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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河广(四) ...

  •   宓妃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冯夷跪在我面前,以为他在伏地认错,惊得目瞪口呆。
      我很想解释一下,气归气,但真的只是想踹门,没打算一上来就搞得这么尴尬,是他的肚子撞到我脚上来的,我发誓。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冯夷咬牙切齿地使唤宓妃:“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来扶我!”
      不知悔改,很好。
      我拦在宓妃面前,顺势又给了他一脚:“你打算去做什么?”
      冯夷艰难地把头从水草里抬起来:“关你何事。”
      宓妃绕过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夫君你还好吗?”
      “你!”冯夷手一指,“替我教训她!”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教训我?冯夷,你是摔傻了吗?
      宓妃为难地看了看我,劝道:“夫君,庚辰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有点着急。”、
      “不,我就是故意的。”
      对于我的不领情,宓妃显得很无奈。
      冯夷打不了我,只能逼宓妃:“我让你教训她!我的话不管用了吗?”
      宓妃摇摇头,冯夷一巴掌扬过去,眼看着就要落到宓妃脸上,我一把推开她,飞起一脚,这次比较狠,他的后背撞倒了灯柱。
      “嘶——”冯夷捂着肚子,疼的龇牙咧嘴,我满意地上前,居高临下地问:“你每年五月初六娶亲?”
      “关你何事?”
      我无语,他只会这句吗?
      “你已经有妻子了,为何贪心不足?”
      冯夷踉跄地爬起来,扯了扯腰带:“我是这里的河神,掌管一方水土,爱娶多少娶多少。”
      “好大的口气!”我正想把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驳回去,忽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说你每年娶亲,那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水底只有你和阿宓两人?其他新娘呢?”
      宓妃脸色一变,冯夷不屑地道:“是她们没有福气做我的妻子。”
      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冯夷就要离开,我伸手一拦:“你把话说清楚,那些姑娘哪里去了?”
      冯夷双手一摊:“都在这儿啊,你看不见?”
      我四下张望着,这里是一座偏僻的宫殿,陈设与别处不同,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器物摆设,连床和桌子都没有,周围除了水还是水,此刻看来,确实有一种别样的诡异。
      冯夷扯了扯袖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以为多了不起呢,连法眼都没开。”
      我反应过来,凝聚灵力到眼睛,想好好看一看这屋子里的东西。
      可是,我不是法眼没开,而是逆鳞受损,此刻哪里有什么灵力,这样做只会加剧逆鳞的伤,冯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让我在无意之间伤了自己。
      我只觉得心口一拧,撕裂搬的疼痛扯得我胸口以上都没了知觉,脚下一软就趴下了,许久眼前的黑暗才散去,我费力睁开眼,晕眩中看到冯夷鄙夷的眼神和宓妃焦急的目光,我很想把冯夷揉作一团狠狠地踢上几脚,但眼下喘气都成问题,屈了屈手指终究作罢。
      好在,这一次我没有发怒,也没有晕过去,坐在原地调息两个时辰就好了。冯夷已经离开,宓妃在旁边守着我。
      我可能天生就爱多管闲事,记挂着一件事就不肯轻易放手:“你跟我说实话,那些姑娘呢?”
      宓妃双手一拢,我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她手心跳动,在一团精气中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安静地躺在她手心上。
      “这就是了。”
      那是一团朦胧的雾气,泛着若有若无的荧光,隐约聚成一个人形。这玩意儿有点眼熟,我努力地回想——是了,女娲说过,先神有神魂,天神有精魂,人有灵魂。人死后若是能得先神度化,在灵魂未散之时注入先神精气,将灵魂塑成精魂,这便成了神。
      所以,她这是,死了?
      我有些吃惊,朝空荡荡的屋子看去,隐约觉得身边多了很多这样的灵魂。
      宓妃抬手一送,那个灵魂本是她通过自己的精气聚起来的,只是为了让我能看到,此刻离开了她的掌心,自然又同屋中她那五百多个姐妹一般透明了。
      “这是河底最深处,我将她们安置在这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宓妃顿了顿,话语中藏不住的悲伤,“或许,我本来也该属于这里。”
      也就是说,河伯娶来的女子除了宓妃,全都没活下来。
      “必须阻止他!”
