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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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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紫仪这一番豪言,不仅说给了二皇子听,场中有不少人听见。
二皇子碍于自己素日的贤名,捏着鼻子忍下了,但回到府中,却越想越气。
这厮何等样的张狂!小人至极!
二皇子还未气够,大监便翩然来访。
“大监也听闻了罢!那得势猖狂的竖子,对孤狂言,要令孤颗粒无收!”二皇子气急败坏,开始疯狂辱骂秦紫仪。
“殿下息怒。如今不过失了一城,我们仍有胜算。毕竟,接下来,由国子监出题,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沈玉照安慰他。
二皇子气过之后,点头道:“仔细想想,那秦紫仪也许在记忆方面有过人之处。这个人在白鹿书院中,不起眼到张院长只是提了一句,除了容貌家世,样样都稀松平常。”
想到此,二皇子又切齿道:“还是张端出了纰漏,这样一个记忆惊人之人,孤不信,他平日里就没有任何表现?!那任天意不是也来了,你审审他,秦紫仪是不是还有旁的才华。”
沈玉照附和道:“理当如此。”
任天意不知自己将要大祸临头,他被秦紫仪等人禁闭在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听院中欢呼阵阵,喜气洋洋,不知道是出了甚么好事。
忽然,好像是有人到访,院子里安静下来,众人都去了前院。
没有片刻,任天意房门便被打开了。
是秦紫仪。
“你的二殿下派人来接你了。”
任天意狐疑,难道秦紫仪会这么放他走吗?
秦紫仪站在门外,“难不成还在医馆里呆上了瘾?”
任天意半信半疑走出去,他数日不见天日,陡获光明,不由放松了起来。
“学院输得难看吗?”任天意故意问道。
秦紫仪点漆似的双目望着他,声调平平:“难看至极。太难看了。”
他这样说着,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看着任天意,令任天意生出一股极大的不适来。
秦紫仪对身后的人道:“就是他,你们可以带走了。”
任天意循声望去,目光一凝,那是两个太监!
“到底是谁来接我!”任天意极畏惧那个大监,那是个疯子!闻鹿鸣的手就被那个人剑绞碎,他因此做了好几天噩梦。
“任公子,跟咱家走罢!”那两个太监笑眯眯地向任天意走过去。
“不!”任天意转身要逃回房间,虽然秦紫仪冷待他,但是只是想折磨他的良心,却不会折磨他的身体。如果被沈玉照带走,谁知道那个疯子会对他做什么!
那两个太监看着瘦小,却孔武有力,像老鹰扑鸡子一样,一把抓住任天意,“任公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让大监等得心烦了,没有好果子吃。寻常人轻易还见不上我们大监一面呢。”
任天意无助至极,不禁朝秦紫仪伸出了手,“不,你不能让他带走我!”
秦紫仪冷漠地看着他,他看重他时,可以以命相护。然而,看轻一个人时,便视他如路边的石子,平时不理会,碍眼的时候就要一脚踢开。
在任天意无望的挣扎中,那两个太监把他拖走了。
方真雪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会怎么样?这样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秦紫仪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沈玉照为何又带走了任天意,正因为清楚,所以放任。
一开始,沈玉照将任天意请为上宾,令他受宠若惊。
沈玉照再三问秦紫仪的事迹,任天意都答不出来,他一向敬这些世家子弟远之,唯一了解的就是传到他耳中的小道消息。
而这些传闻,沈玉照稍加打听便都知道了。
“把他拖下去!”沈玉照丧失耐心,“从他嘴里撬出实话来!”
上一刻,沈玉照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暴露出狰狞嘴脸。
“你疯了!老师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任天意大叫道。
“张端如今都自身难保,还能顾上你?况且,你以为,小小一个张端,能奈我何?”沈玉照不屑道。
“殿下也不会放过你的!”任天意一路被拖着,一路高喊。
沈玉照冷哼一声,这人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有甚么误解?
沈玉照都不屑亲自动手,任天意被拖到他家中的私牢中,由底下人审问。他怀疑,张端也许和秦紫仪有勾结,没有真正背叛。不然秦紫仪为甚么非要任天意留在白鹿书院?
