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05、混乱之始

　　公主殿下在生日舞会当天遇刺，刺客下落不明，同时，第五区发生暴动，未知势力奇袭并拿下了驻军基地，无一人生还。

　　一楼的客厅里，米卡杰听完这段叙述，整个脑子都像是被灌进了蜜蜂，嗡嗡直响。荒废的空气涌进鼻腔，金色的发丝因此微微地颤动起来，他面色苍白地扶着沙发背愣了许久，才终于明白，刚刚那两人为什么露出那么诧异的表情。毕竟公主遇刺，或者暴乱发生，无论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可以成为一条能够轰动全国的大新闻，却没料到昨天短短一天的时间，就集齐了这两件大事，简直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公主殿下怎么样了？”

　　或许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更加令人心急，少年呆呆地望着男人脸上那足以挡去阳光的沉郁表情，半晌，才咬着下唇，低声提出对细节的询问。毕竟现场的安保工作有军方的协助安排，现在发生了刺杀事件，参与布置的部队肯定会受到处分，黑鹰和欧克家或多或少都牵连其中，结果是好是坏就全凭那位皇女殿下的心情了。

　　然而阿亚纳米听到疑问后，微微敛起眼睫，凌厉的锋芒在紫罗兰色的冰海中细细地打磨着无形的兵刃。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下四周，犹如巡视领地的猎豹，不放过任何可以忽略的角落，直到休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苹果糖，他才一边解开大衣的纽扣，一边组织出最简短的回答。

　　“刺中了左胸部，在二楼被发现后立刻送去了抢救，但据说仍在昏迷。”

　　光束中的灰尘漫无目的地流动着，如同被打碎的钻石，在众人眼前挥洒起零零散散的晶亮。米卡杰见状，准备起身接过那件私人订制的白色厚呢外套，但银发男人瞥了眼少年手上的伤口，便把衣服沿着垂褶折叠好，没有随手乱扔，而是搭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好歹没有让重新坐回去的副官念叨一句败家。

　　不过对于舞会现场的状况，阿亚纳米没有仔细说，可能是因为事发突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太多详细的内容，也有可能是他知道了些什么，但因为保密要求所以不能说出来。米卡杰了解了大致的情况，随即怏怏地点了点头，如同十年前拉古斯战争胜利时的感受，实在有点高兴不起来，反倒是休加看上去像是在百无聊赖的贫瘠生活中发掘到一点微光，兴致冲冲地咬了口糖衣，在这片寂静的空间内猛地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又果断的回响。

　　“嘛，反正当时发现之后，大家都吓了一跳呢。骑士团的人很快就封锁了全场，一只苍蝇都不给飞出去，要不是后来皇帝出面，贵族和那些外国的使节都要和骑士们吵起来了哈哈哈哈。”

　　修长的身姿在雪白的墙壁上投射出一道被无限拉长的黑影，休加靠着墙，推了推鼻梁上的太阳镜，深紫色的眼眸便越过镜片的顶端，弥散出戏谑的流光。只是或许是糖果的作用，他那轻佻的语气像是融化成一勺粘稠的蜂蜜，偶尔被拉长了尾音，竟然多了点意有所指的味道。之后他扯了扯嘴角，装作无辜的样子继续补充起舞会上的细节，黑色的碎发便趁此机会拂过鬓角，消去眉眼间的一簇寒芒。

　　“怎么说呢，把所有人扣押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找出凶手，简直就是凭空消失了。而且这也是头一次见骑士团的人反应那么快，就好像提前知道会出事一样，对吧，阿亚哥？”

　　最后他把话题轻巧地抛给了阿亚纳米，全然不顾这位参谋长冷哼了一声，在冰冷的眼眸中漾开层层的波纹。这两个参与了舞会的家伙彼此心领神会，只有米卡杰挑起右侧的眉毛，满脸迷惑地来回观察着他们俩的表情，试图从每一个眼神的变化里中读取出故事的真实性。

　　“提前知道……感觉这话好像是不能随便乱听的啊。”

　　如果休加戏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在暗示说是皇帝陛下事先得知了刺杀计划，甚至是他亲自策划了这一切。谋杀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个指控实在是太过犀利，米卡杰思考了很久，实在不敢相信家人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引发这般残忍的行径。他不禁舔舔嘴唇，感叹了一番，随后又不太相信地摇了摇脑袋，琥珀色的眼瞳便被眼睫的阴翳轻轻地遮盖，降下了昏暗的漩涡。

　　本应相互信任的人们掀起勾心斗角的诡波，那种复杂的感觉多少令人不太自在，所以很快，金发的少年调转话头，将关注的重心从舞会内部拓展到整片帝国版图上来。毕竟在他看来，暴乱发生的时间点正好和公主的生日舞会相重叠，其中人为刻意制造巧合的因素简直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这个时候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霍普鲁克要塞和帝国的皇宫，只要这里发生了意外，那么谁还会注意那块曾被废去六分之一土地的冰雪大陆呢？

　　“那第五区那边怎么样？或许就是第五区的那群恐怖分子策划的这场谋杀？”