      逝去的人我没办法施救,岸上即将成为新娘的女子却还有办法。要救她们就必须知道冯夷娶亲的目的,这或许跟他做人时的经历有关,或许跟他成为神的原因有关,现在还说不准,如果能探到他的精气,看清他究竟是什么人,或许我能想到办法。
      我看向宓妃:“阿宓,帮我个忙。”

      今日是五月初五,人界的至阳之日,同时也是河神精气最旺盛的时候。冯夷在屋里沐浴,我冲宓妃轻轻一点头,她凝神从屋子里抽出一股精气,注入我的心口。
      除去此行的目的,其实我还有一个私心,我早就想知道冯夷是什么人了。为何在我沉睡之时,他始终不情不愿地守着我?为何不能对我施展灵力?为何不能伤我?这一切可能与度他成神的那位先神有关。
      这股精气很弱,不能抽太多,不然冯夷会察觉的,我的逆鳞有损,也受不住太多精气的冲撞。正因为这样,我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
      这不是女娲、伏羲,也不是西王母和昆仑,这股精气我十分熟悉,熟悉到几乎怀疑是我自己的,但不会是我,他坠河而死之时我已经昏迷了,那就只有与我最亲近的……是谁?
      我并没有刻意回忆,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忽然充斥在我的脑海中,近的、远的、全身的、半身的、甚至放大到只有半张脸的,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忽然转身:“阿应,你回来了。”
      仿佛受到了重击一般,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那人闪到我身边,一把揽住我的后腰:“当心。”
      他离我这样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喷出的气息,跟冯夷身上的一模一样!
      “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为什么要道歉?
      不等我开口,他立马又道:“这次出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受伤。”
      我要去哪?
      那人好像知道我不会回答,温柔地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掌心的温度覆在我的后脑,前额却有些冰凉,一切是那样真切,我无端地产生了一种安全感,想要接近,想要依靠。
      他的声音很轻柔,贴在耳边传来更显亲昵:“等我们都回来了,日子还长。”
      “你是谁?”
      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一般,松开了怀抱。
      “你是谁?你别走!”
      “等我。”他最后低头在我嘴角上印下一吻,嘴唇有点凉,亲得很留恋。
      “喂,你站住!”
      没有得到回应,只是一眨眼,那人已经不见。
      他从朦胧中来,又消失在了朦胧中,只留下我一个,在无尽的迷雾中茫然。
      可他最后的亲昵拼凑起了我记忆中最零碎的片段,我可以确定,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正待我仔细辨认,只觉得荧光一闪,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下,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十分难受,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咬紧牙关吞咽下喉头的腥甜。宓妃见状,连忙停手,将我带到一旁:“你还好吗?”
      “无碍。”我缓了缓,那股精气的冲击并未给我带来伤害,是思绪的波动影响了我。
      此刻我几乎可以确定,冯夷正是此人度化的,而原本护着我的那股精气也是他的。
      “找到办法了吗?”宓妃急切地看向我。
      关于那人的一切,暂时没必要让她知道,可冯夷娶亲的缘由,我确实也没找到。
      我摇摇头:“抱歉。”
      宓妃亮起的眼神迅速暗淡下去。
      “你别担心,这事我既然管了,就会管到底。”
      我真实的想法是,不光要阻止冯夷继续残害凡人女子,还得查明那人度他成神的真相。
      “走。”我拉起宓妃的手,“咱们直接去问他。”
      冯夷见到宓妃来,并不惊讶,只是在看到后面跟着的我时,略微有点局促,飞快地穿好外衣,将衣襟里的头发拉出来,随意拢上一根发带。
      然后拿起桌上凡人送来的新娘名册,往她身上一拍:“明日五月初六,告诉他们,去岁的那位今年得补上。”
      两个?宓妃脸色一沉,眼睛里似乎马上要闪出泪花,愣在原地没有动。
      “你听到没有?”冯夷没有得到回应,没好气地吼道,“还不快去!”
