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50、一点点小事

　　泰德·克莱恩是潘多拉魔盒，又是米迦勒之瞳的拥有者。

　　米卡杰不知道泰德知道这两个事实后是怎样的反应，他只知道自己反正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孽缘，绝对是孽缘。

　　诊疗室里的少年独自收拾着满地狼藉，琥珀色的眼眸却在阳光没有照到的地方轻轻地泛起涟漪。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了解目前的局面后，肩头的重量顿时压了下来，就像是被堆积整个冬天的雪，简单的轻拂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换句话说，如果这场平息叛乱的战争无法避免，那么他就必须要做好准备，冲在队伍的最前方，第一个将泰德抢回来。

　　而另一边，穿上衣服的男人一边拾起腰带，一边用余光瞥了瞥那位若有所思的副官，随后便收回自己的视线，沉默不语地将装备带系上腰间。金属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响随即掩盖了眼眸深处的一线凌厉，他捋直腰后增长的战术带，然后扣紧金属外扣，完全看不出腰腹部还留有伤口的样子。

　　期间两个人没有一次对视，都各做各的，直到瓶瓶罐罐被重新摆放整齐，米卡杰才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自己的上司。

　　“我想……”

　　“想都别想。”

　　屋外的雪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纤细又明亮的光。玻璃瓶壁歪曲地倒映出两人的身影，而几乎同一时刻，他们一同开口，彼此的嗓音便猝不及防地撞成一团，相互抵消掉剩下的言论。话到咽喉，又被咽下，这样的默契让米卡杰失神了片刻，随后挪开视线，遗憾地撇了撇嘴。至于座椅边穿戴整齐的男人，他则挑起一侧的眉毛，紫罗兰色的眼睛就差直接以思绪为墨，替少年将没说完的话洋洋洒洒地写成一篇请示，最后自己留下一个不同意的批复。

　　总觉得这种对话在一生中发生过无数次。对此，米卡杰不禁挠了挠脸颊，没有再坚持说下去，毕竟他清楚，不到最后关键时刻，阿亚纳米是绝对不会派他前往一线的。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再想其它的方法，年轻的副官暂时抛开思量，拿起冬季军装外套给男人穿上后，就笑了笑，仿佛刚刚的对话压根就没发生过。

　　“那接下来需要变更行程，先去慰问负伤士兵吗？”

　　比起个人的私事，现在稳住大局显然更为重要，米卡杰清了清嗓子，随即恢复到日常的状态。战场上，虽说生死都是常态，但是人心更是一柄看不见的利刃，可以割伤敌人的咽喉，也能够反向刺入自己的胸膛。少年清楚对于黑鹰来说，动手灭掉碍事的己方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的长官，引导他尽可能不要做出那些毫无人性的活计。

　　而等到这点小小的暗示传进阿亚纳米的耳朵里，男人便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最后眯了眯眼睛，慢吞吞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此之前，先去处理一件小事。”

　　低沉的声线配合上刻意压下去的音量，几乎让绝大部分语词都被淹没在皑皑白雪之下。窗外乌鸦的鸣叫穿越树林，米卡杰不禁愣了一会儿，仔细地回想刚刚捕捉到的语调，才猛然发现对方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并作出了相应的调整。

　　不过具体是什么小事，少年实在拿不准，男人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这种情况一般不必追问，也不必了解得非常清楚，反正等到结束以后自然能够水落石出。所以年轻的副官检查对方的着装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就跟着长官走出诊疗室，顺路还告知了一下站在门边满脸惶恐的医院负责人，让他们对接下来的慰问做一些准备。

　　于是下一秒，医院的大门被推开，满世界的风雪重新占满了两人的世界。随着前进的步伐，白色的雪屑重新飞溅到军装的下摆上，米卡杰忽然注意到，冰冷彻骨的风正在缓慢浸湿每一寸皮肤，但是自己心里似乎感觉不出先前的那股寒意。此刻营地边的山丘上，黑瘦树枝上垂挂的冰棱形成了一片闪闪发光的雾，男人走在前面，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霜，而他似乎早已习惯如此，留下的背影也如同纹丝不动的山岳，不允许出现任何动摇。

