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22、贿赂

　　笔直的小巷把整个世界都缩小成窄窄的一道线，星星和月亮被屋檐遮蔽，漏不出一丝温柔的光芒。此刻，热闹的街道在外面，静悄悄的世界在少年的眼里，米卡杰仰起头，凝视着这个世界中唯一的一点银光，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明知道自己会受伤，也要义无反顾地在滚烫的炙热中燃烧起来，直至终结。

　　冬天的衣摆死水般沉落下去，浓重的阴影中，染着草木苦意的香水味缓慢地飘浮在鼻尖。面对他的反问，男人微微地眯起眼睛，谨慎的目光迅速聚拢在少年的身上，而眉骨下的那抹紫罗兰色彩还暗自流转着，隐约透露出一丝迟疑与惊讶。

　　或许是隐瞒的东西太多了，阿亚纳米很久都没有回答，似乎正在回想到底是哪件事被掌握到了证据，竟然让自己的副官能摆出这么斩钉截铁的态度。

　　米卡杰却始终平静地注视着银发的男人，琥珀色的圆眸清晰地倒映出对方眉间的折痕，不曾动摇。

　　巷子很窄，两个人面对面几乎没有留下多余的空间，除非想把整条街给拆了，否则无论发生什么矛盾，都绝不会上升到肢体冲突的程度。这种想法如同坚实的依靠，让少年挺直脊背，变得有恃无恐起来，甚至根据男人逐渐下沉的嘴角，推测出对方可能已经回想起当时地下实验室里那句相似的提问。摸透男人心理的年轻副官不禁抬起下巴，沉稳住自己的呼吸频率，至于之后怎么办，米卡杰却是完全没有想好，或者说他的直觉告诉他——不会有事的。

　　“那么可怕的眼神，是在考虑怎么除掉我吗？不过事先申明，请不要再使用分割灵魂这种没有新意的手法了，倒不是怕疼，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于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死过一次的金发少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自我调侃起来。与此同时，细长的眉毛随着句调的起起伏伏，只见他耸了耸肩膀，看上去漫不经心地把自己过去的经历消解成平淡的玩笑，反倒是阿亚纳米压下眼睫，如同捕猎时的猫科动物，把自己所有的感官调动起来，形成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两人的身边，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从这里轻易地逃离。

　　但作为这个牢笼中唯一的猎食者，他难得咽下了这股不悦的浪涛。男人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卷曲的银白色发尾则在他的耳后，闪烁着雪尘似的寒光。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皇家科学院那边泄露了消息，是吗？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应该明白为什么不让你知道。这是皇帝部署的战略计划，不是你随便冲上去就可以硬碰硬的。还是说，你觉得违抗命令死在我手上就已经是最残酷的惩罚了？”

　　顷刻间，自上而下的视线倾泻到少年的脸上，把眉眼之间隐约透露的青涩和坚定一一描摹下来。阿亚纳米说完，略微停顿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还悄悄地扬起嘲讽的弧度。随后他背靠着墙壁，转过头望向巷外热闹的街道，人世间的喧哗便在苍白的皮肤上点映出灯火的光辉，却又与他无关。

　　“这么说起来，科学院那会儿，那个骑士也和你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哼，又是那个家伙。”

　　敞开的大衣下面，穿插于军装腰部的金属配件相互碰撞，晃动起清脆的声响。阿亚不禁纳米冷哼了一声，剩下的话语就仿佛是他的自言自语，阴沉到几乎能拧出水来。而米卡杰眨了眨眼睛，明白对方肯定又以为是巴尔弗故意泄露了有关翡翠之翼的情报，于是赶紧摆了摆手，撇清那位副团长大人与阴谋论的关系。

　　“不要转移话题，这和巴尔弗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夜幕下，冰凉的风穿过两人的缝隙之间，这个时候，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野猫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声，金发的少年的心脏也就跟着剧烈颤动了起来。为此，他吞了口空气，口头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泄露出一丝丝脆弱的气音。