      宓妃想起去岁她化身河巫免了那姑娘的婚仪时,她家老小一并感激她的场景,河伯娶亲,实是人界的劫难啊。
      眼看着冯夷就要往外走,宓妃拉住他的袖子,几乎是在恳求:“一定要这样吗?放过她们好不好?”
      冯夷狠狠地甩开她:“河伯娶妻乃天神的规矩,谁敢不从?”
      “这是你的规矩,不是神的规矩。”我堵住他的去路,冲他一抬下巴,“你有什么资格自称为‘神’?”
      冯夷难得耐心,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我死得冤枉,天帝亲赐我为河伯,你说我算不算神?”
      是天帝度化的他?这么说来天帝是一位先神,是谁?不由自主地,记忆碎片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浮现在我脑海中,难道是他?
      “天帝?”
      冯夷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躲避我的目光,朝外头走去。
      “你站住!”我一定要搞清楚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天帝是谁?”
      “天帝是天界的主宰。”冯夷淡淡地来了一句。
      “他叫什么?”
      “这我哪能知道。”冯夷瘪瘪嘴,转身不打算理我。
      我并不放弃:“你的精气是他给的吗”
      “我为何要告诉你?”冯夷越过我,从身后的衣架上勾走他的新郎装,“让开,别耽误我正事。”
      冯夷是死后成神的,只有先神可以度化人的精魂,所以我一定认识这个天帝。好不容易理清一点头绪,我不能让他走,追问道:“你知不知道鸿蒙之期都有谁?”
      “难道有你?”
      “不像?”
      “呵,能不能玩点新鲜的?”冯夷轻蔑地道,“当年人界大乱,各部首领为了争谁是老大,一个个都说自己有天神血统,这个是伏羲的徒弟,那个是女娲的传人,说天地是他祖宗打开的都有,你这一套哄傻子,傻子都不信了。”
      现在的人脸皮都这么厚的吗?鸿蒙时期确实有几个神,但他们都不像是会管这种闲事的,更不会攀出这么多人界的亲友来。更何况,先神不可能无缘无故度化冯夷,冤枉而死的人多了,若是每个都要成神,天界就乱了。
      目光随着思绪乱飘间,我接受到了宓妃递过来一个眼神,忽然想起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加之无端被蔑视,我觉得很不痛快,于是重新拦住他:“这样吧,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宓妃,咱们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公平吧?”
      不等他开口,我一拳勾过去,砸在他下巴上,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上下槽牙磕在一起发出的脆响。
      冯夷朝后退了两步,再看向我时,拳头已经攥起来了。
      他生气了,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打架了。只要能拖住他就行,最好打断一条腿,让他不能上岸祸害无辜的姑娘。
      冯夷不是什么君子,没有不打女人的毛病,回手就是一拳,他的胳膊还没我的粗,这小小一拳我根本没放在眼里。可就在触碰到我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调转方向,砸到了旁边的门框上。
      不知哪位天神下了秘术,他若攻击我,只会伤到他自己。
      冯夷不敢碰我,我却很想揍他。我甩出还不能化形的尾巴,狠狠地扫上他的腰,一招制敌。
      比谁横吗?!
      冯夷几乎被我打跪下了,捂着腰半天站不起来。
      我满意地冲宓妃一点头:“劳驾告知岸上,河伯腰坏了,让新嫁娘回去吧。”
      我话音未落,只看见宓妃忽然被定在了原地,冯夷费力地爬起来,咬牙道:“不许去!”
      我这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她不去,我去!”
      谁知冯夷像是疯了一般,竟向我甩出一根绳子。他不能直接攻击我,定身术不行,绳子却是无碍的。
      “我说了,不许去!”冯夷红着眼,顾不上腰间的伤,将我扑倒在地,抬手就要给我一掌。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攻击,一股力量朝他撞去,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趴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硬生生地受了这一下,双手反而更紧地捏着我的肩膀。他离我很近,一股血腥气从他的呼吸中传来,我看到他喉头动了一下,将血咽了回去。
      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道:“不能娶凡人,睡个天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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