　　脚下的路，通往军事指挥部。

　　路上，执勤的士兵纷纷向金发的少年投去肃然起敬的眼神，就差直接竖起大拇指喊出“牛逼”这两个字。凉风把额头前的发丝吹到两侧，米卡杰咳嗽了几声，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但到最后，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骄傲的弧度。

　　然而可惜的是，这抹笑意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到两人走进军事指挥部的大楼，停在机要室门口的时候，阴冷的气息便如同缠绕在树枝上的长蛇，紧紧地勒住每一个踏入此处之人的脖子，夺走心脏的跳动。停留在走廊的无关人员被提前清空，毫无温度的灯光下，只有机要室大门电子锁上的红灯闪烁不停，微弱地发出代表异常的警示。脚步的回声经过墙壁的撞击，被无限放大，尘土的气息在此过程中弥漫开来，但阴翳的笼罩中，阿亚纳米丝毫没有理睬这里的反常，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仿佛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与此同时，稚嫩的嗓音如同一条蛇，从黑暗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您来了，阿亚纳米大人。”

　　粉紫色的眸光悄悄一闪，与周围灰暗的环境大相径庭，却又像是刚刚从泥潭里生长出来的荷花，自行洗去与生俱来的恶意。米卡杰听到声音，随即探出脑袋，就望见黑百合正从桌子上跳下，接着朝门口的方向跑了过来，而他那编成麻花的辫子则如同小蛇的尾巴，在空中骄傲地翘了一下，划过充满活力的弧线。

　　此刻，房间里的方案柜干干净净地排列整齐，桌子上倒是堆着乱七八糟的纸张。不远处的哈鲁赛背着手站在旁边，看不上不动如山，但确实在自己长官从桌子上蹦下来的瞬间，眼皮子跳得快要变成克制不住的抽搐了。

　　安静的氛围至此凝固成冰块，有力地敲击成每一次的心跳。米卡杰忍不住用余光打探了一下四周，就发现一名方脸的将官被五花大绑在第二排铁皮档案柜边，嘴里还塞着大团破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是如果要仔细分辨，就能觉察到军装肩头代表准将的军衔，以及嘴里那团破布其实是被随意团起的纱布与绷带，沾着血，猩红色的，散发着淡淡的铁锈气息。

　　米卡杰一开始只觉得坐在那里的这个人脸熟，所以暗自思索了很久，才突然想起之前作战会议上，那个带头阴阳怪气的斯图德曼。

　　比起先前的嚣张跋扈，如今这位准将在看到银发男人的瞬间，似乎是要控诉自己如今受到的不公待遇，立刻激动地挪动起身子，并试图用他的喉咙哼出他的不满，就连他屁股下的椅子也随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至于阿亚纳米，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扫视一圈机要室，随后便在几人的注视下走到桌边，拿起纸张翻看了一阵子，脸上的表情始终保持着石头般的坚硬。

　　“马修·斯图德曼。986年毕业于阿尔泰尔皇家军事学院，授衔第二舰队侦察营中尉。988年晋升第二舰队侦察营上尉，991年晋升第三舰队第二特战旅少校，1001年晋升第三舰队第一后勤旅中校，1003年晋升第三舰队第一后勤旅上校，1010年晋升第三舰队第一后勤旅准将。这些，我没有记错吧？”

　　然而在没有预测的情况下，某种意义上的暴风雪即将来临，房间里的灰尘因此散发起说不清的苦味。之后，随着低沉的嗓音，阿亚纳米梳理着斯图德曼的履历，犹如走过一滩水洼，尽管湿了鞋底，但也毫不费力。而同时，脆弱的纸张从男人手中跌落，轻飘飘地成为枯萎的落叶，却无法重归于土壤，强迫故事落下拙劣的帷幕。

　　也就在那一刹那，那位准将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收起了眼底明亮的期盼，取而代之的则是篝火似的歇斯底里，将他的眼眶烧得通红。

　　阿亚纳米却侧过头，嘴角不禁向上扬起，勾出了意味深长的嘲笑。

　　“后勤旅待得很舒服吧，斯图德曼准将？”

　　帽檐下茫茫的阴翳像是涨潮的浪，瞬息之间便席卷整个空间。米卡杰原本伫立在门框边，但在看到自己长官摆出了盘问的架势以后，意识到这里接下来应该会成为非常严肃的场合，便向内跨进半步，关上门，守住出入口，视线也自然而然地定格到那名准将身上，时刻关注他的姿态变化。

