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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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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山雨欲来,宜风光大葬。
这一日的比试完全由国子监把控,因此二皇子信心十足。
经过第一场大比,秦紫仪风头极健,在民间风评极佳。
就连皇帝知道有这样一个才子,也觉得有趣,便抛下手头的黄河疫情,亲至国子监主持大比。
而秦紫仪果然没有令众人失望,他再次登场时,又换了一身黑衣。他本人极白,冷色如玉,叫那漆黑的深色一衬,端的是俊俏无双。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果然不错。
皇帝坐在上首,瞧见如此出色的儿郎,不禁心怀甚慰,特意点他出来回话,“你,就是秦公家的小孙子?”
秦紫仪自众人中跨出,向皇帝行礼,“草民秦紫仪,拜见圣上。”
“多年不见秦公,他身体还硬朗吗?秦门有你这样的儿郎,后继有人啦。”皇帝见到秦紫仪,不由怀念起告别庙堂已久的宰辅来,当场与秦紫仪拉起了家常。
然而并没有人敢阻止皇帝花式夸赞秦紫仪,还是沈大监,上前提醒皇帝吉时已至,应该开始比赛了。
这才让秦紫仪回到人群中。但他得到了皇帝的偏爱,令他身边的选手不自觉回避,生怕那人的光芒耀到自己的眼。
这一场比试,定的题目是要破解紫薇残局。
三丈方的高台上,画上了格子,中心是一座珍珑棋局,周围摆放了许多木制兵人。
一名主持人上前,向众人阐释规则:“此次比赛,三方各执一套兵人,每套兵人有一将、两车、两象、两马、两士、六卒,学子可以在卒、马、车中选择棋子作为替身,兵人若被牺牲,则选手下场。另有两炮,不可以作为替身,但可以在场中移动。
兵人行进的规则,请诸位听好:马走日字,象走田字,车横行、竖行无忌,将必须在指定的格子中固定不动,士守护将,但不可跨越范围行进。卒每次只能直行一步,在敌方势力中可以左右行进。而炮可以隔空打击直线上十步之内的敌人,但每次打击后,将与敌人同归于尽。(类似象棋,有一点改动)
将敌方将军后,或者将敌方除了将以外的势力都消灭干净后,可判为胜利。
场中央的珍珑棋局,是天目鉴的十数个大师借助紫微斗数,演算星辰之力,布下的棋局。以两个时辰为限,谁先破解棋局,便可以先进场排兵布阵,每过一刻,便可以走一步,因此越早破解棋局越有优势。
若是两个时辰之内,三方都未破解,则一起进场布阵。若是有一方先破解了,一方最后没有破解,两个时辰一过,后者也可以进场排兵。”
这规则对白鹿书院大大的不利,只有秦紫仪一个人参赛,他一人的算力如何比得上六人的算力。国子监六人合力,分散算力,可以很快破解棋局。
而这一场比试不仅考较算力,所谓的紫微斗数、演算星辰,与周易相关,牵扯到推演。推演是门槛极高的学派,一般人根本无法窥见门径。
国子监中有一个人,是沈玉照的养子,天资过人,被沈玉照收养后养在天目鉴,耳濡目染,极擅此道。有他出谋划策,破解这场紫薇局,不在话下。
另外,场上排兵布阵,这是兵家绝学。前日,那名身披红袍的女君,出身将门,精于此道,乃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女巾帼。
秦紫仪却只是孑然一人。先不说如何破解紫薇局,就是排兵布阵时,他选了兵人做替身,牺牲下场,便后继无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吃掉自己的棋子。
任谁都能听出这规则对秦紫仪的不利,沈惜时不禁站出来抗议。
“这规则是事先早已定好的,我等也未曾想到,白鹿书院竟然只派出了一人参赛。任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不过,听说,你们来了不止一个备选学子,可以派他们上场参赛。”
沈惜时有些犹豫,便看向秦紫仪。
只闻听这位骄矜的少年,极为冷淡无情地说:“我一人足矣。”
好大的口气!好狂的少年!
定要叫你知道厉害!二皇子之前见皇帝如此关注秦紫仪,已经暗恨在心,如今恨不得秦紫仪张狂一些,待会打起脸来,才爽快!
行云钟响,一旁计时的主持人倒置更漏,点燃炷香。
比赛正式开始。
只见众位学生代表,走到中心去,观察那棋局。一旁有纸笔,可以进行演算。
其余选手都站得离秦紫仪远远的,不肯靠近他一步。任谁站在这样风姿绰约的少年身侧,都会被比下去,倒是没必要自取其辱。
众人的疏远非但没有让他显得不合群,反而更衬得他矫矫不群,卓然而立。
只见国子监中一个少年已经拿过一旁的纸笔,开始演算起来,其余人围在他身旁,根据他的指挥,下笔演算,分担算力。每每有人算完,那少年便接过来目览一遍,确认无误后,将结果抄在自己的算纸上。
稷下学宫中人无人懂得此道,急得抓耳挠腮,但不肯放弃,拼命回想涉猎过的周易知识,誊写在纸上。
唯有秦紫仪,不见一丝一毫的焦急之色,仿佛置身事外,只是垂目去看那棋局。
难道,是不解此道,以至于无可奈何?
