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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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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未等到秦小刀等人放课,沈惜时蓦然站起身,他向来剑不离身,此刻,果决地抽出剑来,命令学生们隐蔽。
他的两个弟子,也很快拿出兵器,矗立在沈惜时身侧。
这位自从衡水渡口便神色凝重的沈楼主,轻笑了一声,“我来时,那厮同我说,水路亨通,旱路死劫。没想到,让那家伙一语成谶。”
飞花楼楼主曾身为天下第一刺客,没有人知道他曾杀过谁,他杀过的人都死了,只除了,大监沈玉照。
沈惜时是最后一个刺杀沈玉照的刺客,他没有成功,但竟然全身而退。
刺杀失败后,他便应天机阁阁主之邀,至白鹿书院开始养老一样的人生。远离是非,隔绝尘世,专心传道授业。
然而他既然是曾为义士,一腔热血从未凉透,执剑在手时,那股刺客的意气又回到他身上,只听他声遏行云,“敢问,来者何人!”
秦紫仪与其他学生躲在马车中观望,忽然被一股大力抱住,是秦小刀。
秦小刀顾不上旁人目光,握住秦紫仪的手,神色凝重:“不止一人,都是高手。”
“你知道了吗?”秦紫仪问他。
秦小刀点点头,“我们都听见了,这一切都是阉党的阴谋。我与鸣鹿郎商量过了,我们俱都孑然一人,绝不畏惧阉党。没想到的是,任天意竟然也不反对,看来,他虽然孤傲,但绝不胆小,是个可结交之辈。到时,我引荐你们。”
秦紫仪遥望沈惜时,说:“如果沈楼主听见你们的话,定然很欣慰。”
鸣鹿郎与任天意两个,也走过来,同秦小刀一齐对众人道:“即便这是一场必败的死局,即便明知此身或许不存,若无一往无前的勇气,何以再引圣人言,何以面对先贤书。犹记得,送别秦女君时,高唱人生自当慨而慷。女君愿意做成一件小事,我辈何以面对区区阉党,就畏首畏尾,不过区区一个比赛,难不成,还不如一个巾帼女流,来得有勇气吗?”
“今日,面对阉党的威胁刺杀妥协了。焉知,明日不会为了高官厚禄,美酒佳人,放弃理想,效忠贼寇,助纣为虐?一时失节,便一世失节,大丈夫,何至于此!”
“我们三人已经商议过,即便对手有六人,我们未尝不能以一敌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秦小刀与鸣鹿郎各取出他们的兵器来,昂首道:“愿助沈楼主诛杀恶贼!”
“沈楼主曾是天下第一刺客,武功盖世,你不要担心。”秦小刀悄声对秦紫仪道。
秦紫仪摇摇头,“阉党绝不敢动我,你要与人动武,才要小心。”说着,他安排其他学生都到自己的马车中来,因为任天意不会武功,也坐了进来。
秦公地位超然,曾任三任帝师,便是当今圣上见了秦公也要尊称一句老师。他主持过多次科举,桃李满天下,一句满朝座师并非虚言。因此阉党便是再如何嚣张,也绝不会公然与秦公为敌。
若是秦紫仪死于阉党刺杀,秦公必会出山为幺孙讨还公道,这是急于立储的阉党绝不愿意得罪的敌人。与秦公为敌,不啻于与士林为敌。
只听一声剑啸,三尺青锋如白虹贯日袭来,沈惜时身形一动,迎面而上,双剑相接,便是一阵嗡鸣。
强劲的劲力从剑锋波及四周,连众人都感到马车出现震颤,这一剑贯日,是何等的威力!
沈惜时面沉如水,那剑的主人随即翩然而至,身后跟随了一众杀手,俱都一身黑衣,脸覆银面。
然而,沈惜时只消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
竟然是他!
“我等真是好大的面子。”沈惜时沉默片刻,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几个学生,何德何能,以至于大监亲至!”
众人闻言,呆若木鸡。
甚么?!竟然是沈玉照亲至?!当世第一高手!!
就连自始至终一贯从容的秦紫仪听闻沈惜时叫破来者身份,也不禁惊讶起来,“大监亲至,势在必得!”