　　不过可惜的是，先前开会时牙尖嘴利的斯图德曼此刻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仅见他一边眉头紧锁，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阿亚纳米，仿佛已经猜中对方的意有所指。反倒是阿亚纳米悠然自得地接过哈鲁赛递交过去的一叠文件夹，有意拖慢节奏，任凭这种紧张的氛围锻造成一把钝刀，反复打磨斯图德曼紧绷的神经，让阵阵细碎的疼痛啃食血肉，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断为半截。

　　通常情况下，阿亚纳米不会因为准将的阴阳怪气就起了报复之心，要不然霍普鲁克要塞早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正因如此，米卡杰不由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家的长官这是要以此为契机，开始真正动手敲打敲打那些不懂事的家伙们了。

　　“不过想来也是，倒卖一下军用物资便能堆金积玉，用钱结交不少关系，换谁都不想离开后勤旅吧。”

　　结果还没等少年换口气，阿亚纳米就走到被绑住的男人面前，把手中的文件悬到对方的头顶，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或许是考虑到那人也不可能伸出手去查看文件夹里的内容，阿亚纳米仅停留了片刻，随后漫不经心地一松手，不轻也不重的纸页便哗啦啦地砸到准将的头上，就像是下了一场冰雹，顷刻间灭下了他那股嚣张的气焰。

　　只见纸片倾泻而下，每一张的骑缝章又都盖得鲜红刺眼，有的甚至尚未完全干涸，便更像是有人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鲜血按下了这些印记。

　　这下，遭受指控的斯图德曼愣了一下，再次激动地发出呜呜的声响，颇有一副想要鱼死网破的气势。只不过这次他鬓角沁出薄薄的汗水，脸也憋得通红，显然不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而是像条被踩到尾巴的鬣狗，拼命想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但是军用物资就算了。我特意把你调到机要室，可是你还是动了不该动的。”

　　面对这样的鱼死网破的挣扎，阿亚纳米早就习以为常。他停在原地，动也没动，对方做出的一切努力就都成了小丑娱乐观众的把戏，显得异常滑稽。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不该动的东西，米卡杰环顾了一下整个机要室，便立马联想起了那份造假的人员统计表，以至于手脚顿时冰凉彻骨，盯着准将的眼神也从最开始的认真迅速加深为了严肃。

　　毕竟若是属实，这就是泄露军事机密，压根就不是倒卖物资那么简单了。

　　可是作为本次战役的总指挥官，阿亚纳米并没有打算给予斯图德曼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雪白的灯光下，他冷静地将对方无能的怒火收入眼底，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已经跟这位准将交锋了无数个来回，并把他的底细全部摞了出来给他看。米卡杰深知，在讯问的过程中，阿亚纳米绝对能将所有证据细节都处理干净，避免出现任何纰漏，所以他只专注地回味了一下自己上司说出的那句话，半晌，才忽然觉察到，或许很早之前，这个斯图德曼准将就被挑选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就等着这个时候一次性地爆出来端掉。

　　对此，米卡杰实在无法在自己的眼神中掺入一丝怜悯。

　　然而可能是此前攀附的关系真的太多，斯图德曼依旧梗着脖子，如同一只公鸡，底气十足地瞪着阿亚纳米，倘若此刻有位不知情的路人走进来，会立马把他当成打算英勇就义的英雄，感动得一塌糊涂。

　　见状，紫罗兰色的眼眸往米卡杰的方向瞥去，少年收到示意，尽管不明就里，却还是赶紧退至角落里躲好。而旁边装了很久稻草人的哈鲁赛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把黑百合拉进自己怀里抱了起来，并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再也退不动的墙角，这才继续装作意外掉进这个房间里的稻草人，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出内心的一言难尽。

　　于是下一秒，血红色的空咒陡然流光溢彩，又转眼破碎凋零，滴起独属于夜晚时分炙热的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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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哈哈哈哈哈
之前瓶颈期实在一个字写不出来，加上一个月发了三次烧，再再加上元旦春节单位忙得飞起，就一直拖到现在，抱歉抱歉（顶锅盖逃走）
感谢在2023-09-17 20:57:45~2024-02-12 20:5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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