台下的观众,不禁替秦紫仪着急起来。他们前日见过秦紫仪是何等的神光照人,今日这个冠盖京华的少年却沉寂下来,令人不禁为他揪起了心。
眼见一炷香要燃尽,秦紫仪仍然一动不动,盯着那棋局。只是他向来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此刻,额角却微微沁出汗珠来。
沈惜时在一旁瞧着,也揪起了心。他不知秦紫仪胜算几何,但这少年每每都能于穷途末路之时,为众人找到一条坦途。秦紫仪给他带来的惊喜太多了,以至于,现在,毫无根据地相信他。
终于,秦紫仪好似回过神来,脚下微微错了一步,好似体力不支,伸手扶住了桌子支撑身体。
只见他缓缓挽起右手的袖口,两指伸向一旁的黑子落在棋盘上。
那清脆的一声之后,便见他如有神助,黑白交替,齐刷刷落了十数子。
“不要破坏棋局!”一旁的主持人上前抓住秦紫仪的手,“别人还要演算呢!”
秦紫仪甩开那只手,微微一笑,“此局已破。”
还未等那主持人反应过来,只见沈玉照的那位养子闻言望去,脸色登时惨白若雪。
天目鉴的大师上前一观,点头道:“这位施主算力惊人,实在是我平生仅见。”
那主持人已经蒙了,这和上官事前交代的不一样啊。
“但、但,他直接在这棋局上作答……”旁人都看见了啊。
秦紫仪闻言,却不理会,信步而去。
国子监与稷下学宫的选手面面相觑,虽然不甘心,但是,秦紫仪已经将答案告诉他们,难不成就放着他先行一步,早早排好兵布好阵,好整以暇截杀他们?
二皇子当机立断,推了那养子一把,那少年惨败着脸色,依着秦紫仪方才放置棋子的位置一一将云子填上。
稷下学宫犹豫片刻,随后跟上。
一破解棋局,二皇子等人便疾步上前,赶上秦紫仪,恶狠狠放话道:“你要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秦紫仪见他分明气急败坏,但又佯作一派谦谦君子的温和,导致脸色扭曲至极。
秦紫仪轻声一笑,道:“嗟!来食!”
二皇子闻言,简直要气炸肺!
秦紫仪简直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狂妄至极!
然而,秦紫仪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那名国子监的女君,一见秦紫仪摆放兵人的手段,便同二皇子道:“殿下,此人手下确实有真才实学,他方才算出紫薇局的答案却不避讳我们,应当是真的智珠在握。”
这委婉的提醒,令二皇子心中一凉。只恨当初,叫沈玉照放过了秦紫仪!
这狂徒,坏他大业!
好一口老血闷在胸中!
过目不忘!紫薇算力!星辰列张!演兵布阵!
样样顶尖!他还不会甚么!
张端是瞎了眼吗?说他平庸不堪,是秦门的不肖子孙。
如今看来,张端才是平庸至极,不堪大任!
二皇子强压怒气,“联合稷下学宫,你精于此道,再加上学宫的兵人,我们兵力倍于他,当有一战之力。”
此刻,他也顾不上难不难看了,联合稷下学宫的兵人,一起大军压境,誓要把秦紫仪一举歼灭!
然而,兵者,诡道也。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以多胜少,以弱胜强的战例?!
秦紫仪自知已然激怒二皇子,此战不胜,二皇子及阉党立储的阴谋将功败垂成。而他,在二皇子面前一向表现得目中无人,甚至放狂言要令国子监颗粒无收。
眼看秦紫仪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解了紫薇棋局,还嘲笑他们吃嗟来之食。
岂不令二皇子新仇旧恨叠在一起,要同秦紫仪算账。毕竟,倘若赢了这一局,下一局才有一战之力。
秦紫仪可绝不会令他得逞!
场内局势瞬息万变,兵人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秦紫仪选择了小卒作为替身,只见他与木制兵人们站在一处,好似在等二皇子来攻击他。
二皇子一心要剿灭他,见他选了个卒子作替身,更显得张狂无忌。
只要撞碎代表秦紫仪的兵人,秦紫仪就再无招架之力,他们就可以完全剿灭秦紫仪。
然而秦紫仪指挥兵人闪转腾挪,反倒吃掉了二皇子的两车三卒。
这损失令二皇子陡然谨慎起来,虽然他们与稷下学宫联合,兵力扩张一倍,秦紫仪却未损失一兵一卒,反倒他们这边有个学子的替身被俘。
二皇子便小心谨慎起来,那名女君因此得到施展拳脚的空间,与秦紫仪你来我往,但都未损兵折将。
忽然,秦紫仪向前推进一步。
又要诱敌深入吗?