　　“翡翠之翼计划是国家机密，这个我知道，所以保密条例也好，不想让我冲动行事也罢，这我都能理解，我也一直觉得你在知道国家的这个计划后，不想让我卷进来，才保持了沉默。可现在的情况是，我看到了实验的报告——偏偏是你，从安特沃尔特那时候开始，偏偏你是这个实验的执行人之一。”

　　之后米卡杰停顿了一会儿，将目光转向巷子深处的无尽黑暗，仿佛那里才是他可以汲取安全感的港湾。这一刻，男人冷漠地迎着光，却伫立在深深的阴影之中，少年停留在路灯的光晕下，却茫然地凝视着无尽的深渊。站在一处的两个人看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米卡杰愣了半晌，幻想到实验室里可能出现的画面，便忍不住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的呼吸凌乱成枝头凋零的叶片。

　　于是刹那间，金色的发丝拂过眼睫，他无声地缓了口气，忍住喉咙深处凝堵的疼痛，然后勉强找回自己往常的语气，像个没事人似的，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感受到的所有疲惫统统编织成平淡的言语，当着对方的面，缓慢地倾倒出来。

　　“我很害怕，真的。我不聪明，你要是想存心骗我，想利用我的话，我肯定看不出来。说实话，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难道我该恨你吗？可是，不恨你的话，我又该怎么面对泰德……”

　　说完，琥珀色的眼瞳仿佛是被风吹皱的一湖落日，泛动起层层叠叠的波光碎影。米卡杰彷徨地垂落视线，地面砖石和砖石之间的缝隙从他脚下铺展开来，蛛网似的，不知会蔓延到哪个角落。他叹了口气，收紧手指，整理好心情，没有再看向面前的银发男人，而阿亚纳米则像是刚刚被迫看完一场不好笑的闹剧，面无表情地分去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接着用鼻音哼了一声，或许是想表达他心中的不满与轻蔑。

　　紫罗兰色的眼睛也顿时盛满了无法形容的荒唐。

　　“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紧锁的眉间如同山川沟壑，深深地藏住灵魂的起伏。阿亚纳米绷起唇线，迟疑了片刻，似乎试图分析理解少年的内心，然而最后他还是选择缴械投降，放弃了这种复杂而且没有结果的思考。

　　米卡杰随即扁了扁嘴，一股埋怨的气息就顺着言语流淌的方向浸透了他的身躯。他明白，正是因为自己太信任这个男人，所以在发现对方试图隐瞒真相的时候，才会觉得如此痛苦与不安。心中一些不着实际的臆想正是这时候滋生了出来，他不得不一边徘徊于恋人和挚友之间，一边矛盾地行走在权力风暴的中心，搅乱了所有支持理智的思维活动。

　　“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无论说了多少次，请你相信我，但每次你都不肯松口。你要是想利用我对泰德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被夹在中间的人是我，头疼的人也是我，你就顾着和那群贵族们折腾来折腾去的，什么阴谋诡计不会用啊。”

　　等到所有的情绪统统倒进空气当中，金发的少年才耷拉下肩膀，放松四肢的每一处关节，而与此同时，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则稍稍挑起，显然掺入了些许的愤愤不平。他不禁叹了口气，像是瞬间卸下了沉重的包袱，疲顿地把自己的重心靠向墙壁，身体就顺势向下滑了一点距离，差不多正好能够让脚尖抵到对面墙根处最底层的砖块。

　　“明明以前是审判灵魂的死神，怎么成了人类以后，不学好，净学了一堆折磨人的坏心思。”

　　之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少年那充满抱怨的喃喃自语恰好以不多不少的音量，弥漫在呼吸的声音之中。这些牢骚如同蔷薇花茎上的尖刺，钝钝地扎进血肉之中，不致命，却令人不得不放下手中艳丽的花朵，暂时地退往花园之外，寻回旁观者的心思清明。而生性高傲的阿亚纳米大概是第一次被这么扎疼了，他不禁扬起一侧的眉毛，冷若冰霜的表情中隐约可以窥探到破碎的裂缝。毕竟以前从来没人会这么批评他，还把他说得和那种因为突发变故而开始学坏的混混学生一个样。

