的猜想，池喻白没再搭话。
　　而江礼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想法多荒唐，开始一条一条列举起理由来——

　　“你看，放着那么高的成绩，咱们北江那些学校她都能随便挑，偏偏跑到S市去。”
　　“而且啊，你记不记得，她高三那年突然剪了短发，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能让我妹那种性格的人做反常的事，八成还是……”
　　只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越发觉得荒唐，说不下去了。

　　其实他一直觉得这一年中，林恙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成长了许多。
　　可他并不清楚这其中是否发生过什么，也为自己不够关心她而感到自责，好几次想要主动关心询问，却始终未曾说出口。

　　以至于如今她长大了更坚韧了，也有了自己明确的目标，选择离开时，他才惊觉自己错过了太多机会，攒下太多的遗憾。

　　池喻白注意到江礼突然不说话，抬眸看了一眼，而后抬手越过他拿了罐啤酒递过去。
　　他的声音很淡：“只要她自己喜欢，怎么样都行吧。”

　　诚然，江礼是关心林恙的。
　　但林恙她，在某些事上还是选择一个人独自承受。

　　见池喻白难得有耐心安慰人，江礼不由愣了愣，而后敛了眼眸。
　　沉默片刻，他终是忍不住长叹了声，小声嘀咕：“我这不是，舍不得嘛……”

　　闻言，池喻白将视线投向远处，未再言语。

　　江礼并未注意到池喻白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喝完啤酒又拿了一罐打开。
　　“不过还好，温晚也去那儿，她们俩学校就隔了几公里，以后不怕没照应……”

　　江礼本来话就多，这会儿啤酒一罐接着一罐，酒精上头开始将同一句话翻来覆去重复说。

　　直到池喻白将他送到楼下，江礼仍扯着他不肯松手，嘴里不停嘟囔：“我就是舍不得啊……”
　　“舍不得，你说换成是你，你舍得吗……”
　　“你说，是你你舍得吗？”

　　池喻白没吭声，没多久林初下楼将人带走。
　　临走前，冲他抱歉地笑了笑，“这人也真是的，拉你出去自己把自己喝醉了，还要你特地送一趟。”
　　“时间不早了，回去注意安全啊，老白。”

　　池喻白点了点头，重新坐回车内。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而是一个人安静地在车内坐了会儿。

　　再过几个月，林恙就会离开北江，去到她所熟悉的南方城市。
　　经此一别，大概是不会再见了吧。

　　他不禁再次想起江礼反复在他耳边念叨的那句话

　　——舍得吗？
　　——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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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终于毕业啦！然鹅我这周还是加班加班加班……
在这里给各位还在看文的小伙伴说一声抱歉，接下来更新还是无法兼顾，但一定一定不会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