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35、猎物

　　清澈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世界都宁静了。

　　米卡杰仰起头，琥珀似的瞳眸清晰地倒映着晴朗的天空，以及从天空的尽头投落下来的狂放不羁的金光。

　　弗拉乌。

　　这简单的几个音节对于重生的少年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还能够回忆起上一世在教会的床上醒来后，那个身材高大健美的男人塞给自己满满的有色书籍，美其名曰是迅速恢复精力的良药，也能回忆起泰德和他之间各种各样的吵吵闹闹。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庆幸，泰德今后能够拥有这样的依靠真是太好了。

　　但是除此之外，他便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所以当米卡杰在这一世重新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心中的亲切之情便如同春日里的鲜花，被暖风催开，悄悄地荡漾出生命的勃发——可也仅限于此。

　　“你认识我？”

　　少年的对面，男人金色的发丝顺着微风的方向肆意地生长，和少年的记忆里的一样。弗拉乌站在那里，一身雪白的主教装，手里还是那堆做了精心包装的违禁品，只不过这次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深紫色的眼眸里滑过小小的诧异。

　　米卡杰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的身体随之一僵，只能慌张地舔了舔上唇以做掩饰，快要打结的舌头完全无法胜任编造谎言的工作。如果面对的是那位参谋长大人，估计此刻他就要露出玩味的冷笑，然后用各种手段刨根问底，一探究竟，然而就在米卡杰做好迎接追问的心理准备之时，弗拉乌却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忽然就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只见金发的男人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便急匆匆地抱着那堆不可描述的禁书，向着米卡杰来时的方向大踏步地走去。而当米卡杰忽然意识到，这附近适合藏东西的地方就只有刚刚囚禁自己的那个房间时，转身就追过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弗拉乌正站在被空咒轰成渣渣的木门前，狮子一般高大的身影此刻写满了呆滞。

　　少年悄悄地站在对方身后，不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呃，我为了逃出来，所以一不小心就把门给炸了……”

　　虽然自己是为了逃生才破门而出，但自己终究是毁坏了公物。倘若这里是绑架犯的巢穴，少年觉得自己还不会那么愧疚，可现在，事实证明自己似乎是被临时关在教会的某个储物间里，这个储物间还是某位不务正业主教的藏书宝地，这就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似乎丝毫没有担心过弗拉乌是绑架自己的同伙。

　　随后少年磕磕碰碰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其中的内容自然是掐头去尾，有意模糊了能够透露自己是帝国军人的那部分信息，只说是在度假时突然被人绑架到这里，而自己好不容易才找机会逃了出来。他简短地解释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弗拉乌全程都没有说话，只使用余光狐疑地审视着少年，而米卡杰却意外地从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发现了他上一世从未发觉过的冷冽。

　　“虽说我只对可爱的女士感兴趣……”

　　忽然，曾被当作珍宝的书本如同枯树的落叶，哗啦啦掉落满地，在安静之中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不知怎么的，弗拉乌凭借着身高优势俯视着对方，抬起手，戴着黑色主教手套的右手慢慢地悬于少年的头顶，宛如捕捉野兔的鹰爪，随时可以扼住兔子的咽喉。

　　而他浑厚的嗓音，也在杂物间的阴冷中冻成了冰碎。

　　“但是这么你努力地让我注意到你，我就不得不——”

　　男人拖长了尾音，就像是街头弹着弦琴的吟游诗人，为了逗弄听故事的小孩，有意在故事结局前停止了歌唱。完全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的米卡杰不禁奇怪地抬着头，凝视着那张蒙着冰霜的熟悉面庞，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正在捕猎的感觉，而且很不幸的是，他并不是那个端着枪的猎人，而是被围追堵截的猎物。

　　这种可怕的感觉，他只有在上一世被刑讯的时候才产生过。少年难免诧异地看着那只逼近自己的手，全身上下都像是掉入了冰窟窿，刹那间变得寒冷刺骨，动也动不了，只能呆呆地愣在那里，等着黑暗侵袭的降临。

　　“弗拉乌主教，请您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那只捕猎的手终究没有稳稳地落下去，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陌生的高呼。米卡杰猛地回过头，就望见一队手持尖戟的人，穿着相似的服装，急匆匆地围了过来。他们的罩袍的护臂位置都印染着银白色的十字架纹，立领坚硬的材质看上去和教会整体飘逸的服装风格截然相反，与其说是神职人员的服饰，倒更像是武装部队的穿着风格。

　　米卡杰从来没有听说过教会里还有这样的部队。但那些人确确实实就端着武器，正义凛然地将两人紧紧地包围住。那圈被打磨得发亮的武器尖端齐刷刷地对准少年人的胸口，犹如黑森林中撞向翡翠鸟的荆棘，誓要将大地染成鲜血的红色。

　　利刃，是朝着金发的少年而来。

　　“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这队人马的到来，弗拉乌不由叹了口气，全身散发出的黑暗气息瞬间收敛，询问时的语气也夹杂着些许没有捕到猎物般的失望。只见他环视了一圈，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便听从了他们的指示，从包围圈的缺口处退到了圈外。

　　这下，所有足以刺穿胸膛的利刃全部指向了米卡杰，只要他有任何的反抗，那他的喉咙便会立刻响起荆棘鸟最后的哀鸣。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们接到迈尔肯神父的消息，说他在他的辖区发现这个人和黑魔法师在一起，而且已经被黑暗侵蚀，所以教皇大人下令，将这个人移交给我们审判所。”

　　围困之中，少年迫不得已，只能无奈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任何攻击性。而那边，看上去像是领队的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弗拉乌，淡淡地做了个解释。米卡杰听了，顿时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曾经怀疑过他的上司，怀疑过夜晚的那群行刺者，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教会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如芒刺在背，回忆起被阿亚纳米用黑魔法带回庄园以前，史丹佛镇民们投来的惊恐和厌恶的眼神。

　　“迈尔肯……他之前不是因为包庇欧克家，而被降职到第一区那什么小镇去做神父了吗？”

　　“嗯，不过这次他应该可以借此机会回到教会了吧。”

　　仿佛是西西弗斯的巨石滚落，米卡杰张了张口，想要为自己作出辩解，可是还没等他说出第一个音节，就被两人来来回回的对话给打断。

　　前所未有的震惊塞满了少年的灵魂之海。他能看到弗拉乌站在阳光的笼罩下，摸着下巴挑起了眉毛，用余光慎重地打量着自己，仿佛正暗自在心中做出他自己的衡量与判断。而队伍中为首的那人则更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边闲聊似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一边冲着他的手下挥了挥手。

　　其中的某个人随即出列，不由分说地把少年人的双手扳到身后，并拷上了冰冷的枷锁。

　　一切仿佛就都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