任天意坐在这辆马车中,因一向清高,便远离众人坐在车门处,一径望着众人簇拥的秦紫仪,“你说,你身份高贵,他敢不敢杀你?”
秦紫仪瞥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还不肯放下门户之见。
沈玉照的大名,他早有听闻,传言他武功高强,手段酷烈,人有些疯性,连先帝的宫妃也敢勒毙,胆大妄为之极。
还未同这人打过交道,秦紫仪也不敢打包票,沈玉照不会动他。常人是绝不敢得罪秦府,不知这个沈玉照能不能按常人理论。
而且,看他这个亲至杀人的疯性,不像是甚么正常人的样子。
正在秦紫仪思索间,沈惜时已经与沈玉照过上了招。
这两人俱是当世的绝顶高手,过处是疾风摧折劲草,狂舞乱飞砂石,旁人难以插入两个顶尖高手的比斗。
沈惜时那两个弟子与小刀、鸣鹿郎四人,不敢轻易加入战局,只持着兵刃与沈大监的手下对峙。
秦小刀忧心的观望着战局,他已经瞧出沈玉照的游刃有余,天下第一的刺客,十年前赢不了天下第一的剑客,十年后,更无法战胜。
而沈惜时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从未告诉旁人,十年前他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当年沈玉照封他任脉,令他武功停滞不前,而沈玉照如今更上一层楼,全无可能战胜。
就在此时!沈玉照将他的三尺青锋再次掷向了学生!
这一剑比方才那剑更令人胆寒,带起场上疾风如刀!
沈惜时无力阻拦,心肝摧折,眼睁睁目睹那剑穿过人群,如一簇无匹的箭矢!
剑还未至,剑风已经破开马车。
任天意坐在最近车门处,剑尖直奔他面门而去,神色骇然!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伸向那剑,瞬时便被剑锋绞得粉碎!
“鹿鸣!”小刀目眦欲裂,大喊了一声鸣鹿郎的名字。
鸣鹿郎伸手去阻剑时,与此同时,小刀也挺刀而上。
眼见那剑风要将闻鹿鸣整个人裹挟进去,秦小刀拼力拉住闻鹿鸣,于空中一折腰,硬生生借着腰力,将鸣鹿郎掼出去。
而秦小刀则再一拧腰,悍然对上那剑势只是微微一阻的青锋。
先是沈玉照无情的剑意撞在秦小刀的刀身上,玉雪嘉行刀立时崩裂出缺口。
待到那三尺青锋实打实的撞在秦小刀挺出的刀身上时,只听一声哀戚的刀鸣,那雪刀便断做两截!
断刀还未落地,剑风如同一柄撼天铁锤,轰然锤实了小刀的胸膛,令他立时吐出一口血来。
眼见那剑就要贯入小刀的前胸!
沈惜时拼着沈玉照两指穿透自己的肩膀,方后发而至,一把握住了沈玉照掷出去的剑。
那剑上的劲力虽然大半已经打在小刀身上,所剩余的劲力,反作用到沈惜时身上,也令他不禁踉跄了几步,方才扑倒在已经散了架的马车上。
小刀则顺着剑势向后飞去,一下子撞到了任天意身上。
秦紫仪连忙推开旁人,上前搂住小刀,手指颤抖地探他鼻息,摸他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有气。他哆哆嗦嗦地摸到小刀胸前,感到一手湿痕,胸骨凹陷下去,似是骨茬刺了一下他的手指。
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来,铺满了颈窝,染红秦紫仪的衣衫。
小刀终于从无尽的疼痛中,醒过神来,堆满鲜血的嘴唇一张一合。
秦紫仪失了神,茫然地望着小刀,直到方真雪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急问道,“小刀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小刀费力的抬起手指,指尖点向任天意。
秦紫仪才终于听清,怀中这个重伤的男人在说甚么,“……天……意……保……”
“我知道了,保护任天意。”秦紫仪只敢搂住小刀,两手无措地抚摸他的头颈,“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不要说了……”
