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88、黑珠石

　　黑珠石，顾名思义，是一种黑色的宝石，近些年来被欧克家开采之后，渐渐成为了上流社会争相购买的奢侈品，让这个家族积累了雄厚的财富基础。其中贡献最大的，恐怕就是庄园里进行珠宝设计加工的布兰先生。倘若没有他，恐怕欧克家也不会发现这种名贵的宝石，更无法做成首饰和艺术品进行垄断售卖。

　　但这终究还是富人们玩弄的奢侈品，就和贵族饲养的奴隶一样，仅仅仅仅为了满足他们膨胀的虚荣心。米卡杰按照自己对男人的了解，感觉他应该不怎么感兴趣才对，却没想到这时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个名词。

　　“确实挺有名的。”

　　一时间，金发的少年没考虑好该怎么接话，只能点点头，先承认了这个事实。毕竟黑珠石做成的艺术收藏品，他还能侃侃而谈，可如果对方是想了解矿石开采方面的信息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高窗边，男人卷曲的发尾被雪色镀上一层浅浅的光亮，只见他压低眼睫，笑了笑，灰暗的阴影便落进眼眶内，搅弄起海底漩涡般的风起云涌。刹那间，紫罗兰色的海平面渐渐淹没少年好奇的神情，米卡杰忍不住摸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抛出一个提议，试图琢磨清楚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庄园里有一间收藏馆，里面全都是用黑珠石加工出来的艺术品。”

　　影子从脚下诞生，经过垂直的墙面，斜着拉出一个扭曲变形的形状。米卡杰以为和往常一样，他会收获对方轻蔑的冷笑，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身为工作狂的阿亚纳米竟然一反常态，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并且没有附加任何解释说明，俨然一副观光游客的姿态。

　　这下彻底把少年整得不知所措了。他仰起头，仔仔细细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从头到脚，甚至连风衣腰间堆叠的褶皱都没有放过。他想从中找出证据，证明这个家伙是被别人控制了，可想到他就是传说中的死神费亚罗廉的时候，又立刻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所以他踮起脚，趁着阿亚纳米没有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烫以后，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是发烧烧糊涂了。嘛，反正还是老样子，你要做什么从来就没告诉过我……”

　　安静的长廊里，撤去敬语之后，少年嘟囔的声音像是一粒星辰，坠入了山林的深潭之中，溅起的水花只能惊醒岸边假寐的小鹿。男人不禁扇动了一次眼睫，似乎是听到了他的抱怨，可依然板着脸，一边看着少年跑前跑后地去申请流程，一边抬起手，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下少年刚刚抚摸的皮肤。

　　似乎还残留着点暖阳的气息。

　　不过他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这个动作。毕竟虽说瑟雷斯坦因一家平时代替主人，管理着庄园内的基本资源，但除了特殊场合，收藏馆从不对外开放，即便是米卡杰，也需要向担任管家的父亲凯连做个简单的口头申请。于是此后过了好一会儿，在米卡杰的张罗下，两个人终于在简单参观完整座庄园之后，成功获得了参观私人收藏馆的许可。而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少年走在前面，还晃了晃自己刚刚从哥哥那里拿到的黄铜钥匙，像是路上捡到自己喜欢树枝的金毛犬，就连发尾都要飞起得意的弧度。

　　“给我好好走路，要是摔下去了，我是不会报销医疗费的。”

　　风衣的下摆挽过行走的律动，米卡杰侧过头，就撞上上司那双覆盖冰霜的冰冷视线。毫无感情的训斥从男人的舌尖滑过，留下古蛇爬行过后的痕迹，他听到，却依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丝毫没有在意这种不具备任何杀伤力的威胁。

　　“那正好，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躺在病床上了，也没人会在您耳边硬吵着要回家了。”

　　难得表现出小肚鸡肠的少年用鼻音哼了哼，便在副楼二层的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然后随着钥匙的插入，金属转动的声音清脆地弹起，门扉缓缓打开，淡淡的熏香从门缝中溢出，一个占地三百多平的多层展厅便徐徐展现在来访者的眼前。只见通透的玻璃幕墙镶嵌于弧形墙面，将中庭凉亭花园的景色尽收眼下。数不清的陈列柜整齐地排列在空间内，许多珠宝首饰以及古董文玩便躺在玻璃防尘罩内，在自然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更加璀璨的光芒。

　　“这里收藏有两千三百多件黑珠石艺术品，包括且不限于首饰、雕塑、版画、装饰摆件等等艺术品，全都是由布兰先生亲自设计出来的。”

　　对着这些展览品，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米卡杰很是从容地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转起珍珠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流纹。他主动介绍着场馆的具体收藏情况，阿亚纳米注视着少年脸上的明媚，半晌，才把目光投向陈列柜里工艺精湛的收藏品，嘴角突然挂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头冠的款式应该和拉古斯国王王冠一样的吧。”

　　男人颀长的身形停留在某个展台前，少年循声望过去，就看到天鹅绒的软垫上，镂空花纹的纯黑色头冠被灰色的阴影包裹，流畅华美的线条缠绕在其上，没有额外的宝石点缀，像是玫瑰边的荆棘，把宝石的质感衬托得更为深邃。