而且,既然秦紫仪名不见经传,为甚么会随行?他是不是白鹿书院早就准备好的后手?
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了,手下人小心翼翼地将口供呈在与沈玉照案头。
沈玉照看过后,不禁皱眉,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天意如此?
手下人刑讯的水平如何,沈玉照心知肚明。任天意小小一个寒门学子,骨头再硬也熬不住,然而他真的甚么都不知道。
“哎呀,冤枉他了,再请回来好好招待罢。好歹是张院长的弟子呢。”沈玉照嘱咐道。
那手下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这……属下也没想到,这个读书人这么不扛事,只抽了他几鞭子,拔了他的牙和指甲,就不大成了……”
“不怪你,很遗憾啊。发回原籍葬了吧。”
那手下人又道:“搬运时,他肢体也有毁损,恐怕不好还回去。”
沈玉照对搬运造成肢体毁损的鬼话是一点都不信,不过也无所谓道:“处理干净就报失踪罢。”
任天意一心出人头地,他自以为才高八斗,虽然出身寒微,却颇得张端欣赏。
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去。
一个可恨的背信弃义之徒,也有一段极为可怜的往事。
他自幼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受尽村里人的欺凌,靠着捡食猪槽中剩下的饭菜才和妹妹活下来,但天资聪颖,只在私塾外旁听,读书便比正经学生学得好。
妹妹为了他读书,小小年纪便学会了针线,为了给地主家做活生生熬瞎了眼睛。然而他唯一的妹妹因为眼睛瞎了,误入猎户的陷阱,过了三天,任天意才找到妹妹已经所剩无几的尸首。
那私塾的老师怜惜他的才华,便举荐他去白鹿书院。
他刚进去时,连官话也说不好,衣衫褴褛。因此被人嘲笑。
贫贱这两个字像是刻在他骨子里,令他卑微不堪。因此他拼尽力气学习,成为别人口中的才子,得到了张师的看重。
人生由此天翻地覆,由他仰视别人,变成了俯视别人。他深恨那些曾取笑他、霸凌他的富家子弟,便从不与这些人来往。
他恨他们,也羡慕他们。
凭什么!只是因为出身好,就能拥有他未曾拥有的一切!就不曾经历他经历的那些苦难!
命运何其不公!
因此,他要往上爬,要成为人上人,要把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统统踩进泥里!
他曾以为,鸣鹿郎和他同病相怜,是他的同路人。
然而,闻鹿鸣背叛了他!攀附了秦紫仪!
明明比他还要卑微,是被父母遗弃在山林中,由林鹿养大的野孩子!三岁之前不通人言!
为甚么!闻鹿鸣却走上了与他截然相反的人生,堂堂正正,赤子之心,品性高洁!
相比之下,他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卑微,见不得光。
他绝不向这样的命运认输!
即便因此,要与阉党为伍,要背信弃义,要蝇营狗苟,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还未等他一展抱负,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无人知道,这个孤高又自卑的才子,临死之前,在想甚么。
他自己的血溅到自己身上,令他感到的一点热意。
那一点温热,就像闻鹿鸣和秦小刀挡在他身前飞溅出来的鲜血,原本是滚烫的,落到他身上,却变温热了。
任天意曾以为,秦紫仪要折磨自己的良心。因为,他的脏心烂肺确实因为他们的血,痛苦不堪。
他只能拼命说服自己,要成就大事,就要先泯灭良心。
他有限的人生中,唯一一次感受到的来自人间的温暖,被他亲手斩断了。
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是他咎由自取,是天意昭昭。
然而,他被村人欺凌时,天道何在?他妹妹横死时,天道何在?富家子弟嘲笑霸凌他时,天道何在?
轮到他了,天意昭昭!
他原名任意,进入白鹿书院中苦读得到张师的欣赏,自此更名为天意。那时,他以为老天终于开眼,所以他要世人看见这天意!
他临死之前,哭嚎若疯,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悔。但他已经死了,所以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