秦紫仪毫无察觉地掉下两颗眼泪,砸在秦小刀的脸上。
小刀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手去擦拭秦紫仪的眼下,“不、不……要……哭……”
秦紫仪拼命要忍住眼泪,反而越掉越多,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下下砸在了秦小刀的心上。
在他不要哭的呢喃中,秦小刀渐渐闭上了眼睛。
秦紫仪不敢用力抱他,只不断地去摸他头颈、手腕处的脉搏,试探他的鼻息。
这时,一只血手搭在秦紫仪的手上,是沈惜时。
“不要怕,还有救。”沈惜时握住秦紫仪的手,“你不要慌。”
秦紫仪闻言,睁着一双泪意盈盈的眸子,看向沈惜时。
沈惜时拼力咽下口中的鲜血,手掌又覆盖在秦紫仪的眼睛上,“唉,你这样看我,太令人怜爱了,受不了,受不了。”
沈惜时的话,终于把秦紫仪从梦中带向了人间,令秦紫仪稍稍恢复了一点镇定。
沈惜时一面吐血,一面将身体中仅剩真气悄悄渡给小刀,勉强护住了他的心脉。沈惜时自己却真气溃散,丹田中再也凝聚不起真气来。
因车厢已经被沈玉照的剑风摧毁,秦紫仪只需一抬眼,便能看见周围的境况。
鸣鹿郎亦是满身鲜血的趴在地上,同样不省人事。沈惜时的两个弟子已经在他身旁,为他包扎断臂了。
“鸣鹿的手……”秦紫仪惊慌问道。
沈惜时摇头,一只手臂已经被剑风彻底绞碎了,幸而秦小刀拉了他一把,不然整个人都会被沈玉照的剑粉碎。
只见那位大监,藏在黑衣银面之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惬意,款款走过来。
沈惜时安慰过惊慌失措的学生们,方才勉力站起来,对沈玉照道,“白鹿书院已经凋零至此,对你们已经毫无威胁。”
沈玉照声带笑意,“不,还有一个。”
沈惜时挡在任天意身前,警惕地盯着沈玉照。
“大监想杀他,不妨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秦紫仪端坐在光秃秃的车板上,怀抱秦小刀,他先时被沈惜时挡在身后,未曾被沈玉照注意。
这位大监的目光饶有兴趣的落在秦紫仪面上,轻声一笑,“我来之前,旁人千叮万嘱,让我千万不要动秦公最宠爱的小孙子一根汗毛,不然有碍大计。”
“我心想,我哪里知道秦紫仪是谁?那人却告诉我,只要我看见他,保管知道秦紫仪是哪位。我问那人此话怎讲,他告诉我,秦公的小孙子,是万中无一的美貌之人,姿容殊丽,比宫里的娘娘还要美丽。”
大监的声音带着诙谐的笑意,“我本来不以为意,这天下,欺世盗名之徒如过江之鲫,比如所谓的天下第一刺客?但是,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你美色过人啊,秦家的小公子。”
这种情况下,被一个太监当中调侃容貌,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然而,秦紫仪不为所动,“大监过誉。大监亲至京郊相迎,这等待客之道令人惭愧。如今天色已晚,烦请大监容我等入城投宿,他日自会登门拜谢。”
“可以,待我处理完最后一个人,便可以亲自带你们回京。”
“大监不曾听见吗,我说,您想杀他,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秦紫仪用最平平无奇的语调,面对臭名昭著的阉党头子,这位大监刚刚以武力摧折他的亲友,也刚刚以不堪之语当众调戏于他。
然而,秦紫仪并未因此生出一星半点的触动,“我的朋友,请我保护任天意的安危。我一诺应他,就绝不食言。”
“大监不辞辛劳,亲至截杀。如今白鹿六君只存其一,已经建功。依我看,应当见好就收,兴尽而去。否则,再进一步,以至功败垂成,岂非不美?”
沈玉照闻言仰天大笑,“你,出身名门,血统高贵。我不敢动你,也不会动任天意。但是,我想问问你身边的这位任同学,敢不敢孤身一人,迎战国子监的六位学生呢?”