　　而那边，听到阿亚纳米准确报出头冠的款式，米卡杰不禁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意外于男人竟然真的对此如此熟悉。

　　“确实，这顶头冠据说是一比一还原的拉古斯国王王冠，只不过把制作材料从贵金属换成了黑珠石。”

　　众多藏品的环绕之下，少年盯着男人的侧颜，迟疑了片刻，才慢腾腾地肯定了对方的猜想。他一下子有点怀疑，自己上司其实比自己更加了解那些奢侈品，只不过平时因为工作太多，所以没有功夫展现这方面的丰富知识而已。想到这儿，他不免有点泄气，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能难倒这位死神大人。

　　于是米卡杰抿起嘴，立刻四处张望了一下，想要找点同样是拉古斯风格的艺术品来考考男人。然而还没发现合适的冷门展品，他的目光就忽然被聚焦到角落里的一座雕像身上。

　　那是一尊黑珠石等身人像，安置于转角的阴翳中，鲜有光线能照拂那方空气，使得宝石本身的黑色愈发沉郁，仿佛能和黑夜融为一体，向墨水瓶滴进漆黑的墨汁。印象里，那块雕塑基座上的少年身穿体面的衣服，伸出一只手，直直地指向虚空，精细到每根发丝都呈现出最真实的模样。可是现在，满屋的富丽堂皇中，它被遗弃在角落，米卡杰打量了半天，也无法穿透阴霾笼罩出的迷雾，看清楚矿石表面光滑的雕琢起伏。

　　“你喜欢这个雕像？”

　　耳边，男人不屑一顾的口吻重新唤回少年飘远的意识。米卡杰回过头，看到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愣了一下，才摇摇头，然后朝着雕像的方位，又迟疑地迈近了几步。

　　“没有。就是，怎么说呢……以前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当初这个雕像是以欧克家的一名子嗣为原型制作出来的，是为了纪念那名失踪的孩子。”

　　说话间，金发的年轻人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雕像上的每一处细节。某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在他的眼睛里不断翻涌，但他说不上来每一片浪花的名字，直到他看到雕像人物那头像泡面一样搭在额前的卷发，才恍然大悟，并张大了嘴巴，满脸震惊地看向走到身侧的阿亚纳米。

　　“可是前段时间，我在要塞里遇到了一名主教，就是教会派来要求协同调查的那位主教，和这尊雕像长得很像，尤其是那个发型，简直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为了增加信服度，米卡杰说话的语速加快了许多。他眨了眨眼，不清楚自己的解释男人能听懂几分，而男人也顺着言语所指，审视着面前的雕像，陷入短暂的沉默。少年猜不出对方现在正在思考什么，却只见着银白的发丝掠过眼尾，紫罗兰色的眼眸就凝起宇宙的深渊，将周围的光统统吞噬，仅留下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

　　半晌，阿亚纳米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保持恒温的收藏馆内却见不到水雾在口鼻前婀娜多姿。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一改刚刚慵懒的气息，从骨子里散发出食物链顶端的野兽所独有的原始傲慢和血性。而米卡杰挠了挠头，刚想细问，大厅的门外就传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猛地打断了两人共享的和谐氛围。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闯入收藏馆，弯头手杖在地板上敲击出咄咄逼人的气势。那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黑色晚礼服，戴着礼帽，嘴唇上方的两撇小胡子也抹了点油膏，微微向上翘起。他拄着手杖，宛如一颗保龄球飞快地袭来，即便左眼覆盖着眼罩，仍然能准确灵活地避开展柜，没有碰倒任何一件藏品。

　　“米，卡，杰，我不是说过，不要把外人带到这里来的嘛！去去去，别在这乱逛！”

　　男人喘着粗气，胡乱地挥舞着手杖，试图驱赶站在雕塑前的那两个人。米卡杰顿时被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两步，才看清楚跑过来的人正是欧克家专用珠宝设计师布兰先生。与此同时，不同于下意识躲避的少年，阿亚纳米依然不为所动地伫立于原地，无情地剜了眼冲撞过来的男人，正好可以用凌厉的身姿，完美护住身边的金发副官。

　　那一刻，肃杀之气四溢，周围的气温瞬间降低了好几度。米卡杰莫名觉得，如果手杖真的打到了他，银发男人恐怕会选择立刻掰断对方的手腕。

　　“啊，这位就是之前提到的布兰先生。”

　　庄园里的仆人都清楚，这位设计师先生缺乏灵感，创作不出作品的时候，脾气总是不那么美好，所以一般情况下都躲着走，避免摩擦出不必要的麻烦。少年见形势不妙，赶紧上前想通过介绍来消解火药味，未曾想阿亚纳米这次直接承续他的话头，以缓慢沉稳的语速，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不那么友好的客套话。

　　“很高兴认识你，布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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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可能要忙一下出本子的事情，还差一篇双米的短篇没有产出来，所以大概率要去先解决了那个短篇（摸下巴）还有一堆其他的事情……嘛我尽力抽时间继续写下去，就是想提前打一下预防针，这段时间可能没办法很勤快更新了（捂脸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