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13、帝国第一公主殿下

　　电梯正在缓缓下行。

　　比起通勤电梯，这部观光电梯并不十分宽敞，米卡杰站在角落里，后腰正好靠在扶手上，透过布料可以隐约感受到金属的凉意。此刻他抬起头，瞥了眼显示屏上逐渐变小的数字，却不想去思考刚刚某位骑士大人是怎么冒着被夹住脑袋的风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电梯的，而是好奇地观察着透明玻璃外的世界，尝试理解设计师当初选择观光电梯的意义究竟在什么地方。

　　毕竟这部电梯通往地下，不会经过任何壮丽的自然风景，也没有什么巧妙的人工造景，乘坐电梯的人们透过玻璃，只能望见永无止尽的黑暗，就像是被关进棺材，在陷入某种不断循环的极夜的同时，深刻地感受到压抑和冰冷所带来的绝望。这种封闭的环境实在是令人窒息，米卡杰忍不住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敲打了下玻璃，然后抬头看了眼阿亚纳米，却发现那个银发的男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漫长的黑暗，冷淡的面容中竟然瞧不出任何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而那位副团长并肩站在另一边，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门，双臂则环抱于胸前，显然是一副闲人勿扰的态度。

　　可以说，直到提示楼层到达的电子音响起，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奇怪氛围。米卡杰被夹在中间，忍不住撇了撇嘴，懒得再去找什么理由来缓和气氛，毕竟他已经明白，这两个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着各自的事情，至于这些事情分别是什么，只要他们不说，那就没人知道了。

　　但是有件事少年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在电梯门打开以后，他落在后面，看到前面那两人几乎同时迈开步子向外走去，然后果不其然地直接撞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确实很不厚道地扬起唇角，一个没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哦哦，没想到今天来这里的客人很多啊。”

　　然而还没等这阵愉快的风吹遍少年灵魂的每一个角落，一阵打趣般的揶揄就从外面的世界缓缓沉进他的耳蜗。那个嗓音听上去不再年轻，米卡杰走出电梯，抬起头向前望过去，就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人迎了上来。那个老人个子不高，灰白的头发已经无法完全盖住头皮，只在脑后留了一圈蓬松的卷毛。不过虽说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但身体还很硬朗，除了额头和眼尾的褶皱，几乎没人能在这具清瘦的躯体上发现年岁的痕迹。

　　只见老人慈祥地笑着，两只眼睛眯成了两道缝隙，和邻居家喜欢躺在安乐椅上晒太阳的老大爷没什么两样。站在前面的两位年轻男士见到后，便开始同他礼节性地寒暄起来，而且有来有回的，看样子并不像是对待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态度。米卡杰被挡在后面，完全插不上嘴，只能飞快地瞥了眼夹在外套上的工作证件，才知道那人的名字叫做七濑，而且还是皇家科学院下属特殊研究所所长。

　　这让少年立马困惑起来。毕竟当初巴尔弗说是要去看公主殿下，米卡杰才被点燃了熊熊的侦探热情。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以为自己会来到皇室的医疗中心，或者至少与医疗有关的地方，结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的竟然是皇家科学院的人。

　　难道是这位是医学领域的博士，被皇室特地邀请过来主持救治工作的？

　　憋着满肚子疑问的米卡杰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下四周。而周围的环境却像是要和刚刚电梯里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样，不仅墙壁是通体雪白的，就连头顶的灯光都像是从夜空里倾泻而下的银泉瀑布，冰冷得可以冻结呼出的热气。显然，他没有从中发现任何有关医院的标志，心中也因此变得更加不踏实。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电梯正对的大厅里，结束了寒暄的三人仿佛是突然失去了话题，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一旁浑水摸鱼的少年身上。

　　“这是我的副官，米卡杰·瑟雷斯坦因上尉。”

　　于是在停顿了片刻过后，身为少年的上司，阿亚纳米仅仅瞥去一分目光，就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做出了最简洁的介绍，打破这沉默的局面。米卡杰也赶紧立正站好，朝着那位研究者行了份礼，七濑见状便顿时呵呵地扬起嘴角，露出了长辈常有的那种欣慰的笑容。

　　“感觉会是位很优秀的副官啊。”

　　细密的皱纹堆叠在他的眼角处，形成了数不清的沟壑。七濑没有仔细打量，随意地夸了一句，随后就转过身，以引导者的姿态往内部走去。米卡杰能听出这句话不过是说给银发男人听的体面话，所以也没有表现出稚气未脱的得意，只是老实地跟在自己上司身后，绕过大厅的隔墙，任凭金色的发尾便伴上沉稳的步伐，在脸颊边拂过圆润且从容的弧线。

