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之痒》云山杳

32、第 32 章

　　不安感一直持续到了抵达家门口的那一刻。
　　以至于一个简单的开门动作，林恙都花了数秒才完成。

　　池喻白注意到她一路都心事重重，不禁开口问，“怎么了？”
　　林恙并没有回答他，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她紧紧盯着玄关处那双不属于她和外婆的女士皮鞋，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她的阿姨真的在国内。

　　意识到这一点，林恙连鞋子都没换，径直朝主卧方向走去。
　　池喻白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跟着林恙一起走进屋内。
　　很快，他也发现了异常。
　　并不算大的空间内，到处都显示着有人在此居住生活的痕迹，餐桌上甚至还放着没来得及洗的保温餐盒。

　　短短几步路，林恙心如擂鼓。
　　直到看到压在床头柜的药盒和收据单，她的心骤然停了半拍。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耳边嗡嗡的，仅剩下沉重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就连俯身查看的时候，她的手竟也有些颤抖。

　　冰冷的铅字印刷体一行行映入眼帘。
　　每一张收据上，都清晰显示着这是从市人民医院开出的。
　　而姓名那一栏，正是她的外婆。

　　一时间，先前种种异常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还记得上次寒假回来，外婆不仅瘦了很多，还突然剪了短发，包括后来她去北江，也出现过好几次打电话没人接的情况；直到这一次暑假，突然告诉她要去国外小住……

　　纵然她不再愿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与此同时，池喻白站在房门口，注意到林恙在床前站了很久没有动。
　　他看着她僵直的背影，试探着喊了一句。
　　“林恙？”

　　然而林恙依旧没有回应他。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到她缓缓俯身，似乎是把什么东西放回了床头柜，接着总算回过头去。
　　林恙转过身那一刻，池喻白不经意一瞥，余光注意到床头柜的药盒和收据，不自觉皱了皱眉。
　　下一刻，林恙来到他面前。
　　她垂着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即便刻意掩饰，池喻白还是从她的尾调里捕捉到一丝颤抖。
　　他没有追问是什么事，而是盯着她微微发颤的手。
　　“我陪你去。”

　　池喻白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林恙抬眸看向他，片刻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
　　十五分钟后，两人站在市人民医院一楼大厅内。
　　池喻白侧过头看林恙，来的路上她一直没有说话，全程都紧紧攥着拳，明明是盛夏，脸色却透着一股苍白。

　　“要不要先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池喻白提议。
　　林恙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池喻白大致能明白她在顾虑什么。
　　可医院这么大，她如果不事先询问的话，要找人根本无从找起。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在人来人往的大厅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林恙再次在人群中看到她的阿姨走向取药窗口，她才匆匆忙忙拉着池喻白走到了拐角处躲着。
　　池喻白有些不解，“怎么了？”
　　林恙依旧注意着不远处，“我看到我阿姨了。”

　　池喻白垂眸看着她，“不去打招呼吗？”
　　林恙抿了抿唇，神色中仍带着浓重的顾虑。
　　“现在还不行。”

　　两人站的位置刚好在中央空调下风口，一阵冷风吹过，池喻白不动声色往林恙身侧挡了挡，没再往下问。
　　又过了一会儿，林恙从拐角处走出，小心翼翼地跟在取完药的阿姨身后不远处。
　　池喻白什么都没说，只在她快要被看到的时候，偏过身帮她挡住。

　　没多久，两人借由林恙的阿姨，找到了病房所在位置。
　　但她也仅仅只是止步于病房门口。

　　隔着一扇门，林恙安静地立在走廊内，病房内传出交谈声，除了阿姨，外婆，还有医生的声音。
　　她垂着眼，几个反复被提及关键字一点一点将她的心打入谷底。
　　——化疗、单侧乳/房切除、癌细胞……

　　交谈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林恙听到病房内传来脚步声，可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都挪不开。
　　病房门打开那一瞬，池喻白侧过身，再一次挡住了她。
　　出来的只有医生，他朝两人所站的方位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并未在意。

　　事已至此，即便林恙从头到尾并没有向他解释说明，池喻白也基本了解了事情全貌。
　　他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林恙，默默地守在一边陪着她。

　　半晌，沉默许久的林恙才总算动了动。
　　她转头朝病房门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迈步，沉重而克制地朝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池喻白见状，继续跟上她。

　　他一路注视着林恙单薄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
　　她之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愿打电话询问，并不是她害怕，或是不愿接受。
　　而是在这件事上，她做出了和她外婆同样的选择。

　　仔细想想，一个想尽一切办法都要隐瞒病情；另一个，在意外得知真相后，第一时间明白了前者的顾虑和担忧。
　　恰恰是因为互相太过了解，她们才会这般不约而同，一丝一毫都不愿对方为自己担心或分神。

　　在善意的谎言与被极力隐瞒的真相面前，林恙没有哭，而是选择一个人安静地离开，独自消化承受这一个噩耗。
　　此刻她太过弱小，即便将事情戳破，对外婆的病情也毫无好处，因此她唯一能做的，仅剩下配合。
　　假装自己没来过，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直到走出医院，林恙才停住脚步，面对池喻白。
　　她抬起头，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

　　池喻白顿了顿，“打算怎么办？”
　　林恙吸了吸鼻子，长舒一口气，将视线投向远处，“回北江。”
　　对此，池喻白并不意外，林恙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

　　林恙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工作没关系吗？你陪我好久了。”
　　池喻白敛眸，“没事，客户临时有事，改约下次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

　　闻言，林恙又有些晃神，她停顿了好一会儿，仰起脸看向天空，“我还想去看看妈妈。”
　　她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但声音很淡，听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一阵裹挟着热气的风吹过，香樟树繁密的枝叶微微晃动，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在林恙的眼眸上，那一瞬，池喻白从那双浅色瞳仁中，清楚地看到了一滴凝聚而成的泪珠。
　　而她仰着脸，睫毛轻颤，不让泪滑落。

　　喉头蓦然收紧，池喻白的心头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又收了回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可以让我陪你吗？”

　　林恙最终没有拒绝他，但到了墓园门口，池喻白还是适时停住了脚步。
　　“我在外面等你。”
　　林恙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池喻白的视线一路追着她的背影，少女怀中抱着一束百合，一步一步缓慢地迈上台阶。
　　即便明知自己花粉过敏，她还是执意要带上妈妈最喜欢的花的前来。

　　对此，池喻白便在沿路的药店临时买了口罩替她戴上，顺便还买了些过敏药备着。

　　他什么也没说。
　　只希望在妈妈面前，眼前这个少女能做回普通小女孩。
　　哭或笑都好，不再只是一味隐忍，默默承受。

　　池喻白独自一人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那人瘦弱却挺得直直的脊背。
　　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保护某个人的冲动。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慢一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