那名女君不禁迟疑思考,秦紫仪变化多端,狡诈似狐。
还是他终于要速战速决?
女君正犹疑不定,二皇子却沉不住气,眼见秦紫仪孤身过河,便指挥附近的兵人兵人上前。
秦紫仪便等待这个机会,将马与车都压上。这本就是行一步,看十步的游戏。
只见他指挥兵人,如入无人之境,几步便吞吃掉一个棋子。套中套,连环计,一计接连一计。
那女君方才恍然大悟,方才,秦紫仪只是试探他们底细,一旦试出国子监与稷下学宫的联军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便不再束手束脚。
及至秦紫仪这个小卒子,在国子监与稷下学宫的阵营中,如同闲庭信步,而他们只剩下两个将军并几个可怜兮兮的兵人,被围困在指定的方格中瑟瑟发抖。
甚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二皇子情知大势已去,他不仅输了,还输得极为难看。
一番苦心谋划,到头来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他用自己的野心勃勃,成就了秦紫仪的横空出世。
多年苦心孤诣,都付流水。
他是真的恨!但无可奈何。
秦紫仪走近代表二皇子,将他一军,“殿下,认输吗?”
“别高兴得太早。”二皇子终于装不下去他的谦谦君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紫仪,冷声道。
“殿下也不要伤心得太早。”秦紫仪微微一笑,“毕竟,殿下的棋风,陛下及与座诸君都看得分明。输不可怕,可怕的是,让别人摸透了底细,称出斤两。这才叫一败涂地。”
急躁、短视、冒进。
二皇子毫无风度的棋风,简直不堪入目,令人失望。
他居然同这样一个人,下了这样一场毫无乐趣可言的棋。
胜负已分。
秦紫仪一战成名,由此名动天下。往后数年,京城中,他的身影一直活跃在百姓的津津乐道之中,对他的胜利仿佛与有荣焉。
这就是后话了。
皇帝大大嘉奖一番后离去,沈惜时也携秦紫仪退场。无论是恭维还是祝贺,二人都不动声色地领受了。
直至僻静无人处,秦紫仪才骤然失去支撑一般倒下去,被沈惜时连忙接在怀中。
秦紫仪一口血吐出来,幸而他穿了一身黑衣,血迹溅在身上并不明显。
摸到手帕,将唇上沾染的血迹都擦干净,秦紫仪复又挺直腰杆,在沈惜时不动声色的搀扶中向医馆走去。
“怎会吐血?”沈惜时皱眉问道。
他哪里知道,秦紫仪一旦精力损耗过度,必会大病一场。更何况,前度,为了小刀心急如焚,吹了一路冷风,又熬了数夜照料小刀。
而最近这两场大比,无一不是秦紫仪燃耗心血,苦苦支撑。
一夜阅书百卷,岂是甚么容易事不成?健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点灯熬油做了,耗损的是精血和寿数。秦紫仪第一场大比完,没有倒下,已经是强逼自己,不顾身体的结果。
而今,一炷香内推演出棋局的破解之法,看似轻松。然而,却极为费神费力。那沈玉照的养子,从小耳濡目染,精于此道,仍需要用纸演算。秦紫仪心算,相当于是以他的心血为墨演算,如何能不心力交瘁。
秦紫仪血哽在喉头,不敢说话,手指在沈惜时手心写道:无碍。
沈惜时忽然双目泛泪,他当时请求秦紫仪不要顾惜此身,秦紫仪应他所言,便毫无顾惜。
这一路走来,秦紫仪给他带来的感动与震撼太多,而他除了一句干巴巴的谢谢,却不能为秦紫仪做些甚么。
也只有,将此身借给秦紫仪稍稍倚靠。
“今后,但有所需,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紫仪闻言一笑,又写了二字:心领。
两人走到医馆前,方真雪出来相迎,兴高采烈,“紫仪!”
秦紫仪见到他,还未听清他说什么,便忽然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所幸,这是医馆,不缺医药。
大夫看过诊,叹息一声,心道:所谓慧而不寿诚不欺人。
沈、方二人心头一紧,齐声发问:“有甚么不好吗?”
“唉,精力损耗过巨。必须卧床调养,不能再操劳了。但他虚不受补,这有几张食补的方子,每天炖一盅鸡汤喂给他。”
“那,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嗐,这位公子已经多少日不眠不休了,让他好好睡一觉罢,醒得越晚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