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山水》拿可露露

5、第五章 穷奇（5）

　　陈今禾正和帝休聊天。两人起初只是聊案子，但帝休对推理不感兴趣，反而八卦起来：“听说你最近很中意一个小孩子？”
　　“是。他很有趣。”陈今禾十分坦然。他对秦峥，好奇大于其他，他想了解这个人。
　　“那很难得。”
　　陈今禾想起帝休涉猎甚广，便问：“山海卷录里，有和谎言有关的异兽吗？这种异兽有一个特点，无论如何撒谎，人类总会相信。”
　　帝休思索半刻，摇头道：“没有。”
　　帝休说没有，那就是没有。陈今禾想：或许说谎确实是秦峥个人的天赋，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陈今禾。”秦峥的声音在陈今禾的耳畔响起。这咒语只在两人之间建立联系，所以帝休听不见秦峥的声音。陈今禾动作一顿，随即一笑：“帝休，我先回去了。”
　　等他下了楼，才重新开口：“怎么了？小祖宗。”
　　秦峥说：“我无聊。”
　　“需要叔叔跟你聊人生吗？”陈今禾挺有耐心。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周围黑乎乎的，只有门口的便利店还亮着灯。D市的深秋很冷，即使衣服穿得足够多，也会感觉到嵌入内里的凉，植物对气温果然敏感。
　　“不用，我正在盯徐茉，你要不要过来？”
　　“可。”
　　话音刚落，秦峥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眼睛。对方没有说话，但熟悉的气味已经攀上了秦峥的鼻尖，他无奈道：“陈今禾，你身上有股木头香。”
　　陈今禾松开手，反问：“鼻子这么灵？”
　　他这才注意到秦峥只穿了一件卫衣。这回没有戴往日戴的鸭舌帽，而是直接扣着卫衣帽子，半张脸都是阴影。陈今禾想了想，拉下了外套的拉链。
　　“我不怕冷。”秦峥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怕冷、鼻子灵，这是绒毛类动物科的特点。陈今禾没再逞强脱衣服，转而搭上秦峥的肩：“你说物怪会来吗？”
　　“不知道。”秦峥把目光转向徐茉。此时收银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徐茉不见了！”
　　两个人立刻往店铺的方向跑去。这是一家餐饮店，正在桌前撑下巴的中年男人立即起身，习惯性地开口：“几位？”
　　陈今禾拿出证件，问男人：“徐茉在吗？”
　　男人的表情充满困惑：“徐茉吗？她刚刚只在这呆了一会儿，现在已经走了。”
　　“今晚不是她当班吗？”
　　“不是啊，今晚是我。”男人指着夹在桌板间的值班表，上面公示着这一周的晚班人员名单。或许写恐吓信的人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徐茉和周妍妍的值班时间。
　　徐茉为什么要撒谎呢？秦峥皱起眉头，翻出短信又看了一遍。
　　“今天我上晚班，男友有公共课要上，只能麻烦你陪我上下班了。没有烦到你吧？”
　　陈今禾凑过来看，并轻轻地读了一遍。不得不说，最后一句显得有些多余。想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喊道：“我有麻烦。”
　　原来把每个断句的第三个字提取出来，才是徐茉真正想说的话。
　　“或许她已经被盯上了，所以才不得不撒谎。”秦峥对陈今禾说：“她应该还在附近，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陈今禾面露难色：“陈欢不在，不然靠气味的话应该可以……”
　　秦峥问老板：“徐茉有说自己去哪吗？”
　　“没有。”中年男人打了下哈欠。
　　秦峥拉着陈今禾往外走。他不爱出门，对附近这一带一点也不熟，只能指望陈今禾：“你知道附近有什么没人去的地方吗？”
　　陈今禾拢紧外套，仔细地想了想：“沿这个方向走几百米，有个小水渠，那里闹过人命，这段时间还封着。如果物怪要动手，估计也就只能选那里了。”
　　“好，我们过去看看。”
　　水渠上敷衍似的落了道石桥，没什么设计，空落落的。灯几乎坏没了，边上的植被在昏暗的光线下变成了浓重的黑色，倒显得死气沉沉。这里有一大片区域被警戒线隔开了，而不远处的路灯上都加装了摄像头，应该是不想让闲杂人等闯入。
　　“陈警官，我们进去没问题吧？”
　　“不要紧。”陈今禾拉住了秦峥的卫衣带子，“不许这么叫我。”
　　秦峥的帽子一下子被摞紧，头顶看起来秃秃的。他也不愿意示弱，拧了一下陈今禾的腰。
　　“操。”
　　由于猝不及防，这句脏话的分贝还不小。更何况周围空荡荡地，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无比清晰。
　　草丛里突然传来了簌簌的声响。
　　“有人。”秦峥捂住了陈今禾的嘴。
　　“秦峥？”
　　是徐茉。秦峥在夜里的视力还不错，但他没表现出来。此时徐茉的声音一出，他立刻追踪到对方的位置。徐茉正紧捂着嘴巴，蹲在离他们不远的灌木里，她的眼里似乎蓄着泪水，但由于不敢发出声响，生生压住了这种恐惧。