　　而随着行进的深入，少年才发觉整个地下六十七层似乎都只属于一个部门。他们穿过通往三个不同方向的大厅，选择最中间的那条道路向前走着，走廊两侧的房间时不时传来各种键盘打字的声音，以及不明机器运作的动静。偶尔路过的工作人员也都和领头的七濑所长一样，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的，有的还抱着一大摞文件夹，并用余光疑惑地打量着少年一行人，但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情绪表达。

　　说实话，无论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医院的样子，反而更加符合皇家科学院的标准。有那么一瞬间，米卡杰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直到他们转过一个拐角，刷卡打开通道尽头的一扇安全门，少年这才终于见到了最近风波的主人公，那份藏在心底的怀疑也就稍稍平复了下来。

　　这个房间的内部和外面一样，干净到几乎没有任何具有生活气息的装饰，只有一面透明的钢化玻璃横亘在中央，把空间分割成可望不可即的两个部分。这一侧的工作人员坐在不知道功能和作用的操作台前面，一边交流着外人听不懂的内容，一边密切关注着显示屏上那一片片蚁群过境般滚动翻新的数据。而玻璃另一侧的空间则被笨重的无影灯照亮，一个银粉色长发的少女正安静地躺在金属手术台上，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身体上被插入了许多款式不一的导管，那么现在的她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睡美人的完美再现。

　　即便没有人介绍，米卡杰也能猜到，那位少女就是帝国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萝泽娅玛妮露·奥嘉·巴尔斯布鲁克。

　　“小奥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实话，发生这种事情，我也很痛心。只是受损实在太严重，这段时间我们也用了之前的方法，但效果并不理想，尽管身体数据已经尽力吻合了，但她仍然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呼吸泵压缩空气的声音就像是海潮的涨落，在渗透着凉意的灯光下起起伏伏。七濑也许就是这阵海浪里的一叶小船，沉溺其中，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波涛把最初的意志消磨成飞沫，剩下漫长的麻木作为人生的凭吊。只见他站在透视窗前，习以为常地扫了眼显示屏上的数字，没有发现任何新的变化后，便微微叹了口气，并把目光投向了对面沉睡不醒的少女身上。

　　“不过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你们处理，我就放心了，阿亚纳米参谋长。我们这边一定全力配合，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那个毁掉我孩子的凶手给抓住，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随着话音的歇落，那位年老者垂下肩膀，仿佛刚刚的话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干净的衣摆垂落至膝，之后他看了眼银发的军官，似乎非常信任他的能力，而米卡杰作为黑鹰的一员，不禁抿起嘴，才没有让自己内心洋溢的那点小骄傲溢于言表。

　　“哈哈，这么大的事情，不抓住一个凶手很难交差的吧。所以博士您就放心好了，总会抓到的。”

　　另一边，面对七濑的叹息，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却突然干巴巴地笑了起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则空洞得像是漏了底的容器，让人瞧不出它原本装载着怎样的情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话语里的重音听起来着实有些别扭，就好像是在暗示说，即使黑鹰抓不到凶手，也会编造出一名替罪羊来给国家和民众一个完美的交代。米卡杰不禁转了转眼珠，认真地设想了片刻，虽然觉得以阿亚纳米的谋略程度，确实有布置这种局的可能性，但他还是赶紧分散自己的注意，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只是七濑博士并没有因为白衣骑士的安慰而感到高兴起来。他站在那里，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也许是在思考救治公主殿下的新方案，也有可能是在想象到时候凶手伏法后的痛快景象。但最终他还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没在再多抱怨什么，而是抬起手，叫来了旁边一名正在整理资料的工作人员。

　　“你去把报告拿来吧。至于之前M-17的事情，参谋长您——”

　　说着，七濑又将目光转向了阿亚纳米，同时拉长了尾音，没有把话完全说明白。而那渐渐消失的声音像是被深海里的巨鲸一口吞没，迅速失去了回响，米卡杰便顿时明白，接下来的话有很大概率是只属于这两个人的密谈，不适合被在场任何不了解具体情况的人知晓。此刻少年和巴尔弗站在同一侧，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年长者用余光飞快地瞥了眼这边，似乎是在征询参谋长的意见，确定他们俩是否属于可以旁听的行列。

　　对此，米卡杰自然信心满满。毕竟抛开恋人的身份不谈，他还是男人的副官，也是共享过各自秘密的同行者。然而就当他满心以为男人会十分潇洒地扔下一句“他可以听”的时候，阿亚纳米却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冲着少年，幽幽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你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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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哼唧哼唧地爬回来更新一下（瘫）感觉最近几章都不会有什么双米的糖哎……继续慢慢走剧情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