任天意沉默片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就连秦紫仪,也望向了他。他原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他来之前,也已经抱定了决心。
然而,如今,要当众说出来,他不禁羞惭难当,只觉得肩上的目光,又沉又重,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学生不敢。”这四个字甫一落地,便令众人都惊诧至极。
任天意握紧双拳,怒视四周,愤愤道:“我不敢,难道你们就敢吗?!”他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凭什么,只是因为我聪明远胜你们,就要替你们承担这些义务。你们既然用这样指责的眼神看着我,我问问,你们敢吗?!”
他看过的人中,有的低下了头,有些的却紧握双拳,怒视他。而他,却不敢去看刚刚保护过自己的秦紫仪和沈惜时,刻意避开了目光。
沈玉照便哈哈大笑,鼓起掌来,“演!继续演!任同学,你演技很优秀啊。若非我早知道,你早早投靠了我们,我真还以为你只是个不堪大任的废物,而不是背叛师门的孽徒!”
任天意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指着沈玉照,“你、你……!”这个疯子!他不敢当众指责沈玉照,这个疯子真的会杀了他的!
“不要怕嘛,你已经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为什么还要畏惧失败者的眼光?你已经抛却了廉耻,怎么脸皮还这样薄?已经做了婊子,干嘛还要立牌坊?”
沈玉照见任天意已经认命一样闭口不言,便对这个寡廉鲜耻的叛徒失去了兴趣,只最后总结了一句,“二皇子若是登临储位,你就从麟之功,眼前这帮人都要被你踩在脚下,就连白鹿书院也要仰你鼻息。可你却还这么畏惧他们,真是废物。”
是的,任天意畏惧。他拼命说服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向上爬,一切都是为了成为人上人,一切都是为了把看不起自己的那些人踩在脚底下,他不怕!他绝不会怕!
沈玉照宛若看一出好戏,又看向秦紫仪,“秦家小公子,你现在心情如何?失望吗?绝望吗?是不是以为自己一诺千金,实际上,一文不值啊,哈哈哈哈哈!”
秦紫仪只有最开始,任天意承认自己不敢时,愤怒,失望。
及至沈玉照戳破任天意的表演,他已经再次平静了心情。但是牙根的鲜血出卖了他,他真是痛心极了,并非为了任天意。而是,小刀和鹿鸣,一个身受重伤,胸骨破碎;另一个失去一臂,余生残疾。
他们以赤诚之心对待自己的战友,不惜性命,以身相救,却不想,一腔热血喂了狗!
可惜,他的小刀!
可惜,他的鸣鹿郎!
但并不可惜,他挡在任天意身前,对这个叛徒以身相护。
因为,他答应了小刀。他做到了,所以,并不可惜。
“沈大监,白鹿书院已经再无胜算,你也获得了彻彻底底的胜利,还看了这样一场令你如此开怀的好戏。能不能烦请您高抬贵手,将我们放进京城,好歹令我们这些再无翻身之日的失败者,治治伤罢。”秦紫仪咽下带血的唾液,对着沈玉照,请求道。
沈玉照叹了口气,“你很不好,面服心不服,令人不能从胜利中品尝到把失败者打压到谷底的滋味。你话说得卑微,却昂着头,没有跪下去,我不喜欢哦。”
秦紫仪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小刀和鹿鸣的伤势决计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大监,如此喜好看戏,我不妨送您一出好戏。您不想知道,一个欺世盗名、背信弃义之人,倘若还留在他背叛的师门中,他会遭遇甚么?面对为了保护他,舍身相救的战友与老师,这个卑劣之徒会不会羞愧?会不会后悔?如果他知道,他失去了甚么,他会不会蹈首顿足,以头抢地?”
沈玉照闻言,抚掌大笑,“你很好,很有趣。我可以把任同学留给你们哦。”
秦紫仪和任天意同时在心中道:这个疯子!
然而秦紫仪是觉得他疯得好,终于肯放他们一马了。只要赶到遥京,小刀和鹿鸣就有救了!
而任天意则在心中疯狂大骂沈玉照。
沈玉照转而对任天意叮嘱道:“任同学,要好好活到大比结束哦,到时你大功一件,我会在殿下面前替你美言的。”他看起热闹来真的是不嫌事大,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用的是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