　　不过米卡杰并没有觉察到对方心境上的变化。他吸了吸鼻子，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还是闷闷不乐地低头，数着地上破损砖块的数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混蛋男人。

　　直到一股力量携着冰凉的温度捏住他的下巴，他才被迫抬起头，撞上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金色的发丝在额头前轻轻地荡漾开来，米卡杰还没有看清发生的一切，就觉得自己忽然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当中，除了浸透全身的细软波澜，便是一场永无止尽的窒息。

　　男人俯下身子，直接吻上了少年的嘴唇。

　　那一刻，从皮肤上渗透而来的凉意与口腔内的湿热混合在一起，如同极地冰川上浇淋的滚烫的雨，令人猝不及防。只见阿亚纳米稍稍侧过身子，挡住了商业街上可能投来的窥视目光，而米卡杰则不由地睁大了眼睛，但又没地方可以躲藏，只能任凭心跳的节奏奔走于黑夜之中，迷失了方向。他能感受到，唇齿之间的缠绵柔软而又漫长，没有过多的技巧挑逗，也没有纯粹的激情，只有那如同时光岁月般的绵延不绝，以及泉下岩石似的内敛沉稳。

　　这或许已不是一个吻，而是唇边的一道风景，无论人们是否有心观赏，它都安静地盛放在十二月的夜空，独自绚烂。

　　昏暗的街巷隔绝了尘世的纷扰，男人的眼睫就像是飞鸟翅膀上新生的羽翼，即便是最轻微的颤动，也清晰地倒映在少年的注视之下。庞大的阴影将两人彻底覆盖，米卡杰不知道对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却顺着眉骨凌厉且清冷的线条，不知不觉地溺入这种简单的彼此触碰当中，找回了心底那份珍贵的的安稳。

　　时间的流逝也就因此被无限放缓。待到阿亚纳米主动结束这场厮磨，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被放开的米卡杰顾不上继续抱怨，便慌乱地扭过头，然后抬起手背，掩住嘴角，淡淡的红晕也就顺着眼神漂移的方向，染上了滚烫的耳垂。

　　“什么嘛，怎么突然就……”

　　衣服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就像是灌木丛中四处游走的小蛇，暴露了乱七八糟的思绪。米卡杰不禁一边嘟囔着，一边用余光瞪了一眼男人，但阿亚纳米并没有完全退离，而是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间隔，凝视着少年眉眼里尚未消融的羞赧，嘴角那不易察觉的弧度似乎还彰显着心中的一点快意。

　　“如你所见，向审判官当面行贿祈求减刑而已。”

　　至于少年的自言自语，银发的男人脸不红心不跳，仅仅用一句话，便风轻云淡地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说实话，这种突然袭击是男人的风格，但这么不要脸的回答却着实超出了米卡杰的意料范围。既然你说我学坏，那就贯彻到底——年轻的副官飞快地眨了眨眼，在明白过来对方的潜台词过后，立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就差直接上手，去确定一下这个家伙的脑子是不是被彻底冻坏了。

　　然而阿亚纳米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还没等他组织出完整的句子，便直起身子，顺便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米卡杰的脸颊。

　　“笑一笑。太阳有阴影的话，大家都会很难过的吧。”

　　最后，阿亚纳米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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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万字了撒花！抱歉拖了好久（安详）因为前段时间好几门考试都挤在一起了，实在没办法码字，考完试又感觉自己被抽空了，死活都憋不出来，所以才磨磨唧唧写到现在……至于贿赂这个梗，在之前公主刚刚遇袭的那几章就预定了要写下来，不过感觉效果没预想中那么好qaq就勉强看看吧。
顺便阿亚最后说的那句话出自蓝染，属实是声优梗声优梗了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