　　秦峥夺回自己的卫衣带子，低声对陈今禾说：“你看不清，跟我来。”
　　两人朝徐茉的位置慢慢地挪过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封锁区的边角，为什么不去更安全的地方？
　　“嘘。”徐茉把食指放到嘴上：“它说，要跟我玩捉迷藏。”
　　她的精神明显有些异常。
　　对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簌簌声就愈发急切，而且越来越近。还没过一会儿，一道嘶哑粗糙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是半目。陈今禾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在原地翻腾的气体。仔细一看，有亮黄色的眼睛在黑色间游移，形状骤大骤小，扭曲异常。他明明没有唇舌，却不断地发出低吟：“找到你了……”
　　秦峥连忙把呆住的徐茉往自己身后掩。
　　陈今禾施了咒，狪珠顿时从秦峥的手腕上脱落，在两人的周围散开。这一刹那，从狪珠里不断长出茶棕色的枝桠，在他们的四周结成了坚韧的墙。
　　陈今禾独自一人站在墙外。
　　他留出了一颗狪珠，用临出门前揣上的毕方羽毛盖着。毕方亲木，羽毛一接触到狪珠，就迫不及待去吸收上面遗留的精魂。这是提炼火种的必备养料，但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半目桀桀地笑，声音听来十分可怖。它在原地站定，渐渐地生出了四肢。这四肢倒是有固定形状，远远看着像骷髅的手脚，而且由于上面是利刃，这武器在灰暗的环境里闪着银色的光。它朝着陈今禾跑来，动作十分矫健，拧在一团的身体并未给它带来任何负担。
　　陈今禾也很利落。他用手中生长的藤蔓来抵挡半目的攻势，来来回回打了几个回合。半目的攻击是没有章法的，陈今禾则不同，一躲一闪都有自己的节奏，回击和进攻都十分有力。
　　秦峥看出来对方游刃有余，心里的担忧渐歇。他当下的任务，是让徐茉清醒。
　　“徐茉、徐茉。”
　　晃了徐茉五六下肩膀，对方的眼睛才慢慢重新聚焦。
　　“秦峥？”她后知后觉，“我怎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撒谎叫我过来？”看到徐茉精神好转，秦峥松了一口气。
　　“是这封信。”徐茉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张叠得错乱的纸。
　　秦峥接过去，细细地浏览了一遍。
　　“我好难过啊徐茉，因为很难过，所以我决定今晚杀了你呦。你一定不知道吧，周妍妍死掉之后，我就一直一直在观察你哦。对了，秦峥去找你了吧，如果想活命的话，请把他带过来。像上次一样。”
　　“像上次一样？你……”
　　她一怔，猛地流下泪来：“当时写信的人改主意了，要让周妍妍先死……我才能活下来。”
　　“也就是说，你藏了一封信？”秦峥退开了一些，奈何空间狭小，根本伸展不开。他觉得眼前女孩子的面容已经变了，不再温婉、秀气，而是另一副魔鬼样子。
　　“我烧了。”徐茉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活下来……而且周妍妍是自愿顶班的……”
　　“如果你拒绝让她顶班，她根本就不会死。”秦峥冷笑，“所以这次，你也要让我替你死吗？”
　　“不是的，因为我知道他在监视我，所以我不敢直接找你求救，就发了那么一条短信。之后我的意识就时有时无的，唯一比较清醒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秦峥的耐性已被对方耗尽，哭哭啼啼并没有让他降低对对方的反感，他抿唇，只说了句：“这些事你自己跟警察交代吧，最好好好回想一下你是如何被精神控制的。”
　　他很清楚信已经烧毁了，徐茉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担上罪责。但他还是难受，这种人，和凶手有什么区别呢？
　　他放弃和徐茉谈话，转去关注陈今禾和半目的战况。
　　只见不远处有光乍现，秦峥定睛一看，发现是一簇青色的火焰，那火焰不大，但像是具有生命，骤然往那团黑色气体飞去。火焰一触及半目，就迅速蔓延全身。此时半目已经没了声响，在半空中被不眠不休的火燃了个干净。
　　“这就是毕方火种？”秦峥被其巨大的破坏力所惊艳，忍不住问了一句。
　　此时狪珠上的枝桠全部回收，散落的手串片刻又回到了秦峥的手腕上。至于毕方火种，也随着半目的消失而消失。
　　陈今禾“嗯”地应了一声，随即朝秦峥走过来。他的脚步有些不稳，晃来晃去的，似乎是受了伤。
　　“你没事……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陈今禾已经摔入秦峥的怀里。
　　一股甜甜的酒香伴随着熟悉的木头气味涌上了秦峥的鼻腔。
　　陈今禾醉了。