　　尚且青涩的嗓音漫过地面的残渣，犹如沙滩边的一次次的涨潮，把遗落在沙粒间的思绪卷进深不可测的海底。米卡杰皱起眉，尽量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阿亚纳米和休加对视了一下，都没有恼火，更没有因此全盘否定少年的思考方向，反倒像是课堂上快要听到正确答案的老师，露出了赞许的微笑，休加甚至还分给米卡杰一块水果味的小糖果，邀请他一起旁观贵族圈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好戏。

　　“很好的想法，军部也有不少人这么想。不过皇帝陛下已经决定将这两件事分开来看。第五区的事被交给欧克元帅处理，我们黑鹰只需要按照要求，处理好公主殿下的事情就够了。”

　　那边，透明的落地玻璃清晰地框选出植物拘谨生长的路径，阻隔了城市里的喧嚣，那些清新的光斑便自然而然地漏过缝隙，在地面扭曲成无法形容的形状。面对如今爆发出的各种情况，银发的男人却依然沉得住气，不紧不慢地叙述着最高统治者的决定，尽管浑身散发的阴冷的气息仍然是极点上千年不化的风雪，把天地之间的界限模糊成一道灰色的直线，任谁都能看出血肉下那股被埋藏的滔天气势。

　　这个男人天生就适合穿军装，或者说是人类定下的这个掌管杀伐的职业简直和他的性情完美匹配，就连政治家这个角色都没有那么契合。毕竟不管最后真相是皇室的自我厮杀，还是外敌的阴谋诡计，他都只当做是一项等待处理的任务，冷静到令人完全插不上手。米卡杰忍不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自己面前的阿亚纳米，忽然想到之前男人说的特赦令的事情，就立马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想借此换回自己的自由，让自己重新光明正大地站立在他的身边。

　　于是沙发边，晨光跳跃在发丝之间，少年悄悄地低下头，抿起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勾起了一道微小的弧度，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至于以后第五区那边用不用黑鹰，那就以后再说啦。”

　　而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吃着糖的太阳镜少佐耸了耸肩膀，看上去似乎对目前的阻击没有多少信心。米卡杰不清楚具体的方案，但还是莫名觉得第五区的骚乱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倒是公主的遇刺，因为涉及到数不清的权贵，谁都无法得罪，所以就成了个烂摊子，估计也只有被世人唾弃的黑鹰参谋部敢接下这堆麻烦。

　　他不禁头疼地挠了挠头发，开始回忆各个贵族的势力关系，希望能找出一两位不那么激进的老爷作为突破口，按照日常接触过的人来排查公主殿下身边可能泄露情报的机会。只不过休加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扭过头远远地望了眼银发的男人，见他没有做出阻拦的意思，便大大咧咧地丢出一个让米卡杰精神为之一振的诱饵，然后看那双眼瞳瞬间点亮起太阳般的温度，柔软了未曾从僵硬中缓和过来的四肢。

　　“哦，对了，最先发现公主遇刺的那三个人已经被收入讯问室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小柯纳兹他们就能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呢。小米卡杰要去看看吗？”

　　那一刻，轻快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跌进尘埃，少年刚刚理解了语句的含义，便立刻扶着沙发蹦了起来。金色的发丝在头顶飞扬起来，受伤的那只手却撑着力，让破损的地方拉扯变形，渗透出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米卡杰还没站稳，就扼住手腕，难受地缩起了身子，眉毛和眼睛都要拧到了一起。他忍不住嘶嘶地倒吸了几口冷气，放在裤子口袋中的铃铛也因此晃动了起来，如同踏水而过的小鹿，撞动出涟漪般悦耳动听的铃音。

　　阿亚纳米挑起眉，无声地看了眼快要蹲下的少年，米卡杰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在刺激的痛感稍微淡去的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缀在袭击者面具上的小金属铃铛，然后摊开手递了过去。

　　其实说实话，米卡杰自己也没想明白，当初怎么就拽下了这么个小东西。他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肌肉，随后摸了摸冷冰冰的鼻尖，就看着银发的男人拎着外套走了过来。瓷器碎片在他的每一个落步中皲裂出细细的声响，阿亚纳米拾起那个铃铛，放在手心紧紧地握住，又闭上双眼，仿佛在用心感受着什么。然而童话故事中那种发丝被魔法气流吹开的美丽景象并没有展现出来，休加和米卡杰纷纷屏住了呼吸，安静地凝视着渐渐皱起眉头的男人，等他经过漫长的半分钟后，重新睁开双眼，把灿烂的阳光统统挡在了紫罗兰色的深渊之外。

　　只见阿亚纳米站在那里，冷漠地扯起嘴角，并用自己的身体制造出一大片深沉的阴影，铺在了他即将涉足的道路之上。

　　“看来我也有必要去一趟讯问室了。”

　　他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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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有点像是黑鹰的带娃日常了（捂脸笑哭）好多话阿亚不适合说的，统统都丢给了休加，回头就去给休加涨工资蛤蛤蛤蛤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